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脸上的哀戚之色,英气的眉眼越见坚强,她决不妥协,越是难过,她就要越发比谁都过得好,她就算不爱宣亦辰,也一定会努力博得圣宠,待到有朝一日她能展翅高飞,就要把曾经羞辱过自己的人都狠狠地教训一番,教她们后悔!
大嬷嬷在一旁看得忧心,轻声劝她,“好主子,您也不要太伤心了,宁贵妃怀有身孕,皇上凡事以她为大也是应该的,您今儿个还不曾吃过东西,咱们先回去用膳吧,可别伤了身子。”
方贵妃爽朗一笑,露出一对小梨涡,模样可人极了,“嬷嬷放心吧,我好得很,咱们这就回去,宫里的膳食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我还想尝尝看呢,要是好吃了,改日给娘亲送过去一些,也让她试试。”
“主子有孝心,老天爷不会薄待您的。”大嬷嬷见惯了宫里的风雨,眼睛毒辣,知道眼前这个看着稚气的丫头才是后宫最能活下去的狠手,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来日方长,日子还久着呢。”
“有嬷嬷这话我就安心了,”方贵妃挽住大嬷嬷的胳膊,亲密地将手上的翡翠镯子退下来给她戴上,“我性子莽撞,以后还要多劳烦嬷嬷教导。”
“都是老奴该做的,既然称唿您一声主子,您就放心吧。”大嬷嬷也不推辞,她很懂得后|宫的门道,主子们给你东西,那是对你的信任,要是你不接,反而会被她们怀疑你有异心,说不定哪天就会找个理由把你给打发出去,这个时候,接受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大嬷嬷暗自叹了口气,后|宫争斗日日无休,这样看不见硝烟的战场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皇帝薄情,牺牲的不过是一干女子的青春和痴爱而已。
*****
天色刚黑,服过安神药的宁贵妃就已经睡熟了,宣亦辰掀开床帐披了件外衣下地,外厅伺候的人立刻闻声过来替他更衣,宁贵妃的大宫女眼睁睁的看着宣亦辰离开,却不敢出言阻拦,暗自忧心不知道明日宁贵妃醒过来又会如何动怒发火。
宣亦辰走到了一处假山嶙峋的偏角,让周围跟随的人都退下,只留了个心腹打灯,不消等待片刻,便有一个暗影出现禀报,“二爷,宁左相知道了宁妃动了胎气,大发雷霆,连夜召集了几个得力部下在书房秘议,方尚书也因为义女被冷落的事恼火万分,想必明日朝堂之上,定会有一番风雨。”
宣亦辰只是淡淡笑了,“风雨欲来楼欲催,也不知是他们哪家的楼先倒下来。”
暗影沉默了一下,又道,“只是二爷,江北的事似乎有些不善。”
“怎么说?”宣亦辰蹙眉,江北有异动是从月前开始的,他下令当地官员低调镇压,可惜效果不尽人意。
“那些人组织有序,纪律分明,不像是一般的流民乱党,底下的人混进去之后,竟听说他们是打着四爷的旗号。”
宣亦曦?
宣亦辰眼睛一闪,闹事的人自然不会真的是宣亦曦,他把大哥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可能放弃安逸逍遥的日子跑回来做这样毫无胜算的事情,可闹事的人也算有些脑子,宣亦曦军功卓越,在军队里的号召力不可小觑,要说普天之下最能招兵买马的名号,除了上空老将军之外,就数宣亦曦了。
可惜宣亦曦是已”死”之人,这些乌合之众,到底也不能翻出太大的浪花。
宣亦辰轻笑,居然有些庆幸自己给宣亦曦安排了个天衣无缝的死者身份。
“近日里朕会让虎威军驻扎江南的溧阳镇,你们只需要再将”逝者已矣,皇权为尊”的消息在江北传个遍,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进退。”
“是,二爷。”
处理完公事,宣亦辰心里轻松了许多,他看着这样晴朗的月色,居然有些怀念起旧日时光来,不由问那影卫,“……柳居奇好吗?”
“他很好,在五锳山上安心养胎,还把山上的勐兽都赶跑了。”暗影说到这儿,自己都差点儿笑出来。
“哦?”宣亦辰好奇地问,“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柳居奇怕山上的勐兽伤到那个叫小六子的孩子,就又设陷阱,又让花间照替他配奇怪的药粉,硬是把那群勐兽教训了个遍,让它们全都搬了家。”
宣亦辰大笑起来,想象着柳居奇挺着肚子满山乱跑的模样,还有那些倒霉的老虎山猪满地打滚的模样,实在是有趣极了,难为燕肃澜那么沉默的性子,偏偏选择了这个大活宝,估计也头疼得够呛。
如果柳居奇现在是在自己身边,他大概不会有那么快乐吧?
