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魏夫人上前一步,抬手就要夺下校服,魏灵诉死攥着拼命躲,两人前后僵持,高跟鞋在地板上拉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嘎吱一声锐响,魏夫人身子显著失衡朝一侧摔去,魏灵诉慌忙伸手,在他扶住对方之前,保镖已经稳住魏夫人的身体,帮她重新站稳。
魏夫人由保镖扶着胳膊,指尖颤抖着指向魏灵诉,借机发挥:“你!好啊你,翅膀硬了,连我都敢推了!”
“我没有。”魏灵诉慌张道,“我真的没有。”
魏夫人哪管他辩解,上前一步,铆足气势甩了他一巴掌。
啪一声,魏灵诉被甩得脸一偏,火辣辣的痛感瞬间烧上左脸,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的魏夫人,诧异、不解、屈辱同时涌上心头,那些情感一面要把他锯开,一面又让他通体发凉。
魏夫人仍抬着手,气得胸口起伏不停,眼神里没有一丝愧疚。
在即将崩溃的刹那,魏灵诉捂着脸,夺门而逃。
“快,快,拦住小少爷!”他听到魏夫人在身后喊。
魏灵诉推开大门,拼命往外跑,躲在拐角的黑暗处甩掉保镖,一出大门就跳上了一辆公交车。
公交开动时,零星几个保镖追了过来,魏灵诉不敢在一辆车上多待,下一站就换了车,三四次倒车之后,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方向。
温和的女声机械报站,车上人流渐稀,魏灵诉拉着把手跟着车身摇晃,和这辆公交车一样,不知来处,更不知去向。
“再往后就很偏了。”最前面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这么晚了,不回家?”
“回家。”魏灵诉搪塞道,“现在正要回家。”
司机的眼神滑过他剪裁讲究的西装校服,似是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魏灵诉拿出手机查看地图,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快到四环,的确是非常偏远的地方。今晚他实在不想回去,首先,他得找个地方过夜。
不过,他手机电量已经岌岌可危,要找住宿得尽快。
他打开酒店app,搜索附近的酒店,页面还正在加载,手机屏却猛地一闪,彻底没电了。这下不说住宿,他连通讯录里的朋友都没法联系。
魏灵诉正在烦躁,目光无意间掠过街边,忽然看到了点着明灯的电话亭,他当即按动下车钮,等车一到站,他便飞快折返,跑回电话亭。
这还是最老式的投币电话亭,魏灵诉翻遍全身,还好,他找到了三枚硬币。
魏灵诉拎起听筒,硬币悬在投币口,他忽然发现,这通电话他居然不知道应该打给谁。
他暂时不想回家,自然不会打回家里;这里已经是四环,离他那些同学的居住地至少几十公里,何况他也想不出有谁会大晚上特意来这里接他;报警……报警更无异于自投罗网。其余的朋友……
魏灵诉犹豫半天,颤抖着拨出一个座机号码。
电话整整响了六声,每一声都好像有一分钟那么长,第七声时,这要命的电话终于被接起。
“喂?”接电话的人攒了一肚子火气,“找谁?!”
魏灵诉捏着听筒,镇定道:“济慈儿童福利院么?我家里闹矛盾,能在你们院里避一晚上风头么?”
“闹矛盾不会找警察?”电话那头没好气地吼道,魏灵诉已经听出来了,接电话的应该是清明。
他以为清明会直接撂电话,谁知对方停顿几秒后,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人在哪儿?”
魏灵诉抬头看了一圈,这才发现他对这里一点不熟,但他还是大致描述了这里的样子,细致到六车道高架桥,一座朝北的白顶工厂,308路公交经过等等。
“行,我们现在过去,千万别乱跑!”那边电话一挂,魏灵诉这才松了口气。今晚总算是有着落了,接下来他乖乖呆在电话亭里不动,等着清明来接他就行。
然而他刚挂好听筒,一转身,骤然和人四目相对。
一个小混混单手撑着电话亭大门,另一只手提着根甩棍,咬着烟头冲他笑了笑:“小弟弟,一个人么?”
