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在思量该寻什么理由,吴越陡然发声:“师兄为了护我真是胡言乱语……”
柳言卿回头怒目相向,大有质问他是不是找死的意思。
可吴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发表欠打的言论:“我吴某人天赋异禀,在锁月楼修行三月飞抵今日境界,恶意揣测之人不少,没想到如今尽心救人反而成了错处。”
“苏阁主,我承认你刚才所言都是事实,乍听起来,我确实值得怀疑。”他撩起眼睑,有恃无恐的仰望高处的苏清冷:“可我与九璀阁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谋害小满姑娘呢?”
“你……”
苏清冷的目光从柳言卿身上剐过,想说你八成是想给师兄报仇。
再一想那两人也不过相识寥寥数月,纵使私下交好也养不出多深的交情,柳言卿的亲爹都接受现实了,他一个年轻人总不至于为师兄强出头。于是硬憋住了话。
吴越好似他肚中的蛔虫,悠悠质问:“纵使我是记恨十几年前师兄险些命丧九璀阁一事,那也该朝令媛苏小姐下手,为何偏与小满过不去?”
苏清冷对小满太溺爱,早已起了风言风语,只是碍于苏清冷说一不二的雷霆手段无人敢议论。没想到竟被一个外人大喇喇戳破。
苏阁主的表情可谓相当精彩,牢不可破的冷面裂开来,露出狰狞的内里。
柳言卿去扯吴越的袖子,想叫他闭嘴来着,但不意外的失败了。
这厮怼天怼地怼一切,从小有一股咬牙不服输的蛮劲,还锱铢必较有债必偿,谁对他好加倍报答,谁敢惹他也必遭反噬。
就比如现在,苏清冷都快气得咳血了,吴越还在穷追猛打:“都说小满姑娘是魔毒入心导致昏迷,苏阁主偏说与我脱不了干系。就算我愿意承认,可天下之大,从未听说有什么仙法能模仿邪祟的妖术,我自己更不知道该如何做到的。难道……苏阁主对也此有研究?”
“你个孽畜!”苏清冷起掌拍碎了台案,碎木迸裂炸开,众人胆战心惊。
他这一拍没吓着惹事的反吓着护崽的。柳言卿肝胆都颤,颤巍巍把吴越往回拽:“你瞎说什么呢!”
身在虎口狼窝,自己犯了事还不夹着尾巴做人,偏要老虎头上拔毛,等着挨削!
果不其然,震怒的苏阁主振臂一呼,喝道:“来人!”
他指着吴越:“把人扣下,我要好好验他!”
吴越不愧是硬骨头,闻言居然不怂,还嚣张还击:“苏阁主说话要算话,有种便自己来验,勿要假手于人!”
“苏世伯!”柳言卿急眼,这哪禁得起验啊!
眼下只有求饶的份:“吴师弟年轻气盛,不懂仙门规矩,才会出言冒犯。还望世伯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
又急不可耐的担保:“想出强光制敌奇招之人真的是我,与吴师弟无关!”
“你闭嘴!”吴越脾气上头,连师兄都敢吼。兴许还配了邪术,因为他刚吼完,柳言卿便觉得嗓子不利索了。
“苏阁主!”吴越再度挑衅对上苏清冷:“你要扣便扣,我坐等你来验身,绝无二话!”
“好……”苏清冷对这没规矩的后生恨之入骨,铁了心叫他好看:“既然吴公子如此有自信,我便成全你!”
两人剑拔弩张,柳言卿说不出话来,只好恨恨的掐师弟泄恨。
四名九璀阁弟子逼近,吴越温柔捋开他的手,视死如归的跟人走了。整个过程高傲的扬着下巴,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他真的与此事无关。
……
师弟被关押,柳言卿失了主心骨不说,作为残废更是诸事不便。
“柳公子?”声若翩鸿,撩人心痒,是苏浅来了。
“苏小姐……”柳言卿笑容惨淡,今日没有做舔狗的兴趣。
“我猜柳公子大概没胃口,特地叫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
苏浅放下手中的托盘,上面是几样精美的清粥小菜,可惜柳言卿还是没胃口。
“我爱吃的?”柳言卿扫过爱心特餐,好奇发问:“那么久之前的事,苏小姐还记得呢?”
“说实话,不太记得了。”苏浅拢了拢头发,挨着他坐下:“只隐约记得你不吃辣,这几样菜色还是问过娘亲后定的。”
柳言卿后知后觉,直懊恼自己迟钝:“苏夫人!我这次过来还没见过她呢!”