宣亦辰眼神温润,柳居奇天生就适合这样的无忧无虑,自己没有束缚他果然是对的,虽然遗憾不能在一起,但这的确是最好的结局。
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他幸福,偶尔能听到他的消息展颜一笑,似乎也不错。
暗影看宣亦辰的笑容带上了些寂寞,不由劝道,“二爷,过去的都过去了,您还没有走出来么?”
宣亦辰笑笑,“有些事情,人这一辈子大概永远都没办法走出来,不过放下了那些沉重的包袱,走不走出来还有什么关系。”
暗影听得似懂非懂,但又分明感觉到了宣亦辰心里的那份洒脱,于是也放心了不少。
“那属下先离开了,江北之事会尽快解决。”
“等等,”宣亦辰叫住他,“……朕今日走后,司空焕做了什么?”
“司空大人?”暗影有些疑惑,二爷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旁的人了,“司空大人自奕了两局,又摘了些桃花瓣酿酒,就回屋睡下了。”
“他竟然也会酿酒?”宣亦辰兴致盎然地喃喃了一句,只是这桃花酿新埋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口福能尝一尝……不过司空焕始终都在,总有机会的。
暗影走了,宣亦辰心情大好,那打灯的心腹笑道,“奴才好久没有看到皇上这样开心了。”
宣亦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是么?竟然这么明显,朕自己都未察觉到。”
那随从看到宣亦辰并非往寝宫的方向去,便问,“这么晚了,皇上还不回去休息吗?”
“急什么,今日冷落了方贵妃,若要日后还能继续看蚌鹤相争,怎么能不去芳和殿好好安抚一番呢。”宣亦辰淡笑,背手迈着步子朝远处的芳和殿走。
月光清朗如织,正是人也皎皎,心也皎皎。
——————
这个番外当时开大了,只用四章 没办法完结,不过最近又找到了写它的情绪,我会尽量压缩、尽快完结的,老吊着这个V坑我心里也别扭啊。
第五章 流华照君(五)
第二天上朝,果然是一番龙争虎斗,左相宁天和吏部尚书方卓针尖对麦芒,不管是政见还是推荐新官员上位都在死掐硬碰,再加上两个人的追随者从旁助阵,把两个时辰的早朝直折腾到了午膳过后,宣亦辰挥手道明日再议才算作罢。
司空焕跟在众人身后鱼贯而出,方卓正满面威仪地站在那儿,看到司空焕时脸上才多了抹笑意,上前拍拍他的肩道,“好后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瞧刚才宁老鬼给你那两句话噎得,真是痛快,哈哈哈。”
“方尚书过奖了。”司空焕不喜和他人亲近,淡淡一拱手,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走远了再回头一看,方卓正被十几个部下包围着,大胡子一抖一抖地在谈论宁左相,不时大笑出声。
司空焕摇摇头,方卓是个好人,心地热忱,为人正直,可他不是个好官,因为他不懂变通,不懂察言观色,更不懂委曲求全,也就只有吏部尚书这样一个直来直去的位子适合他了,宁左相老奸巨猾,今日的小胜只会换来他日更大的算计而已,方卓却这样放松警惕,实在是无知。
他正暗自感叹,迎面走来了一个小太监,经过时低声道,“司空大人,皇上在柳记备了午膳。”
司空焕发愣的时候,那个小太监已经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司空焕无奈笑笑,不过一顿午膳罢了,还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宣亦辰也太小心了些。
司空焕慢悠悠地踱出宫门,外头或华丽或朴素的抬轿一顶一顶排了个整齐,侍郎府的管家苦着脸拦住司空焕,“大人,今日您就坐一次官轿吧。”
吏部侍郎司空焕喜欢下朝后身着官服散步回家早就传遍了凤城,甚或还有人嘲笑说司空焕是因为跟着方卓这个铁公鸡尚书油水太少,才会没钱雇人抬轿子的。
凤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倒是挺开心,这个司空侍郎大人虽然面上冷淡,不过的确俊秀极了,他又甚少出门,只有这个时候能让大家一饱眼福了。
司空焕微微蹙眉,“我不是说了么,我不坐这劳什子东西。”
管家说,“大人,就算您不坐轿子也省不了钱啊,按阶的四个轿夫是必须请的,就算他们不抬轿子,咱们也省不了一个子儿,您就别倔了。”
其实管家也挺无辜的,他好不容易抓到升迁的机会,满心热切的被派到侍郎府,挽起袖子想好好为新主子谋划一番,结果才到府就被冷落了,人家司空侍郎在外头独门独院的住着,不要仆人不要丫头,连他这个管家都没有踏进去的权利,偌大一个侍郎府冷冷清清的空着,实在是难看。
