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礼静默地站在沙滩上,听得入了迷。
直到一曲唱罢,文斯问他,“还好听吗?”
“好听。”
闻礼仰望远处的月亮,“你负责唱歌,我负责赏月,我现在就在看月亮。”
文斯笑了,“不错不错,弟弟真乖。”
“可是,”闻礼忽然道,“我听完,还是想和你视频。”
“这样啊……”文斯的笑从话筒里穿来,隐约有些顽皮的意味,“那你继续看月亮,这次你看得仔细点,说不定我就从月亮上飞下来了。”
“嗯?”
文斯又开始唱歌,这次换了首,是苏轼的《水调歌头》,曲风婉转悠扬,声音比刚才要清亮,好像才唱过一首,所以更放得开了。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闻礼听到这两句,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看着月亮的眼瞳猛地一缩。
右耳的无线耳机里好像产生了共鸣,左边的潮声阵阵中,也莫名夹杂了那个人的歌声,两个声道合二为一,变得立体,仿佛就在不远处响起。
而当闻礼看过去时,那座白玉贝壳的雕塑后,那轮皎洁清朗的圆月前,忽然缓缓走出一个人。
他轻轻唱着——“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曳地长裙随着歌声忽而一阵飞舞,广袖舒卷如云,裙裾翩跹似雪,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白纱丝带随意半绾,海风拂开时仿佛要散开去,于月影之下飘飘欲仙,遗世独立。
后面的歌声好像都遥远了。
闻礼定定地看着那人,长长的海平线绵延至水天相接处最尽头的地方,白玉贝壳仿佛从海里浮起来似的,托举出这个来自海底深处的精灵,亦或者偷下凡尘的月宫仙子。
是在做梦吗?
闻礼不由自主往前走去,看到那人一边唱着歌,一边微笑着朝他伸出手,他于是也抬起手,十指交握的一瞬,手掌体温真切传递过来,闻礼突然一用力,将人狠狠带进自己怀里。
从雕塑边直接跳下来,冲劲儿太大,闻礼接住人,自己也连退几步,仰倒在身后的沙地上,双手却仍旧紧拥着,没有分毫松懈。
很久,闻礼才喟叹般问,“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文斯在他耳畔低笑。
闻礼摇头,“我很高兴。”是非常非常非常地高兴。
文斯半撑起身,闻礼才发现他今天还化了淡妆,眼尾勾着些许霜白,唇角一点冷魅的亮色,笑着时,就像传说中的雪妖,三千青丝落于眼前,撩拨得人呼吸与心跳都能一起乱了。
“呵!感动吧?”文斯捏住一小撮头发,故意在闻礼下巴上扫来扫去,“你能用无人机当流星骗我,我也可以拿自己当嫦娥,下凡来哄哄你啰。”
“……”
“不过,”文斯忽然一顿,皱眉看向闻礼,“这样就被扑倒了,怎么一段时间没见,公子竟变得如此弱不禁风,莫不是劳累伤身,肾气不济,公子还这般年轻,真是可惜可叹呀……哎!”
一声惊呼,天旋地转,闻礼一个翻身将他压住,“我弱不弱,肾好不好,要不要现在试试?”
他眼神深不可测,尽是浓烈霸道的占有欲,可文斯不惧,慢悠悠勾住他脖子,凑近他耳边,吐气,“喂,文明人可、不、能、野、合……”
闻礼呼吸一滞,低道,“小狐狸精,敢勾引我,是不要命了?”
文斯弯起眼,作无辜状,嗲声嗔怪,“公子您说哪儿的话,我是月上天宫的正经仙子,有编制的,可不是什么食人精血的野狐狸。”
“对,不是野狐狸,”闻礼轻轻啄了啄文斯的眼睛,不让它再乱放电,“是家狐狸,我家的。”
“……噗嗤~”
文斯终于破了功,在闻礼身下笑得花枝乱颤,瞬间什么暧昧撩拨的气氛都没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嗔怪道,“没法儿演了这,哈哈哈!你说你,和我对戏这么多回,怎么就没点长进呢,果然没有艺术细胞!”
