丽儿说得没错,刚才他观顾明烟一脸疑惑,确实没有丝毫异样。要么,就真的是他没见过宋情;要么……就是他心计极深,故意装出不知情的模样骗了他!
闻人桓眼下要顾虑的太多,倘若顾明烟真的没见过宋情,那他绝对不能让好友知道宋情尚存人世的消息。
思来想去,他有了决定。
当晚,一道人影悄悄潜进天门宗。
*
“宗主,这些天闻人少主前后来了三次。不过,镇上的暗哨来报,今早他已经带着人离开了天门宗境内。”
顾明烟手里的笔轻描而过,纸上一双眼瞬间有了神采。所谓画龙点睛,最后这一笔落下,纸上美人如同活了过来般。
红衣朱颜,眉目含情,当真是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顾明烟满意地放下笔,才看向侍从,“待过些时日,可让紫霞宗那些人放出风声,就说在漠北之境曾见过小情的身影。”
紫霞宗做的,是贩卖消息的营生。
清竹当即便应“是”。
只怕那位闻人少主,该是在漠北之境耗上一些年了。
“宗主,您可真是丹青妙手,这画像可真如同宋公子进入画里一般。”清竹瞧出自家宗主心情极好。
顾明烟手指摩挲着画上那张脸,喃喃道:“不,我就是画得再像,这画又怎能比上真人呢?”
随即,他回过神,站起身道:“走吧,是时候开始另一场好戏了。”
清竹颔首,“您放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
“宋公子,请用餐。”
宋情瞥过桌上精致的三菜一汤,只是别过脸。那侍从福了福身,便退下了。徒留他一人在这间华丽的屋内,对着一桌食物发呆。
他不知自己在这儿呆了多久,自从醒来发现被顾明烟软禁于此后,他哭过、闹过,用了无数办法,可那男人就是让人成天看着他。
锦衣玉食,甚至顾明烟每日都来看他数次,可却丝毫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这么想着,门又被推开,这回进来的,是俊美的白衣男人。
“小情,怎么了?”顾明烟走到他身边,“饭菜不合你胃口?是不是还想吃昨日那桃花酥,那我让人撤下重新做……”
“不用了,”宋情咬了咬唇,才道:“我不想吃。”
男人神情温柔至极,无论他发多大的脾气,顾明烟总是能全然包容。除却初见时那副对他又爱又惧的模样,这些日子来,这个男人全然待他极其温柔,像是把他当成易碎的瓷器般,没有一丝不耐与重话。
日子久了,宋情也没办法对着这样的人发脾气。他只能生着闷气,跟顾明烟磨下去。
这男人口口声声说他们曾经海誓山盟,他们是因为误会才一时分开,可宋情真的全然不记得了,他现在只想离开此处。
“若是不想吃也无妨。”顾明烟靠近他,鼻尖便嗅到清雅的莲花香。他早就看出来,宋情如今的身体是用莲花所化。
不知闻人父子用了何种办法,竟然能将宋情的魂魄固在莲花上。顾明烟闻着这股香气,只觉得体内一股火烧得更旺。
不过,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藏好所有欲望。
这是他今生唯一的渴望,他走的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宋情自是不知旁边男人所想,他看着顾明烟的眼神带上些许恳求,“你让我回去好不好?这么久未见,阿桓肯定很担心我。你不是说,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吗?你让我回去,等我见到他,如果……如果真像你说的,我们以前好过,那我到时候再给你个说法,可以吗?”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久,或许顾明烟没骗他,他们以前确实在一起过。可如今他已经不记得所有事了,还与闻人桓有了婚约,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辜负闻人桓。
往日顾明烟听到这种话,总是一言带过。可今天,白衣男人却是望着他,深深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还能不答应吗?”
宋情喜出望外,不自觉就捉住他的袖子,“真的,你愿意让我回去找阿桓?”
顾明烟低头看着那只手,只是覆上去。他像是没看见宋情脸上的抗拒,露出几分无奈,“小情,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这么久了,你一直记着阿桓,我不想再拖了。只不过,小情,你不必离开天门宗。”
宋情微愣。
顾明烟轻揉着那只手,“阿桓他来天门宗找你了。”
闻人桓来了?!