司空焕无奈,自己像是缺银子抠门的模样么,“管家,我的俸禄都派到了侍郎府里,缺什么你尽管花销,若还不够,每月初一十五来宫门口找我拿就是了,平时不要烦我。”
管家被他一噎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可怜巴巴地盯着司空焕,“那大人……就坐今儿这么一次行么?你看我们都过来了,也不好白跑一趟啊。”
司空焕看到四个轿夫也是望着他摩拳擦掌的,只好让步道,“好吧,下不为例。”
司空焕身怀轻功,脚程极快,所以他非常不喜坐轿子,颠簸不说,速度还很慢,也不知道那些富贵人家为何都喜欢坐着抬轿满城晃悠,骨头都能散架了。
托抬轿的福,司空焕花了平日里两倍的时间才到家,等换了便装赶到柳记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他额头上渗出了点点汗珠,迫切地进了柳记后院,大厅里的水晶吊灯折射着明媚天光,梨花纷扬中,宣亦辰着一袭绣竹白衣斜倚在窗边品茶,看到他来,脸上笑意更浓,“这么晚,我还当你不会来了。”
司空焕抱歉地笑笑,“有些事耽搁了。”
宣亦辰隔着窗将手里的茶盏递给司空焕,“你尝一尝,这是我寻来的江南美人茶,喝起来味道清香,十分怡人。”
传说美人茶只能由美貌的处子沐浴净身后,趁新雨后的清晨裸身进入茶园以双唇采摘,这样的茶叶千金难求、有价无市,除了茶好之外,若有若无的美人香更是志趣无双。
此刻的司空焕在意的却全然不是茶,而是这只宣亦辰用过的杯盏,能够共用一杯,至少也代表了无限的信任和亲近,司空焕捧着茶杯,心跳如鼓,他算是走进了宣亦辰的心么?
司空焕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茶,也尝不出什么曼妙的滋味,只是心头极喜,可他向来感情寡淡,故而面上也是淡淡的,除了眼神晶亮外,丝毫显不出什么特别来。
“宣亦辰,你用过饭了吗?”
“没有,大厨不来,我只好先饿着了。”宣亦辰难得开次玩笑,伸手指着后院空置已久的厨房,“我自作主张给你备了食材,你要是乐意动手,就进去挑几样用吧。”
“好。”司空焕颔首,他这会儿心情愉悦得不得了,宣亦辰提的要求哪有不肯答应的。
司空焕进了厨房,里面粉饰一新,东西一应俱全,别说是家常小菜,就算是御膳供桌都能折腾出来,他叹口气,可惜自己厨艺平平,能用得上的东西还真不多。
宣亦辰靠着窗,远远看着司空焕在厨房里忙碌,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甚或有那么一刻,他希望能一辈子都这样看着谪仙般美好的司空焕为自己做这些琐碎平凡的事情。
司空焕只做了三道素菜并一份红豆糯米粥,说是午膳都有些勉强,他送菜上桌时才反应过来,犹豫道,“这都是我惯吃的,好像太素了……要不我再去做个荤菜吧。”
“不用,这样就挺好。”宣亦辰拉住他,摸出了块帕子帮他擦汗,“比起山珍海味,我还是觉得这样的清粥小菜更好一些。”
司空焕微微红了脸,宣亦辰身上的竹叶香气很好闻,那样体贴的话语也很动人心。
宣亦辰笑着收了帕子,没有像上次一样粗心大意地被司空焕揣走私藏,也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倒惊得司空焕又出了一轮冷汗,他怕宣亦辰太早识破自己的私心,还没有喜欢上他就先产生了抵触和厌恶。
好在宣亦辰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照常帮他添茶夹菜,两个人天南地北地侃侃而谈。
比起司空焕那一手清淡的饭菜,其实宣亦辰更喜欢的是和他相处的自在从容,这个人面容精致堪比女子,但内心却装着滔滔河山,那份智慧和见识都远非旁人可及,司空焕还去过很多地方,了解许多风土人情,一些奇闻异事也说得非常有趣,引得宣亦辰频频大笑,击掌称妙。
这样的午后能浮生偷闲,也算是一种幸事。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眨眼又到了太阳西斜之时,宣亦辰和随从匆匆回宫,那里还有一堆的奏折和琐事等他,再加上两个斗红了眼的贵妃,还要好一番头疼。
司空焕亲自收拾了碗筷,这才不急不慢地走出柳记,昨天看宣亦辰大婚的失落早已痊愈,因为他渐渐能感觉到宣亦辰对待自己的那一份特别,他从未奢望能代替柳居奇,或者让宣亦辰像爱柳居奇一样爱上他,只要宣亦辰的心里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就足以让他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