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稚欢同他玩笑:“叶老师还不快有危机感。”
谁知道叶辞柯竟停下来:“有。我很有危机感。”
“明天……你有空么?我想开车带你去个地方。”
乔稚欢已经走到五六步之遥,忽然停住脚步,回身一笑:“有空。只要是你,什么时候我都有空。”
山果灿烂,竟比不上他三分笑颜。
*
次日傍晚,乔稚欢卷起帐篷窗帘,用搭扣固定住。
说来也真有意思,一天前他们还在飘雪的冬季,开车下山的过程中,从深雪到草地,从枯枝到密林,他们像在逆着时间流动。
抵达山地湖畔时,季节定格在层林尽染的金秋。
窗外,叶辞柯正站在湖边接电话,谈话声断断续续。
下雪山后气温暖和许多,叶辞柯只穿了件修身的黑色长风衣,站在朦胧的暮色中,比湖边的松树还要锐韧挺拔。
看来这电话一时半会讲不完,乔稚欢坐在窗边抽出kindle,伴着温良的夜色读《山之四季》。
门帘轻掀,安静的湖景中,叶辞柯裹着幽凉的风进来。
“冷不冷?”他两三步上前,给乔稚欢围上绵软的白羊毛围巾,“我去车里拿的,晚上可能会降温。”
“我还好。”乔稚欢用手贴上他的侧颊,凉冰冰的,像块冷玉,他放下kindle,将人拉坐在身边,搓着他的双手,帮忙取暖。
乔稚欢:“还是演唱会策划的事?”
叶辞柯点点头。
演唱会,对乔稚欢来说开一两个策划会议,提前排练、走位就结束了,但叶辞柯还兼任策划,舞美、灯光、曲目顺序,屏幕互动,技术创新,这些环节中大小事宜全部都要和他商议,事情要繁琐复杂的多。
“辛苦你了。”乔稚欢暖着他冰凉有力的指节,“外面冷,你就在里面接电话吧,不会打扰我的。”
叶辞柯则当着他的面彻底关掉手机:“我都交待好了,而且,今天说好的,只陪你。”
叶辞柯说到做到,陪他聊天、下国际象棋、闹着玩,竟然真的没碰手机,满世界就只剩下眼前的乔稚欢。
快入夜时,乔稚欢枕在他的腿上笑着望他:“叶老师,今天忽然对我这么上心,究竟有什么密谋?从实招来。”
叶辞柯刚要开口,忽然,帐篷顶啪嗒一声脆响。
乔稚欢立即坐起身,望向声音来处:“帐篷上方没有树,这是哪儿来的声音?”
这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第一声响声后,帐篷顶接二两三落下脆珠般的响声,窗外的密林也被大雨砸得萧瑟,湖面都激起一阵轻雾,湖边居然下雨了。
“怎么办?”乔稚欢问,“要不先回车上?”
叶辞柯像是有心事,惆怅朝窗外望了一眼:“等等吧,说不定会停。”
他把帐篷入口拉起,窗户卷帘也放下大半,帐篷里只剩下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两人安静坐了会儿,但雨势不仅丝毫没小,还在帐篷底层累起涓流。
乔稚欢拉开窗,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不行,雨太大,山上的水下来了,帐篷现在还扛得住,再过会儿可能整个地面都是水。还是得想办法回车上。”
叶辞柯凑到窗边看了看,山上的落叶枯枝被雨水冲着往下走,在帐篷外缘厚厚累了一层。现在还能勉强抗住,积累的多了,还不知道帐篷会怎么样。
而且,无论雨停不停,今晚睡在这里肯定是不安全的。
谈话间,乔稚欢已经把防水羽绒被折成很小一块,打算带走:“走吧,趁现在积水还不多,车也不远,我们跑回去。”
叶辞柯像是很不情愿,他往窗外看了好几次,的确没有雨停的趋势,才叹息一声,点点头。
乔稚欢单手抱着被子,帐篷大门刚拉开条缝,冷雨斜风变着法往里冲。
他刚要把大门彻底拉开,手却被人制住。
叶辞柯迅速脱下风衣,整个裹在乔稚欢头上:“我背你。”
脱下外套后,叶辞柯只穿了件浅蓝色衬衣,外面风雨交加,他肯定会冷。
乔稚欢有些犹豫,叶辞柯催促道:“你冷我才更难受,快上来。”
乔稚欢没多坚持,拢住他的肩膀,跳上叶辞柯的背。
叶辞柯的风衣宽大,居然能遮住两个人带羽绒被。车离帐篷不过十米,快到时,乔稚欢提前按开掀背式后备厢,后备厢门自动徐徐扬起,两人立即冲了进去。后备厢门向上撑开,像在雨中支起一把伞。
乔稚欢坐在后备箱里,看着叶辞柯取走他身上披着的风衣,避开乔稚欢的上风向,抖落衣服上的雨珠。
车里果然比帐篷里暖和点。
这车是辆七座越野,除驾驶室外,后排座位已被提前放倒,还铺上一层软垫——幸亏叶辞柯想的细致,他担心晚上帐篷睡着会冷,直接把整个后舱铺的又软又暖和,万一帐篷用不成,还有汽车可以睡。
叶辞柯收起外套,在乔稚欢身边坐下,他眼帘低垂,偏长的刘海沾了雨润在锐利的眉目上。
苍白的胳膊自挽起的袖口伸出,叶辞柯虚虚搭着指尖,轻声叹了口气:“怪我没安排好。”
乔稚欢知道他准备得细致,来之前光天气都确认了五次,于是安慰道:“天气这事说不准的。而且,下场雨空气清新,也挺好的。”
叶辞柯摇头:“……就和这辆车一样,计划再好也跟不上变化。”
这车还有故事?