没错,这就是在角色扮演。
最近文斯迷上这口,时不时突然扮成什么,打闻礼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最后的结局多半是殊途同归的,但文斯能占点表面便宜也还不错,对演技的磨练还算个日常练习。
等文斯笑够了,闻礼将他拉起来,两人背靠雕塑的底座,面朝大海并肩坐着。
刚刚是演戏开玩笑,但文斯看见闻礼的样子,心里早就担忧了,“你都连续半个月没休息,还总是熬夜,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自从正式接管闻氏在首城的分公司,闻礼就比从前更忙碌,文斯看在眼里,想帮他,可对经商一窍不通,只能干着急。
而闻礼却摇了摇头,“我不累,很多具体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我去做了,我都集中在这段时间,其实就想早点回去。”
闻礼看向文斯,轻声道,“哥哥,我想你了。”
“……”文斯愣住。
闻礼表达感情的方式向来很直接,不像他自己,哪怕现在在一起了,还自诩直男死要面子,多数时候不肯大方承认。
所以才暗搓搓借助那些所谓的角色扮演,趁演戏调戏他、含蓄地说些自己都脸红心跳的荤话。
因为能感觉到,闻礼是喜欢的。
文斯也想能为他做些事,不愿意总是他为他付出,但性格使然,他怕闻礼接收不到,就像现在,即使嫦娥仙子都大老远打飞的过来了,文斯以为他表现得已经很明白,闻礼却还要固执地问他,“你想我吗?”
文斯望着月亮,不敢看闻礼的眼睛,嘴里道,“还行吧。”
勉勉强强,半推半就。
闻礼估计是不甚满意的,但他也没说什么,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咖啡色丝绒面的小圆盒子,递给文斯。
“是什么啊?”
文斯边问边打开,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条银白的细链子,链子上坠着镶碎钻的小月亮,比手链略长,比项链则短得多,还是双层的。
“脚链,在商场看见,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闻礼将那链子挑出来,低下头,“戴上试试。”
他拨开文斯的裙子,露出一双白底绣桂花的鞋子,文斯看他打量那鞋子,略窘,解释道,“这鞋子和衣服是一套的。”
他以为闻礼是不喜欢看他穿这么内啥的鞋子,结果闻礼帮他脱掉鞋,却说,“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文斯的脸于是更红了,闻礼说话真的直接,回回让人招架不住,反正他至今还对张录录那种女装大佬仍有偏见,但对文斯,就是彻头彻尾毫无道理的顶级双标。
上次甚至还说——
“哥哥,下次再穿女装给我看吧,我想看……”
然后文斯人就没了,刺激因为这话一直蔓延到每一根神经末梢,两个人都是倾尽所有地投入与疯狂,现在想来都羞得脚趾蜷缩,浑身打颤。
文斯下意识缩了脚,被闻礼扯回去。
“就戴个脚链,不用脱鞋吧。”生怕被发现这会儿想到什么有的没的,文斯努力维持镇定。
“不穿鞋,看看效果。”
而闻礼已经将脚链给他戴上,文斯的脚原就生得好,虽没女生那么小巧秀气,但脚型合宜脚趾修长,踝部突出棱角分明,纤白有骨感的脚脖子搭配脚链,亮闪闪的精致又漂亮。
闻礼看着,手掌握住文斯脚掌,“记不记得在鸽雪山你脚崴了的那次?”
“记得啊。”
“我那时候就想,要给你买条脚链了……”闻礼一顿,像是自嘲,“嗯我那时候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当然现在,更多。”
他低下头,帮文斯将鞋重新穿上,伸手拨弄了一下那条脚链,似乎很满意。
这是个有几分孩子气的动作。
文斯心里微微触动,虽然闻礼的语气没什么,但他现在回忆当初,那时候闻礼隐藏心意在他身边,两人所经历的那些。
但凡自己没那么迟钝,也早该看出来了,毕竟他除了没嘴上直言,每一个行动都在表白,每一个事件都在明示。
其实闻礼的性格,因为成长经历而偏向稳重成熟,但他毕竟年纪稍小,从来身边人对他的照顾却很少,大概都觉得他能独当一面,却忘了他也是有需要的。
文斯觉得,自己作为哥哥,从一开始感情的不对等付出,到现在已经积累太多太多,好像每天无论怎么还,对方也依旧比他爱得多一点,以至于越来越多,越来越还不清。
文斯讨厌自己这种口不对心的性子,能不借助演戏,对闻礼坦诚一些吗?
明明今天鼓足勇气穿了这么身衣服,千里迢迢过来给他制造惊喜,就是为让他高兴的,那还在这儿别扭什么呢。
闻礼低着头,手指在脚链上滑动,忽然他感觉文斯好像朝他靠近过来,他疑惑地正要抬头,脸上就被个柔软温热的物体轻轻触碰了一下。
文斯亲了他?
