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亦辰被她们此起彼伏的道贺声吵得头疼,挥手道,“贵妃有孕需要静养,你们心意到了就好,先回去吧。”
等屋里安静下来,宣亦辰才走到床边,一旁的大宫女很有眼色的撩了纱帐,宁贵妃忙作势要见礼,被宣亦辰拦下说,“你有孕在身,免了。”
宁贵妃脸颊绯红,柔弱的靠回去,眼神温柔的落向自己小腹,“皇上,臣妾好高兴,能为皇上延续香火,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泽。”
宣亦辰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安慰的笑容,轻轻抓住了宁贵妃的手,“你是个有福气的,所以一定要安安稳稳生下这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朕都会很喜欢。”
宁贵妃羞怯地偎进宣亦辰怀里,轻声道,“臣妾倒希望是个男孩,皇家重子嗣,第一个孩子是男孩总归对皇上风评有利。”
宣亦辰的眉头微微一皱,没有接宁贵妃的话,只是吩咐外头候着的侍从说,“将东西抬进来。”
锦缎、珍珠、八宝瓶,还有颜色艳丽的珊瑚树和镶宝玉观音,首饰和小摆设更是数不胜数,赏赐堆满了半个屋子,宣亦辰嘴角的笑容淡雅迷人,让宁贵妃觉得他将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宝都比了下去。
“今日仓促了,别的赏赐明天再补给你,你好好安胎,每日要让太医院请脉,知道吗?”
“臣妾知道了。”宁贵妃觉得自己是被珍视的,不由有些飘飘然起来。
宣亦辰站起来,吩咐了大宫女几句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宁贵妃抚着肚子,“这孩子还没出生,就被皇上如此看重,以后若真是个男孩,说不定就是太——”
“娘娘,谨言慎行。”大宫女赶紧打断宁贵妃的话,她是宁贵妃从宫外带来的家仆,对宁贵妃非常忠心,“娘娘,奴婢倒觉得皇上此时过分专宠不是好事,后|宫中的孩子向来多病多灾,这孩子太招人眼球了反而不好。”
宁贵妃不以为然的冷哼,“这孩子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谁敢轻举妄动!”
那大宫女叹口气说,“总之娘娘还是小心为上,平日里吃的喝的有奴婢看着,一旦出门也要前后跟着人,万不能马虎。”
“本宫明白,是姑姑你太小心了,这条粉珍珠链子配衣裳不错。”宁贵妃拿起一串珍珠链子比划了一下,笑得见牙不见眼。
大宫女却面带忧色,她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觉得皇上似乎并不高兴那个孩子的出现……
夜色微凉,宣亦辰慢慢步出宁静轩,他行至一个角落的亭子时屏退身边的人,唤出了夜影,“可有什么消息?”
“宁左相已经得知贵妃有孕,却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行事极为低调。”
“这老狐狸……”宣亦辰低骂一句,又问他,“宁妃的身孕是怎么回事?那避子药难道没有用?”
“二爷,底下的人回报说,自从两个月前,宁贵妃就开始吃她弟弟从关外带回来的血燕,将每日一品的官燕赏给了屋里人,底下的人试着将药放进饭菜里,也许是因为宁贵妃食量小,就没能起药效……爷,要罚她吗?”
“算了,她也用心了,天意如此。”宣亦辰捏着隐隐作痛的眉心,“你退下吧。”
新月如钩,宣亦辰抬头望着那一弯月亮,心下思索:宁左相还算聪明,懂得在这个时候敛锋芒,只可惜宁左相势力太大,如今已到了必须拔除羽翼之时,说不定宁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反而可以当做一把折损宁左相的利剑……
影卫去而复返,将一张小纸条递上来,“二爷,这是司空大人离开柳记时托人带给您的。”
司空焕?宣亦辰一怔,将纸条接住,司空焕的字清秀别致,却透出不屈于世的风骨,“方卓有义女,年十五,率莽之人。”
宣亦辰握紧了那张纸条,掀开身后照明的灯笼烧了,既然他们要争,自己何不做个渔翁得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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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逢大选,辰帝体惜民意,只择一贵女,系吏部尚书方卓之义女,跃封方贵妃。
加封当日,司空焕称病未出席。
他着一身白衣,独自格格不入的在热闹的街上游荡,皇帝大婚,凤城的百姓也都红灯高挂,甚至有好热闹的放了鞭炮,司空焕踩着那些红的刺目的碎纸慢慢前行,仿佛人人脸上都是真心的笑,只有他落了个满身疮痍。
办法是他给的,真到宣亦辰去做的时候,他又忍不住觉得难过。
若提议的人换成是柳居奇,宣亦辰大约就不舍得用这么残忍的方式伤害对方了吧?
