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那之后……
在那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月。
起初,秦鹤听风舒报告完万仞山洞窟一事,便勃然大怒,当场痛骂风舒失职、忤纪殿差役无能云云,又在风舒冷下脸欲拂袖而去时,苦苦哀求对方务必找回秦菱。
“我们秦家就等着她开枝散叶了,绝对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风舒不置可否,只在三日后于城内张贴了秦菱、容桑通缉令,可终究一无所获。
过了好几天,宁澄再陪风舒前往织女屋时,看见的,是驼着背、双眼无神地呆坐在店内的秦鹤。
他看上去状态很不好,眼角又多了几道皱纹,见二人到来,眼睛里生出点光,却在看到风舒对自己摇头后,整个人又萎了下去。
“只要能找回小女,她要嫁给容家小子,便嫁吧——总好过秦家绝后啊。”
他瞧起来一点也不像昔日张扬跋扈的织女屋当家,而像个普通的老人。
风舒颔首,道:“若找到秦姑娘,风某会转告她的。”说罢,他让宁澄放下带来的一包糕点水果,便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几个月,宁澄听说织女屋暂时歇业了,理由是当家的想休息几天,好好沉淀沉淀。
这一次,秦鹤亲自来到望云宫,跪在忤纪殿门口:“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菱儿好好活着回来……”
他跪在石阶上,老泪纵横。这回,他看上去像个痛失爱女的老父亲。
忤纪殿静悄悄的,无人应声。秦鹤跪了仿佛有好几载,心里也凉了。
他无力地软倒在地,好不容易听见忤纪殿门传来一阵脚步声,慢慢地向自己靠近。
“风判大人……”
他哑着嗓喊了声,却又顿住了。
他盯着来人脚下的绣花鞋,缓缓地抬头往上望去——
一双手轻轻地将他扶起,耳畔传来令人怀念的声音:“父亲。”
秦鹤睁着盈满泪水的眼,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家女儿的面容。
他有些不敢置信,颤抖着双手,像是捧着名贵的蜀锦一样,捧起眼前之人的脸。
“菱儿啊……”
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好好看过自己女儿,更没好好地摸过她的脸。
好像自从夫人死后,他就一心扑在家业上,再也没关心过秦菱。
“菱儿啊!”
他哽咽着,猛地抱住了秦菱,生怕自己只是作了个梦。秦菱拍了拍他的后背,似乎也在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秦老板。”
秦鹤猛地抬头,看见低垂着头,站在秦菱身后的容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秦菱松开了环着秦鹤的手,惴惴不安地道:“父亲……”
秦鹤抹了抹脸,然后板起面孔,瞬间恢复到以前神采奕奕的样子。
他怒目圆睁,花白的胡子在风中乱抖。他张开皲裂的嘴唇,喝道:“小子,叫岳父!”
秦菱紧绷的脸松了下来,眼里噙着泪花,笑了。容桑也在呆了一会儿后,欣喜地走到秦鹤下方的阶梯,恭恭敬敬喊了声岳父。
两人对视了一阵,秦鹤忽然扬手,「啪」的一声打了容桑一巴掌,凶巴巴地道:“好好对菱儿,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容桑摸了摸脸,笑道:“一定,一定。”
秦鹤又转身,咚咚咚地朝着忤纪殿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在秦菱的搀扶下站起,往宫外走去。
宁澄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道:“风判大人,您现在能告诉我,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找到他们了吧?”
今早他看见风舒将人带回忤纪殿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然而,风舒只将差役们打发走,让宁澄招待秦菱、容桑,自己则揣着神秘的笑容,愣是不回答对方一连串的疑问。
风舒笑了笑,道:“一开始便找到了。宁兄你可还记得,那洞窟内的分岔道?”
