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亦辰一声吩咐,宁贵妃便接了侍婢手里的食盒,妖妖娆娆的迈进来,等看到坐在那里不动的司空焕时,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悦,又立刻被她掩饰过去,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打开之后取了三碟带着热气的火烧和春卷、千丝糕出来,有甜有咸,准备的十分妥当。
宁贵妃笑靥如花,净手后夹了春卷凑到宣亦辰嘴巴说,“臣妾听说皇上早饭吃得不好,特意亲手做了小点,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宣亦辰望着那过了油的春卷有些倒胃口,他向来喜欢清淡简单的饮食,以前跟柳居奇在一起时偶尔会吃些辣,不过这样油腻的东西一直敬而远之,宁贵妃依旧保持着姿势,宣亦辰便张口将春卷吃下去,又喝了几口茶压味。
“皇上,好吃吗?”
“……不错。”宣亦辰话音刚落,宁贵妃就迫不及待夹了一块金丝糕过来,“皇上再尝尝这个,臣妾新学的。”
司空焕看他吃得辛苦,宁贵妃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淡淡开口说,“皇上,娘娘的点心精致可口,看得臣也饿了,不知能否赏臣几口?”
宁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宣亦辰权当看不见,“是朕耽误了你早饭,饿了就吃吧,不用拘束。”
“谢皇上。”司空焕捉起备用的筷子,在三碟点心上各动了一些,他装作筷子使得不好,把没吃过的也戳的不成样子,气得宁贵妃脸都青了,还要强装大方的绷着一张可人笑脸。
宣亦辰看得好笑,硬是借着喝茶压下去,宁贵妃也不好再给宣亦辰喂那些卖相难看的点心,只好讪讪放下了筷子。
“司空大人丰神俊秀,简直都比过了本宫这个女子,难怪人人都将今年的新科状元赞不绝口,司空大人可比以前几届风光的多。”宁贵妃明褒实贬,先是讽刺了司空焕过分秀美的外貌,又暗示他不过是个状元,再大的风头也会被后届大考渐渐压过。
司空焕自然听的明白,他也不着恼,淡笑着说,“娘娘过誉了。”
宁贵妃看他不被挑唆,心里越发气得厉害,冷笑道,“就是不知道皇上给了司空大人多大的官,见了本宫也可以不用行礼,本宫且还站着,你却坐着,这像话吗?”
“是朕让他不用见礼的,置笔阁有置笔阁的规矩,你不要多事了。”宣亦辰安抚的看了一眼司空焕,这神仙般清净的人儿,他也不忍心让司空焕被世俗条框规限,索性说,“司空富有才情,朕很欣赏,以后除了上朝,无论官位高低,在哪里都不需对人行礼。”
宁贵妃被呛得无言以对,有些委屈的颦眉望着宣亦辰,娇美的小脸我见犹怜,“皇上……”
宣亦辰道,“无事就回去吧。”
宁贵妃狠狠瞪了下司空焕,都是因为他,今日才会让皇上跟自己生气了,她上前替宣亦辰捏着肩膀,撒娇道,“是臣妾不好,臣妾中午会好好准备一桌酒菜跟皇上赔罪,好不好?”
宣亦辰点头,轻握了一下宁贵妃放在他肩上的小手,“回去吧,朕中午过去。”
“臣妾告退。”宁贵妃脸上红了一片,高兴地行礼走了,趾高气扬的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
司空焕看她出去,赶紧捧着茶壶给自己连倒了三杯勐灌,宣亦辰见状笑道,“刚才多谢你了。”
司空焕摇头,半晌才说,“原来你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明明不愿意,却还得笑脸待人。”
宣亦辰叹息道,“得到便会失去,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宁贵妃虽然善妒,可好在城府不深,刚才一句话就露出马脚。”
司空焕赞同道,“连你没吃早饭的事都清楚,看来这置笔阁里的人要仔细排查一番了。”
屋里两个人暂且不提,宁贵妃一路走到花园里,望着四下没人才恶狠狠地咒骂着,掐落了一地的花瓣,“该死的司空焕!见了本宫不行礼,居然还敢吃本宫给皇上做的点心,他算个什么东西!”
