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辆马车已经装的差不多了。”
“还挺快的,没想到他们真能打出来弹簧。”
宣亦辰正在铁匠铺子里检查新打出来的弹簧,他熬了整整一宿,却没什么倦色,从容优雅地和那些铁匠说话,看到柳居奇已经醒来,便朝他颔首一笑,清怡的如同在晨露中突然绽放的一枝素梅。
柳居奇嘴里的茶扑哧喷出来,脸色涨红地不断咳嗽,小乱用力拍着他的背,“真不让人省心,喝水都被呛过多少次了!”
酒楼的门槛上坐着一个人,裹着毯子的样子活像个大粽子,柳居奇走过去一看,“城守怎么还在这里?”
西华城守打个喷嚏,黑眼圈儿都快到下巴了,“下官不能失礼,理当陪着各位……阿嚏!”
这个书呆子,怎么这么迂腐啊,柳居奇正要劝他回去休息,勐的被人搡到一边儿,来人气势汹汹地把西华城守揪起来,“沣玉!你说一会儿就回来,居然让老子等了你一夜,鸡都叫了两回了!”
西华城守慌张的摆着手,“萧然,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忙忘了嘛……”
一个老衙役朝柳居奇打个眼色,柳居奇就熘到了一边,那个老衙役递给柳居奇一把瓜子,“大人就别搀和城守和萧师爷的事儿了,吃着瓜子看好戏吧,他们三天两头就要闹,西华城的人都习惯了。”
萧然咬牙切齿的掰着西华城守的脸看,“老子好不容易给你养出来点儿肉,又给我折腾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就不知道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西华城守讪讪的笑,“萧然你别这样……药膳我一直好好喝着呢。”
“欠家教!”萧然才不和他啰嗦,勐的就把西华城守扛在了肩上,头朝下,就像扛个小猪崽一样,“马上回家,洗澡、吃饭、睡觉!”
西华城守气的拿拳头捶他,脸红得像蒸虾,“混球你快把我放下,太失礼了!皇子和柳大人都在这儿呢!”
“我管他爷爷的天皇老子。”萧然黑着脸,走到柳居奇跟前,语气像被欠了一千两银子,“沣玉身体不结实需要休息,剩下的事由在下接管了。”
“呃,请、请便。”柳居奇怀疑他要是拒绝,这个萧然估计直接就把自己掐死了。
“多谢大人体谅,在下先送城守大人回府,去去就来。”萧然说完,也不管柳居奇同不同意,扛着不断挣扎的西华城守大步流星的走了。
柳居奇摇着头嗑瓜子,问旁边的老衙役,“这两位是什么关系啊?看着亲密的很。”
“萧师爷和城守大人是同门师兄弟,城守来我们西华大约一年,萧师爷才来应征当师爷的,当时凶神恶煞的闯进大堂,吓了我们一跳。”老衙役边吃边说,感慨万分。
经由这么一闹,天色已经大亮了,千荥和兖龄听说了改装马车的事,也好奇的过来观看,众人的早餐就在铁铺对面的酒楼里一并解决了。
萧然做事雷厉风行,第二辆马车的改装速度几乎快了一倍,刚到巳时正,马车就已经装好了。
宣亦辰检查过没有问题,朝众人道,“为了不耽搁行程,就只装这两辆吧,委屈柳公子和亦辰共用一辆。”
柳居奇有点儿郁闷,要和宣亦辰在一个马车里赶十几天的路,每天对着他那张俊脸,这不是折磨自己的心脏吗?
千荥坏笑着起哄,“宣亦辰,你这明显是假公济私,凭什么要柳儿和你一辆马车,我们的马车也宽敞的很。”
宣亦辰神态自若,淡笑道,“王子多心了,两人一辆才最妥当,护卫起来也比较方便。”
萧然不耐烦地抄着手,插嘴道,“不是急着上路吗?主道我已肃清好了,你们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一行人整装待发,小乱和几个随侍一起上了那辆没有装过的马车,柳居奇正要上马车,屁股突然被人捏了一把,他诧异地回头去看,居然是一个长着大胡子、皮肤黝黑的平羌武士,大胡子还眨巴着眼睛冲他悄悄抛了个飞吻,让柳居奇一阵恶寒,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马车。
巳时三刻,队伍重新出发,踏上了新的旅程,朝向百里外的洛郡行进。
至于萧然如何处置失约的西华城守沣玉,沣玉又是如何鬼哭狼嚎、三天下不来床,在此按下不表。
第五八章 唯心而已
“这些都是什么书?”柳居奇摸摸马车角落的乌木藤书箱,宣亦辰示意他可以打开看,柳居奇一本一本往外拿,风岚的文字和繁体汉字差异不大,他以前看过不少港台的节目,所以认起来也不困难,“风岚通史、芳草集、国论、荐贤篇……”
光看书名就知道是高深的学问,柳居奇咂咂嘴,“你每天就看得这些?不觉得枯燥吗?”