乔稚欢笑着问:“怎么讲?”
叶辞柯指指头顶的全景天窗:“买它的时候,它在我的考虑清单的最后一名。但我不抱任何希望,最后一个去看它时,销售的一句话,就一句话,立刻打动了我。”
“她说,‘周末的时候,带上心爱的人,往后车厢一躺,全景天窗一打开,整面星空都是你的。’”
乔稚欢仰头,看着雨珠在天窗上砸出漂亮的花:“她没说错。这天窗的确漂亮。”
“但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忙得没时间拥有星空,倒是有了晒得人头疼的太阳。”
叶辞柯惆怅垂眸:“现在,还有了下得让人头疼的大雨。”
他的表情又正经又委屈,逗得乔稚欢忍俊不禁:“叶老师,今天对你来说,就没有一点高兴事么?”
叶辞柯几不可查地叹息一声:“……本该是有的。”
计划里,本该是他和乔稚欢一起等到猎户座流星雨,他再适时求婚的。
可惜这场雨把什么都毁了。
“……那,这件算不算高兴事?”
乔稚欢从兜里掏出首饰盒。
叶辞柯目光落在首饰盒上,又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乔稚欢小巧的脸颊被柔软的白羊毛围住,他看起来好温暖。
“叶老师。”乔稚欢笑着举着首饰盒,“……不瞒你说,我其实没想过结婚的。不,这不是你的原因。”
见叶辞柯紧张,乔稚欢立即解释,淡笑在他脸上凝了凝,终而散去,乔稚欢轻声说:“因为,我的父母,他们也是结过婚的。我不知道什么毁坏了他们的婚姻,也不知道我在这段婚姻中扮演什么角色,总之,他们做出的选择是,切断关系、送走我,终止这一切。”
“在我记忆里,我从前的经理总是和他老婆吵架,公司老板整年整年地不回家,年纪大的同行整天抱怨生活没意思、老婆孩子都看得发腻……以前,我身边,好像从来没有一对一直幸福的夫妻。”
“辞柯,我从来不觉得婚姻是感情的保障。”乔稚欢声音渐低,“甚至可以说,我惧怕婚姻。”
叶辞柯紧张地攥着指尖,黑沉沉的眼瞳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我和你在一起,却不愿意和你结婚。”乔稚欢唇角上翘,似乎是想抿成个笑容,最终失败了。
叶辞柯轻轻摇头:“我可以等。而且,如果你实在不想和我结婚,我也不在乎——”
乔稚欢弯眼笑了,他抬手,把叶辞柯一缕卷发别至耳后:“不用等了。”
乔稚欢轻轻掀开盖子。
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叶辞柯的眼瞳显著震动。
黑丝绒垫上嵌着一对素对戒,一个做成玫瑰花藤的形状,另一个则是一朵细瘦的玫瑰花。
“……我带来的东西不多,唯一值钱的是狂仙演出服上的铂金盘扣。那个盘扣,它跟了我很久很久,从获奖后第一次登场,到后面的全球巡演、汇报演出……可以说,它陪伴了我整个前半生。”
“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了,我也遇到了更值得陪伴的人。”乔稚欢笑着说,“所以,我把盘扣熔了,打了这对对戒。”
“阿莉捷告诉我,结婚就像做果酪卷,即使对着一样的食谱,在完成之前,也没人知道它最后味道究竟怎么样。但问题的关键是,你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尝试。”
“叶辞柯。”
乔稚欢把首饰盒放在一旁,从中取出玫瑰花的那一枚,悬在叶辞柯指前,认真盯着他的眼睛:“你愿意和我一起,尝试只属于我们的果酪卷么?”
叶辞柯还沉浸在震惊中,陪伴他小半生、出入大大小小各个演出的盘扣,他触到指尖的冰凉,忽然体会到汹涌的份量。
“辞柯?”
