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郎君摆了摆手,“这人我带来的,你不用管,对了,老爷子现在可清醒?”
“好着呢,先前婢女送来了药,老太爷才喝了药,这会应该还没来得及睡着。”
王六郎君点了点头,对着谢珣与范景良道,“那我们进去。”
三人走进房,走到内间,正好可以看到王老爷子靠在床头,手里还捏着一本一本书。
“父亲,有人来看您了。”王沐之一边说,一边走到床边。
床边有条凳子,他还未坐下,便被范景良挤开了。
“姑父,是我。”
王老太爷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原来是范家的小子啊。”
“是我。”范景良连连点头。“听表弟说姑父身体有恙,所以过来看看姑父。”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后面带着帷帽的人身上,这身形倒是有点眼熟。
“沐之,你带回来的那位,又是哪家的?”
王六郎君:“…………”我把陛下带过来了,爹你惊喜不?
“外公。”
少年的声音极轻,然而落在王老太爷的耳里宛若惊雷,他陡然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
谢珣抬手,将头上的帷帽取下,露出一头白发。
第33章
“陛、陛下……不知陛下驾临,老臣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王老太爷表情激动,一边念,一边将身上的被子一掀,想要下地行礼。
奈何越急就越出错,王老太爷的身体一个摇晃,整个人朝着床下摔去。
眼疾手快的王沐之连忙出手稳住老父亲的身体。
“好险。”
“外公身体不好,还是在床上躺着吧。”谢珣开口道。
“那怎么能行,君臣有别,礼不可废。”王老太爷下地站稳,整理了身上紊乱的中衣后,恭恭敬敬地行了迎接大礼。
行完了礼之后的王老太爷这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他问道:“陛下今日怎么会出宫?。”
一旁的王六郎君悄悄往门口处挪了两步,谢珣瞥了他一眼,“是小舅舅带朕出来的。”
王老太爷对着自己的小儿子眼睛一瞪,“原来是你干的好事,你将陛下就这么带出来,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要是陛下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么?”
王沐之摸了摸鼻子,“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莽撞了。”
他一边认错,一边侥幸地松了一口气,幸好陛下没有说是被他虏出来的,不然他爹估计会更炸。
“咚——”
重物砸地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三人循着声音来源一看,范景良眼睛翻白,面朝房顶笔直笔直地倒在地上。
“他这是怎么了?”王老太爷吓了一跳,“来人,来人。”
外间静静守候的婢女得到听到声音连忙走了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人连忙上前蹲下,仔细查看了一会,才有些犹豫地开口。
“范公子好像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快去请大夫来看看。”王老太爷吩咐道,又有些不解,“也没听说过景良他身体有问题啊?怎么说晕就晕了?”
王沐之怜悯地看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范景良一眼,忽然觉得内心受到了些许安慰,地上这个比他还惨。
“父亲您不用担心,表哥他只是太激动了才晕过去的。”王沐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纯属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早就警告了非不听,这下好了,活生生地吓晕过去。
简直丢人。
不一会儿,婢女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对着几人方向行礼,“奴婢将大夫请来了。”
“邓大夫,你快看看他。”王老太爷指着地上至今没有醒来迹象的范景良,急急忙忙地开口。
邓大夫将身上的医药箱取下交给婢女,走到范景良的面前,伸出手翻了翻他左右眼皮,又把了脉。
“没什么大事,只是一时受到的惊吓过大这才导致这位公子晕了过去。”
邓大夫边说,一边起身拿过自己的医药箱,从里面掏出一个暗绿色的布包,他将缠着的绳索解开,折叠起来的布包滑开,露出一排又一排的银针。