宋情一听当下大喜。顾明烟跟他说闻人桓正在前院等他,宋情马上跑了出去。这回,一路并无人阻挡,他很快就在前院看见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
“阿桓!”他快步走上前,就见高大俊朗的男子转过身来,看见他的瞬间,那人神色哀伤。
“阿桓,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顾明烟他不让我离开这里,我……”
宋情话还未说完,对方却按住他的手,黯然道:“小情,别再说了。这次来,我是想跟你说,你听明烟的话,留在这里吧。”
第129章
宋情脑中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望向闻人桓,“阿桓,你、你在说什么?”
闻人桓迎上他的视线, 像是犹豫许久, 才道:“小情, 对不起。你在天门宗这事我早已知道。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久, 挣扎了许久。”
“但是,我想清楚了。”
宋情眼睁睁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 一字一句道:“你应该回到明烟身边才对!”
“不……”宋情看着闻人桓嘴巴张开又合,他说的话却像变得很远, 眼前的闻人桓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这些年,那个对他关怀备至, 爱护有加的人好像变了。
“阿桓,你在说什么呀?我根本就不记得他, 怎么可能留在这里?”他上前就要抓住闻人桓的手,可男人却急忙退开,极力跟他保持距离。
“小情,你听我说。当初你跟明烟本来就互相爱慕,是我一直倾慕于你。后来你们吵架了,你又刚好受了伤为我所救。你醒来后不记得以前那些事,当时我鬼迷心窍, 想着你什么都忘了,就骗了你。”
闻人桓说的极为内疚,甚至不敢直视宋情的脸。“这些年我一直躲在飞阳宗,不敢跟明烟联系,也是怕他发现你还没死。小情,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明烟。”
世界仿佛瞬间坍塌,宋情浑身僵住,声音抖个不停,“不是,阿桓,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桓闷声说道:“是我骗了你。我利用你的失忆,骗你留在飞阳宗,又一步一步诱骗你,让你喜欢我,答应与我结成道侣。”
“本来,你与明烟已是互许终生。因为我的自私,才害得你们相隔多年。”闻人桓满面愧色,看向他的眼神变得闪烁不定,“小情,如今我已经醒悟了。你应该留在天门宗,明烟他会好好待你的。日后等你恢复记忆,到时只盼你不要怨我当初鬼迷心窍,害得你们分离多年。”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宋情浑身冰冷,脸上惨白一片,他轻启双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闻人桓要把他留在天门宗!
眼前的男人没有等他回答,仿佛一刻也不愿停留,闻人桓迈开腿从他面前离开。错身而过之际,宋情捉住他的袖子,低垂着头只是哑声问道:“你曾经说过,将来无论发生何事,你永远都会守着我。你……还记得吗?”
他的手很快被甩开,耳边是男人满怀愧疚的回答:“对不起。”
视线内那抹华色衣裳忽地消失,急匆匆的脚步声也越发渐近,很快,四周变得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宋情凝视自己的手,整个人站在风中,那背影显得尤为单薄。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紧接着,袖子底下的拳头攥得死紧。
不过,他的背后有人正慢慢走近。
一双手从身后将他拥进怀里,男人温柔的声音染上几分感伤:“真可怜,我的小情。”
气息喷洒在耳边,属于男人独特的体温正环绕着他,那男音饱含极致的爱意,说:“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宋情:“……”
*
闻人桓走了,宋情留在了天门宗。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飞阳宗内生活。闻人桓说他受过伤,肉身已毁,如今是用莲花为体,所以即便不修行,他也不会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宋情对修行之事不感兴趣,他在飞阳宗内成天自己寻乐子,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曾经他以为他会在飞阳宗与闻人桓长相厮守,一辈子都过着快快乐乐的日子。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独自被留在了天门宗,对着一个据说曾经是他爱人的顾明烟。
平心而论,顾明烟对他很好,甚至比闻人桓还要好。闻人桓像个偶尔还带着些孩子脾气的大男孩,有时也会与他争吵,互相闹别扭。可顾明烟仿佛是片海,他成熟、温柔,永远包容着他的所有。
他的冷眼、他的固执、他的怨气,好像无论他做什么,顾明烟永远都会在身后微笑地等他回头。
人心都是肉做的,宋情虽然现在本体是莲花,可被顾明烟这么温柔待着,就算是花也被折了。
宋情现在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这个近乎完美的男人。除去初见时的仓惶,宋情根本找不出顾明烟的任何缺点。
俊美、强大、冷静、温柔……这个世界上所有赞美词全部堆砌在他身上都不为过,而这样的人竟然说爱着自己?