“愿意。”叶辞柯指尖轻勾,修长的手指主动穿过指环,复而一字一顿强调一遍,“我愿意。”
他取出盒中另外一枚花藤戒指,携过乔稚欢的手,也为他慎重戴上戒指。这戒指重量不过数克的重量,在他手中却沉甸甸地,胜过千金。
戴好之后,他并未松开乔稚欢的手,从兜中掏出另外一个小盒子:“我也不是随便挑的日子。今天本该有猎户座大流星雨的。流星是等不到了,但我等到了你。”
盒盖掀开,是一枚饱满璀璨的四爪钻戒。
“前几天你和奶奶讨论的事情,其实我都听到了。”叶辞柯顿了顿,“欢欢,我理解你怕,所以,这不是束缚,不是要求,只是我的决心。”
“我决心,好好珍惜和你相处的每一天。”
“乔稚欢。”他认真望向乔稚欢,“你能给我这个机会么?”
乔稚欢偏头,以吻回答了他。
冰凉的钻戒滑入指间,紧贴在花藤对戒旁。戒指戴好后,叶辞柯并未收手,冰凉的指尖同他手指相缠,温柔又强势地嵌入其中,又将人顺势拉近。
腰被有力环上,柔软的、裹着清新雨水香气的吻落下,叶辞柯近在咫尺,眉间的雨珠在夜色里发着光。
“等一下。”乔稚欢忽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没下后车厢,只伸长腰肢,凭着身高优势摸到掀起的后车厢门上的自动关闭按钮。
车门收拢光线,缓缓下落,两人收回腿,全部挪入后车厢范围。
最后一丝余亮被隔在车外,昏暗的光线中,乔稚欢轻轻坐在他身上。
他捧着叶辞柯的脸颊。
叶辞柯长眸刀眉本就生得深邃绝艳,却总爱穿些冷淡颜色,将眉宇间的诱惑压得全无。
但今天不一样。
大雨里,微光把他的眼眸点得明亮,闪烁流转,盈盈地,像含着水。
乔稚欢俯身,像吻一朵浓烈的玫瑰那样,小心谨慎地吻他。
心和身体一样纠缠吸引,唇齿间间或漏出碎音,乔稚欢手上下力,滋啦一声,彻底撕碎他冷淡的伪装。
森白结实的胸膛露出,素白的手抚上每一处轮廓起伏,至平直的肩头,他双手使力,竟将碎裂的衬衣整个剥落。
他像是触到什么开关,整个人被抱着旋了个圈,彻底被叶辞柯压在身下。
叶辞柯的衬衣已只剩寸缕,凌乱的布料裂口处,结实的肌肉随着呼吸细微起伏阖动,乔稚欢以指尖试了试触感,对方忽然制住他的手腕,反扣至他的头顶,富有侵略性的吻旋即落下。
痴缠,像分不开的雨丝一样痴缠,和树与大地那般紧紧相连,在剧烈的暴雨中碰撞交融。
他的心从没跳得这么厉害,整个人像融化一样,只想和叶辞柯永远贴合。
雾气爬上窗户,大雨变得温柔,直至停歇,整片天窗映出星空。
叶辞柯扣住他的手,俯身咬住他的耳垂,近乎呢喃地喊他的名字。
他半边脸埋入结实滚烫的肩膀,朦胧的热意绽开时,一颗颗流星划过天窗,砸在叶辞柯肩上。
Shooting stars。
他不知道他和叶辞柯的果酪卷最终味道会怎么样,但从这一刻起,他已经开始期待。
绵密温存的吻落下,十指紧紧相缠,叶辞柯的决心和他的勇气紧挨着,彻底锁住他的无名指,更嵌在心上。
第七十七章 City of stars (1)
“这是……灵安?长得真可爱!”
“不不不。这是老三,魏灵诉。”父亲的手搭上魏灵诉的肩膀,“喊何叔叔。”
魏灵诉将人打量一遍,得体地问了好,趁着父亲和来人寒暄,瞥开他的控制,沉默着地朝室外走去。
今天正月十五,学校里难得放半天假,魏灵诉正在打算不回家,可以独处一个下午,谁知父亲的秘书已经在教室外等候,一下课他就被抓来了济慈儿童福利院,参加公司的慈善基金成立发布会。
路上,秘书再三暗示,公司正在走上坡路,需要这样的“正能量”新闻,他可以和福利院的小朋友适当互动一下,最好能一起合影,不仅有益于公司名声,也算是留个纪念。
纪念?
魏灵诉环视一周,大厅里家具破旧,灯光昏暗,潮湿的木楼梯上挂着廉价的彩灯,父亲却穿着干净整齐的西装,端着鸡尾酒站在大厅正中央,简直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