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在抖,不是害怕,而是悲凉。
她难以置信的望着生父,摇头叹息:“爹爹不爱娘亲,我都可以不怨你。”
“可爹爹自己已经吃够了苦,又为何还要逼女儿走这条路呢?”她心口绞痛,芊芊十指揪着裙摆,因为过于用力变了形,厉声质问:“更何况,女儿的婚姻比爹娘的还不如!”
“爹爹和娘亲的联姻好歹算强强联手,我的又算什么?一副挂在夫君脖子上的镣铐么?”她笑得似哭一般,恨透了可笑又可悲的命运:“爹爹指望夫君能给我什么好脸色?”
“够了!”苏清冷怒斥:“是你一个人的幸福重要?还是九璀阁几百年的基业重要?”
他阖目呼吸,艰难平复心绪,尽量平和的叙述:“近来之事你也看到了,江湖就是个火药桶,仙门大战一触即发,爹爹在这些动乱中,一样赔进去不少东西。可责任压在我们肩头,老一辈都能放弃个人幸福,你又为何不能有点担当?”
“爹爹那是为了九璀阁么?”苏浅的音调陡然拔高,尖利刺耳:“那分明是为了自己!”
她素来懂事,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所以并不能确切知晓苏清冷干的事。
但父女两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只要苏浅不傻,将前因后果串起,再结合点道听途说,也能勾勒出一切的真相。
左右不过要内丹,先觊觎柳言卿的,现在盯着吴越的。就算自己拿不到,也绝不让别人取用。为此不惜搅动江湖仇杀,掀起血雨腥风,甚至打出伐魔卫道的幌子。
“放肆!”苏清冷手掌拍在台面上,八仙桌的四条腿岌岌可危。
“你还小……不懂,”他克制着没动手打人,厉声辩解:“等你坐到这个位置上,便会知晓压根没有个人与九璀阁的差别!你会和责任融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根本由不得自己选!”
苏浅驳斥:“那我宁可不做这个阁主!”
“这也由不得你选!”苏清冷不客气的点出。
“爹爹!”苏浅跪地,恳切乞求:“柳公子不知去向,姑且不提。可吴公子光明磊落又聪慧过人,即便身为锁月楼弟子,我相信他不会盲从师命,对九璀阁赶尽杀绝,更有能力挡住魔尊袭扰拱卫仙门!所以……爹爹为何不能就此罢手?”
“你恐怕搞错了什么事情……”苏清冷幽幽开口,目光黯沉:“还对内丹的力量一无所知。”
“爹爹所言的魔尊现世,并非编造杜撰,而柳言卿被掏心取丹,也不是魔道专利。”
“爹爹实话告诉你……”他那张道貌岸然的嘴脸说着残忍的事实:“只要有机会,别说是魔道,爹爹也会下手取丹!若非时机不合适,柳承熙那王八蛋自己早该亲自下手了!”
“怎么可能……”苏浅不信:“我们可是名门正派啊,柳世伯更是柳公子的亲生父亲……”
“因为那颗丹值得!”柳承熙高声爆喝,眼中有贪婪在闪耀。
“为柳言卿的内丹死那么多人,乃至赔上小满……都是因为它值得!”
“内丹落到魔道手中,就是仙门百家的灭顶之灾!”柳承熙用他癫狂的表情和痴枉的目光说服:“万幸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还有吴越……这次……我们一定要得到它!”
苏浅抖得更厉害了,问:“怎么得到?”
柳承熙嘴唇轻启,吐出几个最是邪恶的字眼:“你嫁给他,取来给我。”
“不——!”苏浅尖叫拒绝。
与锁月楼缔结婚约时她还是个垂髫稚童时,难以想象她的亲生父亲在那时就怀着这样阴暗的心思。
“你不动手,也会有别人动手!”柳承熙极力蛊惑:“你看见柳承熙那老匹夫的眼神了么?他看吴越,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鸡!”
“不会的……”苏浅全力挣脱,步步后退:“以吴公子的本事,绝不会任人宰割……”
“浅浅!”苏清冷凄厉挽留:“对猎物仁慈,与将柴刀拱手让给敌人没有区别!”
苏浅绝望摇头,脚下更快,撞翻了椅子也不停留。
苏清冷倏地站起。步子迈得不急不缓,对付亲闺女胜券在握。
“柳承熙与吴越非亲非故,下手不会有任何顾忌!”他仍在不死心的做最后的劝说:“等内丹落到他手里,九璀阁都等不到魔尊现身,就会成为仙门盟主的第一个祭品!”