他抽出一根约莫半指长的细针,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银针的尖尖闪过一抹亮光,而后他挑着一个穴位缓缓地将银针扎了下去。
王六郎君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自己同样的部位也是隐隐作痛。
扎了这一针,紧接着又下了两针,第三针下到一半的时候,范景良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不一会儿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脸的茫然。
“好了,人醒了。”邓大夫说了一声,又手速极快地将三根银针拔出来。
“可否给老朽一张废纸?”他对着婢女问道。“我得将这三根针包起来,免得与其他的针混一起。”
“废纸一时比较难找,大夫,您看手帕可不可以?”婢女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
邓大夫瞥了一眼,手帕是全白的,没有任何花样,不会引起误会,便点头:“可以。”
一来一回地交谈中,地上躺着的范景良彻底清醒了。
然而却半点不敢动弹,他宁愿自己没醒,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么恐怖的事情了。
他都做了什么蠢事,竟然胆大到让当今天子叫他舅舅,甚至还给他夹菜……
难怪元嘉那么反常,甚至还激动的捂他的嘴。
虽然后来是猜想到少年的来头可能有点大,但是给范景良九条命,他也没胆子敢去想被自己逗弄的“内向”少年会是当今天子。
——那个逼宫弑父,将数名公主皇子全部赐死的暴君。
先皇膝下那么多公主皇子,其中也不乏天资奇佳之辈,然而到最后竟然就只剩下皇后所生的龙凤胎以及一位刚出生不久的小皇子。
哦,对了,他似乎还对人说过,说他的手指比一些姑娘家的还好看。
他竟然敢把暴君比做小姑娘。
范景良想到自己先前的一举一动,眼前发黑,恨不得就此去了。
王老太爷看到范景良的眼珠子转动,再一想到旁边的少年,怕他触怒对方,连忙出声呵斥:“既然醒了,还不快起来,躺在地上成何体统。”
“咳。”邓大夫轻咳了一声,“既然这位公子醒了,在下医馆里还有病人,就不多打扰了。”
王老太爷看向婢女,“你送一下邓大夫,让账房那边取五两银子给邓大夫,多的就当脚力费,烦劳邓大夫走这一趟。”
“老太爷客气。”邓大夫背着医药箱,双手交叠对着几人微微弯了弯腰,而后跟着婢女走了出去。
房间里没其他人,范景良翻身而起直接对着谢珣的方向跪下,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陛下驾临,先前在全丰酒楼冒犯了陛下天威,但请陛下开恩,您要罚就请罚小的一人,饶恕旁人。”
王老太爷见这架势有点懵,“沐之,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沐之同情地指了指范景良,“先前我与陛下在全丰酒楼吃饭,然后表哥也在,他看见了我两,当时不好暴露陛下身份,我只说是带外甥出来逛逛……”
“然后,表哥听我这么说,就逗陛下,让陛下也叫他一声舅舅。”
一旁保持着叩首姿势的范景良,悔的肠子都青了。
难怪后来元嘉说话那么奇奇怪怪,还说这顿多吃点好的,感情是知道那或许就是他人生中最后一顿饭了。
只是自己惹出来的祸自己一力承担便罢了,就怕少年的怒火迁移到他的家人甚至于元嘉身上。
“简直胡闹。”王老太爷吹了吹胡子,“谁让你带陛下去酒楼的,陛下吃惯了宫中的饮食,万一在外面吃了些什么不干不净的,引起不适怎么办?”
“是孩儿顾虑不周。”王沐之垂着眼眸,认错认得十分迅速。
王老太爷在王沐之与范景良两人身上掠过,只觉得这两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但是范景良这孩子……
王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有些歉疚地看向谢珣,“陛下,您看这……”
“朕知道外公的意思,若按普通人家里的辈分来说,朕确实得喊一声表舅。”
范景良的身体抖了一下,也不敢抬起头,只急急忙忙地表立场,“不不不,小的不敢,陛下是真龙天子,小的就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怎么敢担您一声表舅。”
能被当今天子尊称的人,除了皇后与王家嫡系一脉,其余的人坟头草都个把人高了。
谢珣瞥他一眼,“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朕记得你还夸朕的手比一些姑娘家的手还好看——”
“不不不,是小的大放厥词。”范景良咬咬牙,“您要是不解气,不如剁了小人的双手出出气?”
断一双手总比全家赴刑场好。
“朕要你的手做什么?”谢珣轻瞥他一眼,“还是说在你眼里,朕就是个是非不分一通乱杀的暴君?”
可不就是吗?