旁边的婢女小心翼翼道,“娘娘,司空焕是吏部方大人手下的侍郎,他会不会是方大人故意派来亲近皇上的?掀帘子的时候奴婢隐约瞧了一眼,那司空焕生得很不寻常,貌若天人。”
宁贵妃闻言一振,不由想起先前自己刚入宫时的那个柳居奇,宣亦辰虽然做得不明显,可她以一颗敏感的女儿心,也能察觉到宣亦辰对待柳居奇的不同之处,有了前车之鉴,她立刻严肃起来,“瞧他一副狐媚样子,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吏部尚书和我爹本来就不对付,若再让皇上倾心那个司空焕,可绝不是好事……你去差人给我爹送消息,让他提防着吏部尚书方卓,再查查这司空焕的来头。”
“是。”
第二章 流华照君(二)
司空焕刚及第封官就被宣亦辰召见的事很快传入了有心人的耳朵,借着各种由头上门拜访者络绎不绝,司空焕让人一一婉拒,礼单也全数奉还,后来干脆搬回了自己在殿试前买下的那座不显眼的小院子,将分派的下人都留在侍郎府,一个人落个逍遥自在。
这样和众人划分界限的举动令吏部尚书十分满意,他最见不得手下人结党营私,每每发现都会严惩,这个司空焕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性子却很合他老人家的胃口。
初进吏部,有不少人仗着司空焕是新人,便有意给他使绊子看下马威,司空焕不温不火的依次料理,让那些人仿佛一记重拳砸在棉花上,折腾了几日便也没了兴致,该干嘛干嘛去了。
司空焕每日只在吏部待两个时辰,吏部尚书一开始觉得他托大,但自从看了司空焕的办事能力,便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了,有才之人总有不同之处。
这日忙完诸事,司空焕换下官服着一身飘逸的白衣,悠悠闲闲的走出吏部大门,外头一个清秀的陌生仆从忙上前见礼,“司空大人,陈爷有请。”
司空焕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此”陈”即彼”辰”,他压下心里的惊讶,淡淡点头,“知道了,你带路吧。”
宣亦辰约见的地方是原先的柳记肯德基,现在柳记并不对外开放,完全是宣亦辰偶尔出宫散心时的一隅清幽地,偌大的大堂里只坐着宣亦辰一个人自斟自饮,向着院子的那道大门开着,洁白如雪的梨花伴着微风飘扬而下,落在宣亦辰的肩头发梢,如同一卷美妙的画轴,司空焕远远看到,却从里面体会出一种无人能言的悲寂。
“我还以为要等很久。”宣亦辰招手让外头候着的人进来续酒,上好的梨花白醺得他唇齿留香,脸颊上也染了一层淡红,“尝尝看,这是柳儿之前亲手酿的,如今这个时节喝起来正好。”
酒杯是白玉胚,薄的几乎能透过阳光,清澈的酒液上飘着一片洁白的梨花花瓣,司空焕看到宣亦辰眼含期待的看着他,便扬手将酒一饮而尽,梨花白的年份虽然不足,但胜在花香浓郁甘冽,倒别有一番滋味。
“好酒。”
“柳儿心灵手巧,有一手好厨艺不说,跟着宫里的酒师学酿酒也青出于蓝。”宣亦辰似乎有些醉了,平日里避讳提到的人总是挂在嘴上,目光缱绻的望着酒楼里的水晶吊灯,“你看,那也是他亲自设计的。”
司空焕只是默默地喝酒,他知道宣亦辰并不需要自己安慰,宣亦辰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认识柳居奇的聆听者而已。
酒过三巡,宣亦辰空空如也的胃有些翻腾起来,他脸色微变,可依旧擎杯饮酒。
司空焕叹了一声,“宣亦辰,你多少吃些东西吧,喝酒伤胃,更何况你是帝王之尊,身系天下。”
喝酒伤胃,不喝伤心,宣亦辰为了社稷江山,总是强迫自己用繁忙来压住翻滚的思绪,偶尔像这样阳光晴好的空闲,他便会放松神经,找个没人的地方聊解心事,叫上司空焕也是一时兴起罢了。
宣亦辰倒酒,笑道,“厨子都会他做的菜,所以全部被我遣散了,毕竟做得再好也不是他。”
司空焕将宣亦辰面前的酒杯抢过来喝净,本来想倒扣在桌子上,后来干脆拿起自己的酒杯两只一起揣在怀里,免得他又喝下去,“你先喝点儿热茶,等我回来。”
宣亦辰有些疑惑地望着司空焕的背影,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司空焕出了柳记,找了家临街的酒楼,给掌柜的二十两银子借了厨房,他在山上独住多年,做菜做饭自然不在话下,一盏茶的时间便烧了三道素菜出来,拿食盒装了重新返回柳记。
宣亦辰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怔怔望着门口,待看到司空焕拎着食盒,打趣道,“哪里买的下酒菜?这么快。”
司空焕不答他,只是垂首将菜摆出来,盛了一碗白米饭递到他手里,宣亦辰抓着筷子打量那三道菜,没有酒楼一贯的精致讲究,香气也清淡得多,不由诧异道,“司空,这该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司空焕点点头,“粗茶淡饭,只怕入不了皇上的眼。”