要知道他遇险那日,苏夫人为营救还受了重伤,怎的翻身忘本就把人忘了,上门做客都不去拜访。
“没事,娘亲喜静,不见客。”苏浅打消他的顾虑。
不对啊……
柳言卿皱眉,他虽然没有人物的记忆,但剧情线是清晰的。
苏夫人的设定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所以苏清冷才敢时不时出门游历,反正家中有当家主母坐镇,怎么干练的苏夫人突然就自闭了?
他不知怎么开口八卦人家的家事,一面沉思,一面兴趣缺缺的拿筷子戳饭。
“怎么不吃?”苏浅善解人意的问:“还是不合口味么?”
柳言卿心道这当然不合口味了!老子爱吃烧烤,无肉不欢,三天不吃馋得慌,还要多放孜然多放辣,能配啤酒就更好!
“没有,”柳言卿欲盖弥彰,不敢继续手贱,连忙放下筷子:“我只是担心吴师弟。”
“吴公子不会有事的,”苏浅握住他的手,小声劝慰,如水温柔:“虽然脾气冲了点,但毕竟是小满的恩人,爹爹不会对他如何。趁此机会吃点教训,于他也许不是坏事。”
少女的红酥手柔若无骨。柳言卿头一次握到女神的手,却没有想象中的心猿意马,只默默腹诽这事儿可大了。
再说我师弟挺好的,我都没动真格教训过,干嘛要在你家吃教训?
苏浅捡起筷子塞给他,继续劝说:“柳公子勿要急坏了身子,还是吃几口吧。”
柳言卿一看那些琳琅满目的蔬菜就反胃,撇开吃饭的事不谈,只道:“我还是担心师弟,苏夫人劝得动世伯么?”
苏浅脸上有一瞬明显的不自在,垂眸低语:“我娘现在不管这些事了。”
柳言卿越想越觉得怪,顺着她的话追问:“印象中苏夫人不是这样的啊,怎的变了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苏浅情绪低落:“最早说是养伤,伤好了也没见她心情变好,一直在她的小院里闭门不出,甚至不欢迎爹爹过去……”
“这样啊,”柳言卿沉吟:“有多久了?”
“很多年了,”苏浅苦笑,不愿深谈,反问:“往年怎的没见柳公子关心我娘?”
柳言卿暗道不好,人物性格转变太快,演砸了要露馅。于是一时无语凝噎。
苏浅等不到他的答案,羽睫轻颤,下一句又说了:“还是这样的柳公子好。”
“往年纵使在仙侠大会上见了,也对我冷若冰霜,好似压根不认识,我还当柳公子记恨受伤一事,故意疏远我呢。”
这是哪个缺心眼王八蛋干的事!怎能冲美女甩脸子呢!柳言卿义愤填膺。
“哪里的话,”安慰美人是所有男性的本能,柳言卿回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的哄:“怨谁都不会怨你的。”
他无声叹息,可是……又该怨谁呢?
师弟非要咬着此事不放,搞得他也跟着挂心。
“苏小姐,”气氛大好,柳言卿趁机提非分要求:“可否带我去拜访苏夫人?多年未见,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没机会好好道谢。”
“不不不!”苏浅心虚:“救命之恩谈不上。娘亲一直懊悔,是九璀阁照顾不周保护不力,才害柳公子重伤。”
“哎,苏小姐就带我去见见苏夫人吧!”柳言卿使出美男计,勾着她的指头晃啊晃,实则满脑子都装的吴越:“我是真的担心师弟,想请苏夫人出山帮忙。”
“这……”苏浅在犹豫。
若是旁人求见,娘亲的性子断然不会接待,可柳公子毕竟不同,她沉思良久,到底应了:“好。”
深夜,群花簇拥,皎洁的明月高悬,好一出花前月下的浪漫场景。
可俊男美女结伴同行,却鬼鬼祟祟如同做贼一般,玩的就是心跳。
父母感情微妙,苏浅懂事不去触霉头,选在暗夜将客人带去娘亲的小院。
柳言卿初时只觉得九璀阁门风严苛,气氛沉重,白瞎了漫山遍野的花海。这会才惊觉岂是严苛,简直是变态,堂堂少小姐见亲妈,都要披夜行衣出行。
“那个……”苏浅压着嗓子解释:“爹爹要求门中弟子亥时就寝,我们且小心些,勿要被人发现。”
“咦?”柳言卿想起道听途说的过往,好奇:“可是我们以前会捉迷藏到半夜啊?”