*
魏灵诉没命一般在大街上跑,四周空荡荡的,他的脚步声混着工厂机器的轰鸣声回荡在街道上。
“小弟弟,别跑呀。跑这么久,我都累了。”身后传来小混混讥讽的大笑,随之还杂着铁棍四处打砸敲击的声音。
幸亏他刚才魏灵诉反应快,一看情势不妙,立即从那人胳膊下逃出,这才没被挟持住。
不过他越跑,就离约好的电话亭越远,而且跑这么久下来,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体力也透支得厉害,再这么下去,他被抓住只是时间问题。
前方是个三岔路口,一辆大货车正巧呼啸而来,魏灵诉趁着噪音淹没脚步声,立即跑过拐角,临街的大门没锁,他想都没想就跑了进去,迅速没进黑暗。
“妈的……人呢?”不出三分钟,那群人就追了上来,从声音判断,他们散成几拨往巷子里搜寻,只留下很少一部分人在原地,许是太无聊,留在原地的人用棍子把铁门、电线杆砸得哐哐作响。
忍住,捱过这里他们也许就放弃了。魏灵诉竭力安慰自己,况且即使他们找来也不怕,他躲在一个破旧沙发底部,一般人很难发现。
“这个废车厂的门开着诶。”不知谁提了一句,“他会不会钻进去了?”
吱呀一声,铁门打开,魏灵诉的心立即高高悬起。
细碎的脚步在斜后方响起,听声音,他们在往里搜索,因为不确定这里有没有人看场子,这帮人的动作比在街上收敛许多。
是现在冲出去,伺机逃脱?还是躲在沙发底部,直到这群人失去兴趣?魏灵诉想得心跳过速,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即便是这种情况,他都没动一点回家的心思。
“汪汪汪,汪汪!”忽然,凶悍的犬吠在右侧响起,近处人被吓得一声惊叫,紧接着低骂一句。
“别慌,一只狗把你吓成这样。”另一人说,“这狗拴着呢,咬不到你。”
“就他妈晦气。”魏灵诉听到那人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声音离他不过两三米的距离。
“不对啊,这狗……好好的,为什么对着一个破沙发叫?”
一阵诡异的寂静。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魏灵诉突然从沙发背面钻出,迅速往大门跑去。
大门处两三个人正站着抽烟,一见这动静甩下烟头打算包抄,在他们追上来之前,魏灵诉迅速右转,踩着近处堆成小山的配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攀登,那帮人很快追了上来,配件稀里哗啦被踩垮一片。
爬到顶,是一堵矮围墙,魏灵诉头都没回,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
他站在围墙上远眺,竟看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千忆骑着单车,边途径一盏盏路灯,边四处侧目,像是在找人。他像是感觉到什么,忽然抬头,隔着浓郁的黑暗认出魏灵诉,立即加速驶来。
而魏灵诉就像是看到了曙光,他顾不上这墙有多高,径直冲着那光亮跳了下去。
两人没顾上解释,魏灵诉直接上车,刚出发就听到身后小混混追来的声音。
“抓好。”
魏灵诉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人捉着手腕按在腰间,单车猛然急转颠簸,千忆载着他拐入一条坎坷小路,隐进黑暗里。
那群人在远处怪叫,暗巷里却静得只有单车的声音。空气中飘着浓郁的潮味,夜色更像藏在黑暗里的巨兽,虎视眈眈。
这里居然这么恐怖。以前他来四环外的时候,竟然完全没发现。
千忆熟悉地形,他在狭小的暗巷里七拐八拐,逗猫一样吊着身后的人,听着他们因为抓不着,越来越气急败坏。
“快结束了。”千忆短暂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紧接着,单车便驶出黑暗。
眼前正是个警察哨亭,值班的警察听到动静立即推门出来,他们的单车顺利过了,而后方跟着的小混混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值班警察叫住,挨个批评教育。
至此,一整晚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魏灵诉几乎瘫软在他的背上,这才察觉到后颈出了层凉汗。
但很快他又坐起身来,冲着千忆的后背说:“他们被抓住了,咱们能不能拐回去?”
“拐回去?!”
“我打了电话约了清明,他可能在一座白色工厂旁的电话亭等着接我。”
千忆哦了一声,说道:“不用去了。”
“那怎么可以。”魏灵诉又惊又急,“万一……万一清明也遇到危险怎么办!”