宣亦辰笑,知道他心下恼了,于是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炒青菜,咸淡适中正合他的口味,比起宫里精雕细琢的炒青菜,司空焕做的更带着朴实菜香,让人烦躁的心一下就清爽起来,“味道不错。”
司空焕凤眸微挑,嘴角遮掩不住的弯起来,“我还以为你在宫里吃惯了山珍海味。”
“什么都刻意雕琢装饰,反而失了本真的味道,青菜就是青菜,他们却偏叫翡翠烩玉珠,拿鱼肉丸子画蛇添足的掩住了菜的香气。”宣亦辰说着,又吃了两口别的菜,淡笑着指着司空焕的胸口说,“饭我吃了,你也该把杯子还我了吧?这一套薄白玉杯价值连城,拆散了可就不怎么值钱了,你要是喜欢我把一套送你就是,只拿两只杯子有什么意思。”
司空焕被他逗笑了,把酒杯从怀里掏出来,未干的酒液沾湿了他的衣襟,他也浑不在意。
宣亦辰见了,就取出一方明黄色的巾帕递给他,“擦擦吧,虽说春日温暖,也要仔细一些。”
司空焕擦了擦酒渍,握着那方帕子有些舍不得还回去,宣亦辰也放佛忘了一般不问他讨,司空焕就趁着侍从撤饭摆棋的时候偷偷塞进了怀里,白玉般的脸上腾起了一朵红云,心虚的不得了。
饭后下棋,伴着飞散的梨花和啁啾鸟鸣,自是别有诗意,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浑身发懒,这里浑若大隐隐于市的修身之地。
宣亦辰的棋艺精湛难逢敌手,这一次却和司空焕打了个不相上下,两人全神贯注在棋盘上,黑玉白玉的棋子光泽温润,被夹在指尖络绎而下。
不知不觉间已经日头偏西,宣亦辰好久没有这样惬意的时刻,俊秀的面上一直带着温和笑容,偶尔给自己续茶的时候还会帮司空焕也续上一杯,丝毫没有帝王臣子间的疏离礼仪。
“爷,时候不早了。”外头的人提醒道。
宣亦辰捏着一枚黑子眉峰微皱,忽而舒展开来,淡笑着落下棋子,“司空,你输了。”
司空焕摇头笑,“输了便输了,皇上快回宫吧。”
宣亦辰站起来让人伺候披风,“今日不过瘾,下次不妨再下一局。”
“臣随时恭候。”
宣亦辰带着人离开,他又重新坐下来,摸着那半盏温茶有些失神,直到看守柳记的侍从唤他,“司空大人,皇上说过这柳记不能留人,您看……”
“我这就走。”司空焕捏了一粒棋子补在某处,脸上漾出笑容,看得那个侍从不由眼睛发直,司空焕的确不愧天人之姿四个字。
棋盘上瞬间风云突转,本应僵死之局被破开,司空焕赢得干净漂亮——他常在山上研究历代的残局,或者自弈,宣亦辰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一拖再拖,也不过是为了多看那人一个笑,多满足自己相处一瞬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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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亦辰回宫后心情也很好,简单洗漱过后便去置笔阁看书,不管忙闲,他都习惯看些现下市井流行的读本,从诗词杂记到故事本,只要有字的他都会翻阅,风岚帝教导过他,要擅长从细微的地方发现国家之本,言论就是很大的一部分。
宣亦辰看过一首讥讽户部管理不善,”不知人头换鸡头”的打油诗,世上总没有空穴来风的事,于是吩咐外面的侍从说,“明日朝后,让户部尚书来置笔阁。”
话音刚落,便有人来报,“皇上,宁静轩来了消息,宁贵妃有喜了。”
宣亦辰捏紧了书册,指节泛白,他的心中并无丝毫喜悦,皇位刚稳,这时候还有一些权利分散在外没有收回,宣亦辰尤其注意不让后宫内出身望族的女子受孕,宁贵妃更是每日都在燕窝粥里放了避子药……
这孩子是祸不是福,究竟是如何来的?
“朕知道了,你们准备一下,去宁静轩。”
尽管天色已经擦黑,宁静轩却挂满了红灯笼,里面喧闹不绝,几乎所有的妃子都来道贺,或是真情假意或是为了得见圣颜,娇嫩如花的面上都带着仿佛诚心的喜悦。
宁贵妃坐在床头,眉目波光流转,手也抚在自己的小腹上,偶尔低头和大宫女说几句什么。
宣亦辰迈步进来,便被满屋子的脂粉香气熏得屏息,报喜的嬷嬷在旁边候着他,笑着说,“恭喜皇上,御医说娘娘有一个多月的身子了,胎儿健壮的很。”
“看赏。”宣亦辰面色淡然,拂袖进了里屋。
第三章 流华照君(三)
屋内各色美人欢聚一堂,看到宣亦辰进来,都娇滴滴的福身请安,如今宁贵妃有孕,之前所获的雨露自然会分散出去,她们无一不想趁宁贵妃怀孕期间夺得圣宠,成为后宫中第二个身份高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