害得我差点被邪祟吃了。
“那时候有娘亲护着,”苏浅幽幽叹息,无限神往:“真怀念以前啊……还可以任性淘气。”
柳言卿不明所以,宽慰:“你现在也可以,学学小满。”
想干嘛干嘛,三天不捅娄子就憋得慌。
“不行的。”苏浅怅然摇头:“我又不是小满。”
第18章 丹心许谁
苏夫人果然冷淡,对待女儿和准女婿也不见得有多热情,持续不断散发低气压。
柳言卿悻悻喝茶,每每瞥见苏夫人瘦得凹陷的面颊,总要腹诽怪不得两口子感情不好,换了谁都和这样的女人亲近不起来。
可苏浅却凑过来说:“娘亲很高兴你能来看她。”
“高兴?”柳言卿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苏浅很小声的答:“我就是知道……”
“柳公子,”苏夫人终于开口:“多年未见,你变了好多。”
“哈哈,”柳言卿干笑,心下乞求你们快别说变不变的了,人家快演不下去了,只道:“那是必然,那时我还小,现在长大了。”
“你小小年纪就伤了内丹,我真怕你活不下去……”苏夫人只开了个头,意识到这话题不中听,很快换了方向:“不过你是吉人自有天相,如今看来并无大碍。”
她只是淡淡一句无心之言,两个孩子却吓得瞠目结舌:“伤了内丹!?”
修仙之人开慧即结丹,往后一切修为皆凝聚在一颗小小的内丹之上。肉身可坏而内丹不能碰,否则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有过肉身损毁靠内丹聚魂来续命的仙门大拿,却从未听说过有谁能反其道而行之。
可这号人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原来柳言卿最惨的地方不是伤了腿,而是伤了内丹!
“我将邪祟铲除时,那魔物正要取你内丹,终究晚了一步……”苏夫人哀戚又动容,盯着面前的柳言卿看了又看:“那时你虽然还剩一口气在,但内丹受损,谁都没信心能救你。还是柳楼主有办法,竟能将爱子救活。”
那个冷若冰霜的女人,提及往事,居然开始垂手抹泪。
“咳咳!”柳言卿虽然关心内丹是怎么治好的,但也不敢误了正事,连忙把人往回拽:“苏夫人,我今日过来,其实有事相求。”
苏夫人收住眼泪,道:“哦?”
“我有个年轻气盛的小师弟冒犯了苏阁主,已经被扣下。”柳言卿道:“我担心以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尿性再开罪苏阁主,才想请苏夫人出面说情,尽早把他放出来。”
“清冷虽然冷漠严苛,但最好面子,对客人向来以礼相待。”苏夫人疑惑:“为何会与锁月楼的人过不去?”
“其实事关小满的安危,爹爹才会……”苏浅交代前因后果。
“如此……”苏夫人苦笑:“既然是小满出了事,怪不得他大动肝火。”
“苏夫人!”柳言卿诚恳请求:“此事真的不关我师弟的事,请出面劝劝苏世伯吧!”
“没用,”苏夫人一旦伤神又露出寡妇相,叹息:“他不会听我的。再者,事关小满,谁说都没用。”
“怎会……”柳言卿希望落空,一时间拒绝相信:“都说苏夫人经韬纬略是女中豪杰,比起夫君不遑多让,九璀阁正因为有双雄坐镇,才能压锁月楼一头……又怎会如此?”
“经韬纬略……女中豪杰……”苏夫人宛若听了笑话,字里行间皆是讽刺:“那又不是清冷想要的。做得太好嫌我多事,一旦有差池又怨我无能。”
她的怨念太深,不由得孩子们听不懂。
苏浅在父母不睦的压抑环境中长大,闻言只是咬唇不语,柳言卿便挑着脑袋直愣愣发问:“是因为小满么?”
苏夫人既惊愕于他的大胆,也惊喜终有人敢与之谈论此事,稍作犹豫后回答:“是因为小满,也不是小满。”
“成婚前我便知晓,清冷有一位交好的小师妹,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关两门派联姻大计,年轻人的态度从来都不重要。”苏夫人娓娓道来:“我过门后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不该问的不问,风言风语不听,得以相安无事数年。”
“直到……”她的目光再度落到柳言卿身上:“十二年前那一晚。”
“清冷不在阁中,诸事交由我负责。可惜出了差池,仙门重地竟闹邪祟,伤了贵客不说,阁中弟子也损失惨重。”苏夫人的手指在袖中绞紧,难堪交底:“其中,就包括小满的母亲。”
“噢……”柳言卿恍然大悟。不消多想,这就是夫妻交恶的缘由。
苏浅哽咽着问:“爹爹因为这件事怪您么?”
“怪肯定是怪的,”苏夫人怅然道:“初时他怨我,后来我怨他。”
柳言卿推己及人,将心比心:“苏夫人有怨也正常,毕竟那是您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