“先贤的智慧博如夜之繁星,我能领会的不过一二,每次看书都会有不同的收获,怎会枯燥。”宣亦辰淡然一笑,眉眼间净是温润之意,柳居奇咳嗽一声,“我可不喜欢这些咬文嚼字的东西,一读就想睡觉,还是不务正业的小说传奇最好看。”
“下次休停时,我带你去买一些就是了,大哥和你一样,讨厌我看的这些书,只喜欢看些仙侠轶传。”宣亦辰将手里的阅册放下,从马车座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有些旧的锦盒,“柳公子无聊的话,就玩这个吧。”
柳居奇打开一看,里面是个红玉九连环,比他在现代玩过的要小一些,不过胜在剔透精致。
“你怎么还玩九连环,这不是小孩子才玩的吗?”
“这是我的周礼,”宣亦辰望着那个九连环,眼神中带着怀念,“这九连环我小时候一直在玩,时间久了,就习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周礼就是抓周吗?亦郁他们抓了什么?”柳居奇挺好奇的,九连环的确适合宣亦辰,看来古人的风俗还是有些道理的。
“大哥抓了石青,四弟抓了虎符,说来很巧,大哥的丹青画极有造诣,亦曦也真的做了将军。”宣亦辰又说,“周礼是法印寺的元海大师开过佛光的,后来他替我们兄弟三人加持时,曾说了一段难懂的佛偈,只可惜不久后他便圆寂飞升了,我至今都无法参透大师的话。”
“是什么话?”柳居奇睁大了眼睛。
“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须精心去处世。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第二句我倒是明白,就是说因果循环、天理报应,可是什么叫不必刻意做人、无须精心处世?”柳居奇诧异地摇摇头,“人生在世,不就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吗?如果真的无欲无求,那活着和死了还有何区别。”
“唯心而已。”宣亦辰叹了一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红尘繁杂,世人多扰,除了一心向佛的得道高僧,又有谁能真正的超脱于外?”
柳居奇看着他,“那你呢,宣亦辰,你超脱不了的是什么?”
“我想大概有两个,爱和天下。”宣亦辰说完,便深深看了一眼柳居奇,嘴角的笑容柔和了许多,“柳公子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贪心的人?”
“爱是人人都放不下的,佛祖都有对世人的爱,你又是个皇子,心系天下更没错。”柳居奇拍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就是你说的那句,唯心而已,做你觉得对的事就好了。”
宣亦辰的眸子亮了一下,“真的么?”
柳居奇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宣亦辰看着那个红玉九连环,又闭目沉默了半晌,释然笑道,“唯心而已,那这风岚的天下……”
“你说什么?”
“没什么……时候差不多了,洛郡遥远,明日中午才能到达,这附近有一个小农庄,我们今晚就先在那里借宿。”宣亦辰话音未落,前去探路的人已经回来了,在马车外禀报说,“二皇子,农庄里已经打点好了住宿的地方,那里食物较少,但可以上山打猎。”
“千荥王子那里都是打猎的好手,去问他借几个人吧,记得多打一些分给庄里的百姓,储粮暂时不要动,走到边境荒地的时候再用。”
“是。”
那人得令离开,队伍行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就到达了农庄,这个庄子规模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尽头,黄土混着稻草砌成的房子陈旧得岌岌可危,村里没有人声狗吠,冷清的如同一座死庄。
村头有口水井,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正坐在井沿上吧嗒旱烟,看到进庄的大队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吐了一口痰拿脚捻了,就佝偻着腰拽着麻绳打水,喃喃道,“撑死富的,饿死穷的,这狗日的世道,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第五九章 村民暴动
老头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周围过分安静,就显得很突兀了,邻近的士兵听到,走过去勐的掀翻了那个老头,喝道,“无知刁民,这马车里都是什么人物,也是你能骂的吗?”
旁边矮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跑出来一个穿着破衫子的光脚小孩,那小孩干瘦干瘦的,但肚子却诡异的凸起来,就像一个怀孕的妇人,他跑到老头跟前,看到老头磕在井沿上的额头流了血,便大声嚎哭起来,“爷爷、爷爷,你流血了……”
宣亦辰他们听到响动,都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千荥和兖龄国师面面相觑,没想到风岚也有如此贫瘠的地方,他们来的时候不赶时间,走的都是官道,各方城池繁华万分,如今看到了风岚这一面,确实感到吃惊。
宣亦辰蹙眉将那个士兵叫过来,语气有些严厉,“不是说过不许扰民,你这是做什么!”