两人视线相对,都有点愣住。
完全是鬼使神差的,文斯紧跟着又凑过去,主动在闻礼的嘴唇上再亲了一下。
睫毛的触感柔若羽翼,但它离开得实在太快,闻礼来不及感知,只能是眨了眨眼,怔怔地凝住眼前的人。
文斯膝盖并拢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歪着头嘴巴藏在膝盖后,好像是在隐藏“作案工具”,他眼神亮亮的,脸有点红。
好像才反应过来,顾左右而言他,“啊,今晚月亮好圆……”
但下一刻闻礼已经将他吻住了。
身后的雕塑冰冰凉凉,他被推得靠在上面,身前的人体温格外炽热,这个吻从最初的激烈到中期的缠绵,直至最后乱得毫无章法,只受爱意驱使,遵循全部本能。
不知什么时候,文斯已经倒在沙滩上,他很想睁开眼又羞得不行,闻礼的手像着了魔似的到处乱跑,理智里有个声音在叫嚣提醒,这可是在外面,就算有雕塑挡着,真要打野战也万万不行啊!
然而身体的反应与意念却对着来,文斯双手攀住闻礼的脖子,所有力气不是用于推开,反而将两个人拉得更近。
闻礼在文斯耳边低喘,“哥哥,真的很想你,你想我了吗?”
“……想……”文斯哼哼唧唧。
“有多想?”闻礼咬牙,好像在用力,还不忘追问。
“就是……很想……所以,下凡来见你了……”
闻礼笑,“嫦娥仙子,多谢你来。”
不过耳鬓厮磨的小情趣和前X时间似乎有点过于长了,某个时刻,闻礼动作忽然停下。
文斯茫茫然睁眼,看到上面人双眸深邃,眉峰紧皱,神情不悦,明显一副极端欲求不满的样子。
“你这衣服……”
文斯才发现,原来搞了半天,他衣服还没脱掉。
这件汉服女裙造型别致非常漂亮,但代价就是极其繁复,文斯现在比以前熟练了,前前后后里外三层都还穿了半小时,所以闻礼不会脱情有可原。
“……”
短暂冷场后,文斯又双叒笑了场。
真不怪他这么煞风景,但这的确有点出戏,他本来投入满分情绪,现在情绪全没了,热情也跟着小鸟一样飞走了。
文斯坐起来,身上的衣服虽然没被完全解开,但最外面那层带子还是散了,而闻礼的衬衣也被他抓得乱七八糟,两人一看就是做什么苟且没成的样子。
本来急促带喘的呼吸这会儿都变得冷静,闻礼在文斯腰上轻掐一把,威胁,“回酒店再收拾你。”
“哎,好怕……”文斯说着怕,表情完全不怕死地在笑。
闻礼既愤懑又拿他没辙,只得翻过身躺在沙滩上,但他手没放开,还拉着文斯的手,手背贴住自己胸前。
然后另一手拿出手机,取消上面的飞机票。
文斯凑过去正好看到屏幕,促狭地笑了一声,“原来这么想我~”都打算飞越千山万水,过去和他鹊桥会两个小时?
闻礼不理他,文斯心里愈发甜丝丝的,抱住他的头在他眉间吧唧一口,闻礼假装皱眉,实际上心里也软了,他默默握紧手,算作腼腆地回应。
文斯衣服里还有个刺绣的小香囊,不过里面放的不是香料,而是月饼,他拿出来撕掉包装,一分为二递给闻礼一半。
“你还准备了月饼?”
“觉得你肯定不会想起吃,”文斯道,“是个意思,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闻礼坐起来接过月饼,两人就这么靠着,慢慢地吃。
随着夜色渐深,月影推移,闻礼望着中天明月,忽然听见身边近处传来悠扬的歌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闻礼转头看向文斯,他正低垂眼帘,也在看他,身体随着清唱微微摇晃,那些字句反复无需明言,这一刻闻礼忽然明白了。
并没什么剧组中秋聚会,也没有在台上表演的歌。都是文斯特别为他准备的,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他。
心中躁动的情绪和因不确定而带来的空虚感,都在这一刻被柔软而温暖的情感所填满、所取代。
闻礼抬起文斯的手,手背碰上嘴唇,他沉默地跟着文斯的声音,在心里哼唱了一句,不过因为跑调,是不会唱出来让他听到的。
但文斯却能读懂这唇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仰望被月光照得半亮的天幕,天上繁星有的很近,它们离地球的距离仍旧这辈子也无法企及。
可难得的是,川流不息瞬息万变的因缘际会里,能存在这么一个人,与自己如此接近,近到随时相隔多远都能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