宋情越发迷茫了。可是顾明烟从未没逼他,好像只要他在天门宗,这个修真界至高无上的存在便已心满意足。
可是离开天门宗,宋情也不知能去哪。他从来未独自去过远门,身上没有半点修为,在这个满天下都是修士的世界,他根本无处可去。
渐渐的,宋情开始走出房门。天门宗内,一点点有了他的痕迹。
这天风和日丽,宋情独自一人走到后院荷花池。只见那里初荷怒放,白色间着些许淡粉,成片荷花在碧绿荷叶的衬托下显得娇憨可爱,迎面而来就是夏的气息。
宋情站在凉亭内望着接天连叶的绿,眼前倏忽出现每年夏天,那个总会给自己买冰棒的俊朗男子。只不过,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前面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宋情转头就见顾明烟的侍者清竹正抱着几捆字画走来。
“宋公子。”清竹礼貌地朝他行礼。
“你手上抱着的是什么?”
清竹将手里的字画放在旁边石椅上,边解着上面的绳结,说道:“宋公子,今日我见阳光正好,便想替宗主把他书房几幅字画拿出来晒晒,去去前些日子梅雨天的霉气。”
宋情好奇地瞅了一眼,被展开的画有梅、有竹、有松柏……每一幅都是淡雅清新,意境深远,尽显画者丹青妙笔。
顾明烟会画画,宋情一点都不惊讶,因为在这个男人身上,他好像就没看见他不会的东西。
清竹的动作在最后一幅画上停住了。他将手收了回来,宋情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俊秀的侍者莞尔,“没什么,只是想起宗主极为宝贝这幅画,或许我将它取出,他会不高兴。”
说罢,他转身便去摆弄其他画。宋情心头被勾起兴致,轻步走到清竹身后,他伸手便解开绳结——
“哎,宋公子不要!”
在清竹的轻呼声中,宋情拉开画轴,骤然出现在眼前的红衣身影却让他瞳孔微缩。
画中之人一袭红衣,有着极为俊俏的五官。眉眼清冽,宛若含霜带雪,可眼尾处却染上几分风情。
好一个冰霜美人。
尤其那双眸,仿佛透过纸面正在凝视着看客。落笔能让画中人如此栩栩如生,足可见画师对画中人的情意。
宋情只觉得喉头干涩,“这……是我?”
画中人分明就是他的模样。
清竹露出几分内疚之色,他像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宋公子,别怪我多嘴。这画,宗主可是耗费多夜而作。他嘱咐过我,不要对旁人提及此事。可是宋公子,我真心不忍,宗主他……太苦了。”
宋情持画的手微微一抖。
清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从他将您带回天门宗后,便经常借酒消愁。他说,他与您有山誓山盟之约,可又不可毁了与闻人少主的兄弟之义。天可怜见,闻人少主也是深明大义之人。上回他将宋公子您托付给宗主,宗主虽然欣喜,可仍是时常感伤。”
“感伤什么?”宋情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何感受,只觉得心头有股异样情绪,堵得他难受。
清竹望着他,“宋公子,您至今仍与宗主生分,不愿接受他。他只能在深夜无人时,借着这画来慰藉自己。我时常见他对着这幅画喃喃自语,说着你们那些往事,就这么坐着到了天明……”
手中这幅画忽然变得有些重,宋情脑中几乎能勾勒出那道白衣身影,是如何独自对画伤神,终夜不能眠。
一直以来,男人对他的好,对他的包容,仿佛在此刻化成具象,像巨石从天而降,沉沉压在他心上。
他……该怎么办?
恍惚间,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你们在干什么?”
宋情回过神,下意识就要收好画轴,仓惶转身之际,后腰却撞上身后石桌。吃疼叫了声,手中的画滑出手。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白影掠过,男人清冽的气息立刻萦绕在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