司空焕抿唇一笑,说到底也是他自讨苦吃,一厢情愿的来凤城,想让宣亦辰习惯自己的存在,现在只怕反而是自己先习惯了这样频繁的心伤。
柳记依旧是大门紧闭,明明处在这样繁华的地界,却荒凉的好像隔绝了人烟,司空焕望着那个方向呆呆站了一会儿,又转身离开了。
司空焕回到只属于自己的小院落,过前院的时候他勐一抬头,发现粉色的桃花开了满树,妖妖饶饶的如同一朵云彩遮住了半边天,他喃喃道,“昨晚一场雨,居然就都开了……”
“春日里的花就是如此,哪里值得你如此感慨。”
司空焕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望着靠在房门上的那个人,“你——你不是该……”
宣亦辰轻笑,“偶尔我也会想任性一次,傍晚回去就行了,宫里有人帮我拖着。”
他走到树下,伸手摘了一朵桃花放在了司空焕的手里,看看那朵花又看看对面还回不过神的人,“人比花娇,人比花好,这桃树开得这么美,只可惜长错了地方。”
司空焕托着那朵花不知所措,被宣亦辰这样大胆的赞叹说的红了脸,“宣亦辰,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要是不来这里,大约还不知道你偷了东西。”宣亦辰说着,从袖里掏出那只小巧的红玉九连环,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这是我的周礼,怎么会在你手上。”
司空焕慌了,丢下那朵桃花噼手就要去夺,暗自埋怨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怎么没把九连环收好,而是随手就放在了桌子上……
宣亦辰仗着个子比他高,伸直了手左右逗着司空焕,他将烦心事统统抛在了脑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的大笑了,司空焕终于被他逗急了,干脆一提气,用轻功跃起翻过宣亦辰的头顶,这才将九连环抢回来,他拿着那九连环更加心虚起来,这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如今要怎么跟宣亦辰解释,那微凉的红玉似乎也灼得他手心发烫。
宣亦辰却并不在乎,只是喘着气笑,温润清雅的脸上难得带了孩子气,他摆摆手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不闹了不闹了。”
司空焕装作自然地点头,“你坐着,我去沏壶茶。”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一进屋就慌忙走到了屏风后头掀起枕头,明黄色的手帕还在,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那儿。
司空焕送了口气,将红玉九连环收好,就去后头的小厨房烧热水,煮了一壶雨点香过来。
宣亦辰闻见茶味就舒服的闭上眼睛,“好香的茶,却不像是我知道的种类。”
“这茶叫雨点香,也叫雨打芭蕉,因为稀少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司空焕动作优雅地洗杯斟茶,清澈碧绿的茶水犹如春日里嫩叶上的滚珠,看得人心旷神怡。
宣亦辰和司空焕坐在桃树下悠闲喝茶,午后时光正好,他们望着院子里的碧翠疏密,都懒懒的不想说话,远处街上的喧闹隐隐约约,更加衬得这里恍若避世幽山,司空焕摸了一管玉箫出来,放在唇边十只轻抬,流畅的乐声便像和风细雨,缓缓而出。
宣亦辰微微一笑,弯腰在地上捡了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石桌,和道——
“轻衫未揽,念前事,怯流光。早春窥、酥雨池塘。风丝一寸柔肠。曾在歌边惹恨,烛底萦香。芳机瑞锦,人扶醉,月依墙。是当初、谁敢疏狂。把闲言语,花房夜久,各自思量……”
第四章 流华照君(四)
天不从人愿。
宣亦辰终究没能待到傍晚,他出宫不到一个时辰,宫里就出事了——宁贵妃因为宣亦辰擢封方贵妃而醋意大发,跑到方贵妃的芳和殿去大闹,风岚后宫向来都是一后二贵四妃为首,如今宣亦辰没有立后,权利最大的就是她宁贵妃,方氏初入宫中就跟她平起平坐,怎能让她不心生怨怼?
方贵妃虽说年纪小,还是宫内新人,但天生是个不怕事儿的主,脾气又火爆,哪里受得了别人欺负到自己的地头上来,她才不管宁贵妃是不是怀着龙种呢,跳起来掀了喜帕就是一阵喝骂,句句不带脏字又尖牙利爪地直往宁贵妃心头抓,气的来出气的宁贵妃小脸煞白,晃晃悠悠地晕了过去。
旁边看热闹地妃子贵人们这才上前,吵吵着把人送回了宁静轩去,等着皇上来处理家事。
宣亦辰先赶去了宁静轩,在旁人眼里自是龙种为大,所有人都脸带忧愁地望着他,仿佛宁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一样,宣亦辰简言安抚了几句,就让她们各自散了。
屋内的人刚一散去,宁贵妃就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宣亦辰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冷笑,这时间可把握的真好啊。
“皇上……”宁贵妃瞥见了宣亦辰,先红了眼圈,颤巍巍地伸手摸上肚子,“臣妾的孩子没有大碍吧?”