想是这么想,范景良却不敢说。
“怎么会,陛下英明神武,小的万万不敢这么想……”
谢珣嗤笑一声,“把你手向上张开。”
范景良心中一紧,白着脸颤悠悠地伸出手双手,“陛下,您就给小的一个痛快,千万别用钝刀子。”
万一一刀没切下,还得砍第二刀。
“你说你的手被竹条抽出茧,朕瞧着可不像这么回事。”
“小人说的时候是有点夸张,但是我真的有被竹条抽过……”虽然从小到大他老子也就只舍得抽了那么一次,范景良心惊胆战地问道:“这…这夸张了一点点,应该不、不算欺君吧?”
“请陛下息怒。”王老太爷冲着谢珣拱了拱手,“他不知陛下身份,冒犯陛下,望陛下看在老臣的薄面上,宽恕他一二。”
“既然外公你开口了,朕可以赦他死罪。”谢珣淡淡开口,“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于这惩罚不如就用竹条——”
谢珣将目光落在范景良的手上,正欲接着说话,外面却传来王府下人的声音。
“老太爷,宫里的人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莫不是来接陛下回去的?”王老太爷诧异道,而后对着王沐之道,“你扶我过去看看。”
王沐之的脸上闪过一抹心虚,“爹,要不还是我去问问就行了,您走路不方便……”
“人、人过来了——”外头的下人一句话还未说完,好几个脚步声便已经走到了门外。
“王老太爷,大事不好了,小的没时间等只能直接过来找你——”来人一边说一边走进内见,而后一声尖叫后扑到谢珣的面前跪下,“陛下,可算是找到您了。”
来人是总管太监刘康,他抹了一把热泪,呜咽道:“还好陛下您人没事,小的都快吓死了,您突然失踪,宫里到处找不着您,小的还以为有刺客将陛下劫走了。”
“刺客”王沐之:“……”
吾命将休!
第34章
世人眼里如清风明月一般的王六郎君,最终还是沦落到与他的难兄难弟一样的惨境。
不,甚至比范景良更惨,范景良仅仅是被罚用竹条抽手而已,而他,在王老太爷彻底了解前因后果之后,被自家老父亲拿着拐杖敲的满头包。
还不能躲。
谢珣瞧了一会儿,王老太爷虽然病了许久,可是下手却丝毫未曾手软,一看就是用了狠劲的。
眼见王沐之鼻青脸肿,原先被“打晕”之仇已报,谢珣也不再在王家停留。
他已经出来一天了,再不回去宫里估计就要闹翻天了,于是在与王老太爷说了那么一句之后,谢珣便带着刘康等人回了宫。
回到寝宫里,谢珣发现龙床上的被子隆起,像是有个人在里面睡着。
“这是?”谢珣看向白面太监,刘康挠了挠后颈,“陛下不见了之后,小的也不敢大声张扬,又怕宫人们知道,所以特意用枕头衣服堆出来这么个人形,让宫女太监们以为陛下在休息。”
也多亏了自家陛下往日的威压,只要他一休息,方圆十米无人敢走动,毕竟有前车之鉴在那,没人敢冒着生命危险来吵到自家陛下睡觉。
白面太监顿了顿,又有些不爽地抱怨,“要小的说,那王六郎君也未免太大胆了,竟然敢打晕陛下,偷掳陛下出宫。”
“也就是仗着他的身份以及陛下仁慈的之心,换做别人,伤到龙体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仁慈?”谢珣勾唇一笑,“朕可没那种东西。”
对于北燕国如今世家盘踞的场面,可不仅仅是仁慈就可以掌控局面的。
原主之所以选择成为一个“暴戾”的君王,也是有这一部分原因在。
朝堂之事处处受限制怎么办?
自然是来一场杀鸡儆猴。
原主的手段虽然过于粗暴,但很明显地看见了成果,就譬如原主登基之后推行新订的《燕律》。
起初施行的时候层层受阻,但是在灭了两个反对声最高的小世家之后,朝中再无人敢在明面上提出反对意见。
这也是原主受到刺杀的原因,对于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们来说,区区一个天子还容不得他们低声下气,既然明面上的手段没用,那么暗地里派人解决,换一个好控制的天子便是。
本来若是没有逼宫这一出,在世家眼里,最好的人选莫过于王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年纪小性格温和,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只可惜,王家插的那一手令其余那些大世家彻底傻眼,什么都来不及准备,甚至都没有接到消息,天子之位便换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