见宁澄点头,他又笑着继续说:“宁兄也知道,左边那条走道,是通往三三姑娘所在的石室,右边则通往另一个甬道,他二人就藏在甬道间。我想,三三姑娘本意是让他们躲一阵,再搬到左侧石室住下的。”
宁澄一愣,道:“所以那日,你让我们往左边去的时候,就已经探查到他二人的气息?”
风舒笑道:“不是二人,是三人,秦姑娘已经怀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
宁澄想起适才见到秦菱,她腹部确实有些隆起。他道:“秦家婚宴被毁后,你对秦鹤说,万仞山洞窟除了王槐,没有活人的气息,也是假话了?”
风舒道:“不错,但当时是为不打草惊蛇才那么说的。否则,秦鹤带人浩浩荡荡地闯入洞穴,激怒怨鬼就糟了。”
当时他们不知道三三破坏秦府婚宴目的何在,若是针对秦府,不知秦鹤这一去,还有没有命回来。
宁澄恍然大悟,朝风舒一揖,道:“风判大人深谋远虑,小的甘拜下风。”
风舒笑骂:“风舒已将众差役遣走。你若再打这官腔,就莫怪我在餐点内加芫荽了。”
宁澄「噫」了声,苦着脸道:“大人不要,小的知错了。”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几个月内,他们一起共事、生活,感情也越来越深厚了。
宁澄发现风舒清雅的表面下,其实还挺有烟火气的。在外人面前,他是思虑恂达、威凛沉稳的风判大人;
而在宁澄跟前,他又变成那个温和微笑,偶尔使坏逗弄自己的风舒。
相比他与风舒的其乐融融,花繁和月喑那边的情况就不太好了。
之前月喑拂袖而去以后,除了履行夜巡工作以外,其它时间都将自己锁在右殿里不出门。
花繁来过几次风月殿,试图和月喑说话,却都被拒之门外。
这不,今日忤纪殿刚下堂,他俩就在风月殿撞见一脸晦气的花繁。
“我都诚心道歉了,喑喑他怎么还在生气啊?”
花繁坐在风月殿厅堂的檀木桌前,拿起一只苹果,心不在焉地把玩。宁澄和风舒对视一眼,也在木桌前坐下了。
“花判,你又做了什么?”
宁澄有些八卦地问着,而他身旁的风舒微微前倾,也是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花繁为了和月喑说上话,时不时就在人家夜巡时搞个突袭,可月喑腾飞术比花繁来得好,愣是一直都没被他堵到。
几个月下来,花繁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憔悴,眼底下也挂了和月喑一样的黑轮。
宁澄虽感到有些同情,但这毕竟是花繁和月喑之间的事,他不便插手。
况且,事情过了那么久,宁澄也从一开始的担忧,变成纯粹想看热闹的心情了。
“哦,就昨天夜里,我又跑到宫外追了喑喑一晚上,快到凌晨时,总算在一个巷子里把人拉住了。”
宁澄装出关切的神色,问:“然后呢?”
“然后,我对喑喑说,我们可以不只是一起吃晚饭的关系,如果他想,我还可以和他一起吃早饭。”
“噗——”
宁澄忍不住笑了出来。花繁看着他,苦着脸道:“你别笑啊,之后喑喑就命烛笼追了我一夜,我好不容易才将它甩掉。宁兄、风兄,你们说,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风舒忍住笑,道:“我想,月喑的重点不是在于吃饭,而是让你多陪陪他。”
花繁闷声闷气地道:“可白日我巡城、夜晚他巡城,时间总凑不到一块啊。之前华兄还斥责我说,不要总在白天打扰喑喑休息,所以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嗯,真是个好问题。你俩作息时间不同,确实没办法好好待在一起啊。
风舒支起下颌,道:“这样吧,快到八月十五了,历年宫中都会举办中秋夜宴,规定文判们出席。你趁那天把月喑拉出去好好解释,说不定他就能消气了呢?”
花繁一拍后脑,道:“对喔,还有中秋夜宴……多谢风兄建议,我会考虑看看的。”
宁澄好奇道:“中秋夜宴,除了文判,还有谁能参加啊?”