苏浅飞快转身,一心要逃。忽的后颈一麻,不知被什么咒术击中,很快失去了意识。
……
夜幕降临。
杜子腾的窗棂发出异响,下一秒吴越便破窗而入。
“你来干什么!”
清白不保的杜公子神经过敏,将脑袋探出去左顾右盼,生怕叫人看见,这笔狗血情债再添一笔。
吴越涎笑靠近,十足登徒子德行,勾起他的下巴调戏:“当然是来看我相好。”
“去去去!”杜子腾嫌恶推开他:“你还不如去看苏小姐呢!”
“怎么,”吴越嘴上没门,打趣没个完:“今日我没有坚定拒绝她,惹你不开心了?”
“我当然不开心!”杜子腾义愤填膺,指着他骂:“你你你!已经有了柳公子那样好的人,你还要背着他瞎搞!无端拿我当挡箭牌就罢了,居然还想吊着九璀阁的少小姐,胃口也太大了吧?”
“不是我胃口大……”吴越突然严肃,不悦霎时爬上面庞,出言质问:“倒是你……未免对我师兄太上心了点吧?这就帮着他规束我了。”
“那又怎样?”杜子腾生平难得硬气一把:“我要是能得柳公子青睐,绝不会再多看其他人一眼!”
说完又失落垂眸,怅然感伤:“虽然柳公子从未对我另眼相看,我心里也容不下别人……”
“行了行了!”吴越扬手打断,被他酸得骨头打架,对这个不成器的情敌生出些许惺惺相惜之情,交底道:“我自有打算,你勿去师兄面前乱传话,害他多想。”
“我倒是想!”杜子腾懊恼不已:“哪有机会!”
“你还敢想?”吴越抬手摆出掐诀的姿势威胁,这招也是跟柳言卿有样学样。
每每想起师兄扬言要弄死他这个祸害,又次次讪讪收手的可爱模样,他在梦里都能笑出声来。
关乎柳公子的幸福,杜子腾丁点不怂,叉腰还击:“没错!我就要告诉柳公子!让他认清你的真面目!”
“我的真面目师兄自然清楚,”吴越冷笑:“我不让你瞎传是怕他担心。”
“担心什么?”杜子腾不耻下问。
吴越冷冷拒绝:“不告诉你!”
杜子腾气得磨牙,又听那王八蛋在和他谈条件:“你若答应我不乱说话,我便带你去见师兄。”
色迷心窍的杜子腾眼睛一亮,忙不迭追问:“什么时候?”
吴越答:“现在。”
“现在?”杜子腾抓狂:“今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所有人都盯着我们俩呢!你还敢出去惹是生非?”
吴越轻哂,摆明了不把仙门百家的人放在眼里,只道:“我答应了师兄今晚过去,男人不能言而无信。”
杜子腾迟疑:“那被人发现怎么办?”
吴越的咸猪手再度夹住他的脖子,卡在胁下诓哄:“不被人发现怎么证明我俩如胶似漆?”
“谁跟你如胶似漆!”杜子腾使劲挣扎,讨厌除柳言卿之外所有男人的触碰,不解质问:“你这样让苏阁主怎么想?”
吴越冷嗤:“正好叫他好好想想,抛什么筹码才能勾引我就范。”
杜子腾生了副七拐八绕的肚肠,多少算个聪明人,这会已能感觉到吴越在下一盘大棋,但暂时还看不清棋局。
再问:“你就不怕柳楼主罚你?”
“他哪里舍得!”吴越嚣张扬言:“讨好我还来不及。”
杜子腾陷入沉默,就快被说服了。
吴越夹着他的脖子晃了晃,催促:“走呗?早去还能在那边多呆一会。”
杜子腾在不眠的劳顿、呕吐的痛苦、败坏的名节、还有柳言卿那张艳丽无双的脸之间踟蹰,最终没出息的选择了后者。
“走吧……”他无奈屈服,只弱弱央求:“回来时飞慢点行不行?”
“放心,”吴越坏笑:“只要你不怕被围观,我能慢悠悠晃到晌午才回来。”
两人踏剑离去,故意搞出很大的声响,生怕没人注意到这对狗男男又出去私会了。
第45章 男人敢做敢当
柳言卿太了解吴越言出必行的秉性,当真在等。
他借口出门透气,在洞外徘徊踱步,时不时远眺天边,成功引来苏小满的注意。
“言卿,”少女不悦努嘴:“你不会在等吴越吧?”
“啊……”柳言卿不好意思的承认:“是。”
“他又来!?”苏小满目瞪口呆:“一个仙门弟子作死的往魔窟跑,万一叫其他人发现,会不会把我们抓回去?”