“太医说了,只是略动胎气,静养几日便好了,你不要太过担心。”宣亦辰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着,眼神却还是冷冷地,迟钝的宁贵妃丝毫不觉,只顾着诉说,“皇上,臣妾不是有心伤了龙种的,这事儿都怪新来的方贵妃不懂规矩,臣妾好心去她那里道贺,她倒好,莫名其妙地就出言中伤……臣妾实在委屈。”
“你胡说!”屏风那里绕出来一个女子,粉面桃腮,一双略带英气的眉眼比起一般女子的娇媚别有一番韵味,正是新入宫的方贵妃。
方贵妃当时逞口舌之快气晕了宁贵妃,自己也是有些后怕的,毕竟宁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皇家的第一个香火,要是断在自己这里,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屋里的大嬷嬷劝了她几句,方贵妃听话地备了厚礼,打算来个负荆请罪。
结果人还没通报进屋,就听见屋里的宁贵妃在朝她泼脏水,她唰啦一下撕了请罪书,撩帘子就闯了进去,这臭女人哪里值得她道歉,掉了孩子都活该!
宣亦辰淡淡地瞥了眼方贵妃,方贵妃身子一滞,这才后知后觉地跪下,“臣妾方氏,给皇上见礼了。”
“朕记得还没有完礼吧?你怎么就换了喜服跑出来。”
“皇上明鉴,只是事出有因,臣妾知道自己闯了祸,所以来宁贵妃这里请罪,但方才却听到她在诋毁臣妾,一时气不过就……”
父辈在朝堂纠葛不断,女儿们再后|宫初见就水火不容,也是好笑,宣亦辰不着痕迹地抿了一下嘴唇,司空焕的法子真妙,兵不血刃,就让自己的头疼变成了别人的头疼,闹吧,她们越闹腾才越好,闹得宁左相和方尚书不得不出手,这样此消彼长之下,自己才能消弱权臣的力量,更好地巩固江山。
方贵妃跪在那儿瞪着宁贵妃,宁贵妃白了他一眼,娇弱地偎在宣亦辰怀里,仿佛在朝方贵妃宣誓,你同是贵妃又怎么样?皇上宠得依旧是我,自古皇室孕者为尊,你的地位始终不如我,待我来日产子母凭子贵,更要将你踩在脚下。
方贵妃的蔻丹指甲直掐掌心,她今日第一次得见圣颜,顶多憧憬宣亦辰俊雅的容貌和清贵的气质,要说倾慕之情却算不上,她不在乎宣亦辰更喜欢谁,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宁贵妃可以来自己的芳和殿耀武扬威,自己却只能跪在这里打落牙齿和血吞!
宣亦辰看戏看满意了,这才慢慢开口,“宁儿,她新进宫不懂事,今日又是大喜封妃之日,朕知道你素来有气量,既然孩子没事,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皇上好偏心。”宁贵妃嘟着嘴撒娇,不大乐意的模样,但宣亦辰很少那么亲密的称她宁儿,她心里的火气已经被这两个字冲淡了不少,可就这么轻易的放过方贵妃,她又有些不甘心。
方贵妃心里暗骂,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刚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哪儿去了?怎么一见到宣亦辰就跟被抽了骨头似的,只会发嗲发娇,真恶心。
她正要出言反驳,宣亦辰朝她飞快地眨了眨眼,方贵妃一愣,硬是把要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好了,就大事化小吧,朕最近烦恼江北的事,你就让朕省省心吧。”宣亦辰叹口气,抱着宁贵妃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宁贵妃立刻脸颊飞红,小女儿态十足地揽住他的脖颈,“那臣妾听话,不计较今日的事了,可是皇上不能走,今天得多陪会儿臣妾才算数。”
方贵妃脸色又黯了些,今日是自己的好日子,偏偏宁贵妃缠着皇上不放人,旁人知道她新进宫连合卺之礼都延后了,肯定会看足笑话,背后还不知道要如何埋汰自己,宁贵妃好狠毒的心肠。
她本以为宣亦辰会替自己说话,谁知道宣亦辰居然柔声道,“好,朕留在宁静轩陪你,今日这么一番折腾,想必方贵妃也累了,就先回去吧,朕明日再去看你。”
“是,臣妾告退。”方贵妃站起来福了福身子,容颜惨淡地退出了宁静轩。
外头夕阳西斜,暖黄的光照着青石板铺就的大路,两边朱红色宫墙也直扎人的眼球,明明是这么好的晴光天色,可她却感觉不到一点暖,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她孑然一身,又有谁真的会为她的冤枉而伤心难过呢?不过都是逢场作戏,假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