“回二皇子,那老头嘴巴不干净,属下一时激动,这才错手伤了人。”士兵被宣亦辰一训,委屈地辩解道,“他不懂礼数,若不制止,难道还要让他随便谩骂吗?”
“不论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该对一个老人动手。”宣亦辰这次是真的动了气,“伤了百姓其错为一,不知悔改其错为二,找你们的队长领罚去吧。”
柳居奇斜了那个士兵一眼,这人也真够迟钝的,宣亦辰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他还梗着脖子不愿意认错,活该被罚。
柳居奇走近了那一对祖孙,看他们一老一小抱在一起哭得可怜,叹了口气掏出来手帕按在老头的伤口上,“老人家,您没事吧,是我们的人不对,我替他给您赔礼道歉了。”
那小孩子倒厉害,狠狠地瞪着柳居奇,“你滚!你们都是坏人,都是一伙儿的!就会欺负人!”
说完,吭哧一口咬在柳居奇手上,眼睛发红地不肯撒嘴,疼的柳居奇眼泪都掉下来了,“疼啊,我不是坏人,小弟弟你快松口!”
宣亦辰和千荥被小孩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正想上去拦着时,庄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喊声,家家户户紧闭的门都打开了,人们举着锄头铁叉冲出来,有人喊道,“大家伙儿冲啊,这些王八蛋欺负咱们小壶庄的人!不能饶了他们!”
“他们有粮车!抢他们的粮车——”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涌过来的百来个百姓和士兵们打成一片,宣亦辰高声喊道,“所有人听着,只许阻拦、不许伤人,违令者重罚!”
尽管这些百姓多为老弱妇孺,但一来狠下了心,二来手握武器,那些士兵被宣亦辰的命令弄得束手束脚,敏捷的身手派不上用场,只好四处躲着那些不客气的棍棒铁锹,狼狈不堪。
“柳哥哥!”小乱要冲过去,被千荥一把拉住,“你不会武功,过去能干什么,老实呆着!”
千荥要分神护着兖龄,那边柳居奇却快要被混乱的人群波及到了,“糟糕,宣亦辰,这里交给我,你快去帮柳儿!”
“放心吧。”宣亦辰面上沉静,点了两个士兵帮他架着攻击,趁乱赶到了柳居奇身边,他伸指点在那个小孩的后颈上,将小孩晕软过去的身子放在老人怀里,柳居奇的手已经被咬的鲜血淋漓了,宣亦辰倒吸口气,将他护在身后,“你还好吧?只有手受伤了吗?”
小乱在那边都快急哭了,他空有一身功夫却不能暴露出来,只能在这里干看着柳居奇陷入危险,心里憋闷的要命。
“我没事。”柳居奇咬着牙摇头,血滴答滴答的往下淌,宣亦辰点了他大臂上的穴位,这才止住了血。
宣亦辰正要带柳居奇去找随队的御医,突然被身后的士兵一把推开,“二皇子小心!”
原来一个农妇举着粗木棒,要朝着背对着她和柳居奇说话的宣亦辰砸下来,宣亦辰倒被推开了,可那根手臂粗的木棒,正带着风声朝目瞪口呆的柳居奇狠狠挥了过去。
“柳儿——”宣亦辰急得一声大吼,下意识地伸手去拦那根木棒,柳居奇还呆着,突然被人揪住背后的衣服一拽,就稳稳地跌进了一个人的胸膛。
棍子砸到宣亦辰的手臂后挥了个空,那个农妇立马被赶来的士兵压制住,仍在不断挣扎叫骂,“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害惨了我们小壶庄!我要杀了你们!”
宣亦辰捂住手臂,疼的脸都白了,转头看到被平羌武士抱在怀里安然无恙的柳居奇,总算松了口气,“多谢武士了。”
大胡子武士笑眯眯的朝宣亦辰点头,“二皇子不用客气,您的手臂似乎伤的不轻啊,赶紧去找御医看看吧。”
柳居奇还傻在那个武士的怀里,眨巴着眼睛,刚才这个色迷迷的大胡子说什么……他是花间照?
第六十章 识破易容
混乱只是一时,这些士兵毕竟训练有素,没过多久便将局面稳定下来,夺了百姓手里的武器,将人全部押在村口的一片空地上,有几个挣扎反抗的厉害,就堵了嘴捆起来扔在一边,另为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