柳言卿心下无奈:“你这么不想回去啊……”
他精心呵护少女的内丹不受魔气浸染,就是为了给她留一个回去的机会,不禁发问:“都这么久了,还没消气呢?”
“这不是气不气的问题……”苏小满在柳言卿身边抱膝坐下,呢喃自语:“这半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
“没有规矩束缚,不会有同门在我身后窃窃私语,也不会觉得自己笨,最高兴的是有言卿陪我玩!”她没心没肺的笑开,在心情好的时候也愿意夸一夸其他人:“毒蛾其实对我不错,虽然比我厉害很多,但总是让着我。另外欺负网罗也很有趣……”
“听起来确实比在九璀阁时开心呢。”柳言卿犯愁,痛苦意识到根本撵不走她的现实。
“所以我不想回去啊!仙门里就没好人!”小满再三表衷心:“我们苏阁主是个坏蛋;表姐还算不错,但处处防着我,从不允许我哪点比她强……”
她说着说着又黏糊糊的往柳言卿身上蹭,撒娇说:“都比不上言卿对我好。”
柳言卿拗不过她,让出去一条胳膊,任她揽在怀里。只叹:“可这里毕竟是魔窟,除了邪祟就是魔修,你呆在这里,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为何不能长久?”小满以为要赶她走,当即惊恐万状:“言卿能长住,为何我不行?”
“喂……”柳言卿不记得这是第几百次提醒:“我是魔尊啊。”
“哦。”小满吃瘪,悻悻收声。
柳言卿以为她就此消停,不想她只是在打腹稿。安静了没一会,就开始大放厥词:
“邪祟怎么了?魔修又怎么了?我看都挺好相处的!”
“网罗以前作怪,是因为媳妇被人抓了,为了变强把媳妇抢回来才不择手段,那都是人之常情,情有可原!”
“至于毒蛾……她怕老啊,不想长皱纹,就想求颗灵丹保美貌永驻。女人爱美天经地义,有什么错?”
柳言卿哑然失笑,放弃说教:“照你这样说,魔道都不坏,那与正道便没什么差别,真是狂得跟吴师弟有一拼。”
又抬手去捏她可爱的蒜头鼻:“那你就在这赖着吧,天天不事修炼,就会调皮捣蛋!”
“又不是我不修炼……”苏小满委屈:“你说在魔窟练仙术容易走火入魔,可又没人教我邪术。”
她抱着柳言卿的胳膊猛晃,企图动摇他的铁石心肠:“魔尊哥哥,你就教我几招好不好嘛……”
“不好!”柳言卿冷脸拒绝。
苏小满撒娇失败,气愤不已:“为什么?”
柳言卿直言:“天资太差,不是这块料。”
“啊啊啊啊啊!你又埋汰我!”苏小满怒不可遏,扑到他身上又掐又挠。
柳言卿应声倒地,哈哈大笑 觉得逗她着实挺好玩。时至今日,才终于懂了女主角的魅力。
……
“师兄!”
两人闹得太入神,直到被一声临空爆喝打断。
黑脸吴越不知何时到的,不客气的把两人扒开。
荒山野岭,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抱作一团,衣冠不整,打情骂俏……
吴越觉得自己可能是黑化了,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冲动要把苏小满挫骨扬灰。
“吴公子,你来了啊!”以小满的智商显然觉察不到命悬一线的险境,掸去身上的尘土,自在打招呼:“你可算来了,吃过晚饭了么?”
吴越气得不想说话,是他身后的杜子腾抢答:“出门太赶,没来得及。”
“那就一起吃点吧!”柳言卿惨被捉奸,努力打圆场。
“你们这都吃什么?”杜子腾怯怯发问:“不会是蝎子蜈蚣眼镜蛇吧?”
“哈哈哈!”小满乐了:“你想得美!那些大补之物毒蛾才舍不得给你,你只能吃点山鸡烤鱼充饥。”
杜子腾松一口气,感慨:“那就好,那就好……”
吴越紧紧扣着柳言卿的腕子不松,源源不断散发的低气压非常折磨人。
柳言卿想破头也没想通,好心出来接情郎怎么成了投案自首现场,只能弱弱发问:“你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吴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吃你!”
柳言卿酸疼未愈的老腰一哆嗦,急忙申辩:“不是说好今晚不那个的么……”
吴越还击:“那还说好要跟小满保持距离呢!”
“咳咳!”柳言卿理亏解释:“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们聊什么呢?”走在前头的小满回头催促:“杜公子都饿坏了,能不能走快点!”
“你们先走!饭好了就先吃!”柳言卿别有用心的撵人,只想安静待一会安抚闹脾气的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