千忆顿了顿,忽然低声笑了:“他不会的。”
魏灵诉攥紧他腰间的衬衣,他极不理解。
“因为,我已经替他接到你了。”
揪紧的手指缓缓放松,夜风送来千忆带点沉的声音:“这里治安不比市中心,以后你晚上尽量别过来。”
魏灵诉有些低落,只嗯了一声。
“还有。”千忆说,“院里值守的都是小孩子,担不了事。今天幸亏我下班早,正好碰上了要出门的清明。”
“我不知道会惹这么大麻烦。”魏灵诉语气低沉,“如果知道,我不会打电话到院里的。”
他听到千忆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在想什么啊。”
魏灵诉疑惑地望着他的背,不是在怪他差点牵连清明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千忆的语气带着点笑,报出一串数字,“我是说,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打这个电话。”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自己的号码。”千忆载着他,沿着河边骑行。
晚风凉爽,河面无光,只有天际留着抹橘色亮弧,那是无眠的市中心散出的光芒。
魏灵诉搂着他的胳膊略微收了收,他忽然觉得,今晚经历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
单车渐行渐缓,直至完全停下。
今晚魏灵诉消耗太大,后半程靠在千忆背上一直半梦半醒,此时才打起精神打量四周:“到了么?”
奇怪的是,千忆不仅没接话,还特意回身,示意他别出声。
魏灵诉从他身后探出小半张脸,只见转角处停着一辆墨绿色宾利——正是魏夫人的车。
“我先和你确认一件事情。”千忆用气音问,“你现在不想回家,对么?”
第八十一章 City of stars (5)
确认魏灵诉不想回家后,千忆悄悄掉转方向,带他从侧门进入院子,把人从后门领进厨房——每天早上五点钟,其他人还在熟睡,他就是在这里接下批发的蔬菜。
“你暂时先藏在这里,除了我,谁来都别开门。”
他将魏灵诉安顿坐好,白净的小少爷穿着精致考究的小西装,却抱着件校服惆怅地托着腮,坐在巨大的南瓜上,周围还围了一大片白菜,对比太过强烈,千忆没忍住笑了笑。
魏灵诉抬起眼,卷长卷长的睫毛下,琥珀般干净的瞳孔直望过来,那眼神又冷又纯净,和雪很配。是能让人心尖一颤的类型。
感受到他幽怨的眼神,千忆说:“没有,没在笑你。”
魏灵诉手上玩着蜷曲的南瓜梗,嘟囔道:“不打自招。”
这小少爷倒是挺机灵。千忆掩饰般干咳了一声:“总之,不是我来,千万千万不要开门。”
交待几遍之后,他走出厨房后门,锁门前抬头望了一眼,魏灵诉仍坐在原地,眼神却稍微黯了些。
“……我会尽快。”一对上他的眼神,千忆不自觉补了一句,“在这里等我。”
魏灵诉抿起唇角笑了,那一瞬间,他眼里的雪化了:“好。”
*
大门门锁咔哒转动,千忆走进客厅,发现平日里找不到人的院长和下班了就不管事的三位老师整整齐齐,全坐在客厅里,簇拥着沙发中央,一位优雅纤瘦、穿着墨绿长丝绒连衣裙的女性。
千忆推测,她应当就是魏夫人。
他瞥了一眼,点点头当做打招呼,回身扣上门锁,打算从客厅边缘回宿舍。
谁知刚迈出一步,却被叫住了。
“就你一个人?”其中一位老师说。
“一直都是一个人。”千忆平静道。
“那为什么这么晚?”
“下课之后我还得打工,每天都是这么晚。”
那老师尴尬笑笑,她下班便离开了,多一分钟都不待,而千忆几点回来,她的确不知道。
“来,喝杯水。”另一位老师端来杯温水,拉着千忆在沙发末端坐下。
“我们其实不是来教训你的。”她竭力让自己听起来温和,即使平时她会用长指甲装作不经意地抠人,“有位小孩不小心走丢了,他的妈妈很担心,我们也很担心——这个区域平时什么治安你是知道的。如果你知道有关消息,还是尽快告诉老师。”
“好的,刘老师。”千忆冷漠道,“我今天的确没见到走丢的小孩,现在我能走了么?”
“大人找你有正事,你不要有抵触心理。”福利院院长发话。她是个看着有些严肃的中年女人,评价人只有一个标准,“有钱”和“没钱”。魏夫人显然属于需要她重视、小心呵护的前者,和千忆完全相反。
院长说:“这么晚回来,你是不是去见了什么人?”
“没见什么人。”
“谁教你撒谎的!”院长呵斥道,“立夏都说了,你是回来了,一通电话又把你叫出去的。”
看来他回来之前,所有福利院的小孩,她们都挨个谈过话了,可能还搜过所有房间。不过她们应该也没发现什么实质性证据,否则就不会虚虚实实的试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