风舒微笑:“夜宴开放给宫内所有人参与,地点一般设在桃林间,届时那桃树的果子已经成熟,可以随意采撷食用。”
宁澄道:“那,霞云宫主也会到场吗?”
入住望云宫那么久,除了一开始见过霞云垂帘后的影子以外,宁澄就再也没见过这位神秘的宫主。
霞云毕竟是夙阑的最高统领人,难得有机会,宁澄也想见识他的真面目。
风舒道:“偶尔会的,只是宫主实在不喜热闹,想来今年也会拒绝出席。”
听他这么说,花繁像是想起了什么,挑眉道:“说起来,风兄你之前不是和宫主很亲密、三天两头就往栎阳殿跑吗?怎么现在不常去了呢?”
风舒微怔了下,然后淡淡地道:“花判想多了,风某还是常去的,只是你没撞见罢了。”
常去?
宁澄想起,风舒偶尔会忽然抛下公务离开,或是大晚上的突然整装出门。
可每每宁澄问起,风舒只说是有要事,却不肯说自己外出做些什么——难不成就是去见霞云宫主?
他依稀记得雪华说过,风舒和霞云很是要好。现在一听,确实感情很好的样子……
宁澄心中没来由地有点生气。他拿起桌上的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
花繁意味深长地道:“哦,那可能是我多想了吧。不过风兄,你别因为有了宁兄,就抛弃宫主了啊。”
风舒道:“花判才是,多花点心思在月喑身上吧。”
两人相视而笑,中间有些电光在滋滋地流窜。
那边剑拔弩张、暗潮汹涌,宁澄这边却是漫不经心地咬着苹果,默默地思索着。
——我是不是太黏风舒了啊?怎么每次听说他和别人亲近,心里就会不舒服?
难不成,我是在吃那些人的醋?因为风舒不止和我一人要好,而感到嫉妒吗?
宁澄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我吃什么飞醋啊?风舒又不是只能有我一个朋友,和其他人处得来,也是件好事嘛。
宁澄是那么想的,可等花繁走了以后,他又有些赌气地跑到书柜前乱翻,将一本本的书甩在书案上,然后埋首书堆,不理会风舒的叫唤。
“宁兄、宁兄。”
宁澄专注地瞪着书页上的文字,愣是装作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风舒又喊道:“宁兄……”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落寞。
宁澄心里生出些罪恶感。他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书:“什么事?”
风舒将手放在身后,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我这里有些好东西,宁兄想不想看看?”
宁澄虽然妥协了,但还是要面子。他板起脸,凶巴巴地道:“什么好东西?”
34、第三十四章:沉溺
风舒笑吟吟地从身后拿出两只人偶,往宁澄眼前一晃:“喏,这是我做的人偶,宁兄想不想玩玩看?”
宁澄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之前乱翻左殿,找到的那两只木雕人偶。
方才他赌气的当儿,风舒居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们掏了出来,整一副献宝的样子。
宁澄咽了咽唾沫,有些心虚地看了白衣绛袍人偶一眼,道:“风舒,你连人偶都会做啊?”
风舒微笑:“它们并不是普通人偶。我在人偶体内镶嵌了悖原石,算是中等法器吧。”
宁澄好奇:“风舒,你还会制作法器?”
之前他也曾猜想这人偶是法器,却不想原来真是,而且还是风舒亲手打造的。
风舒道:“我幼时曾学过一些制器技术,那丝帘伞便是成品之一。”
宁澄「啊」了一声,感到有些意外:“丝帘伞算是一等一的法器吧。风舒你如此本事,怎不考虑成为法器匠人?”
风舒道:“制器只是兴趣,我更希望……能待在望云宫办事。”
宁澄点点头,摸了摸人偶身上的绛袍,问:“风舒,你把这尊人偶做得那么好看,为何布衣那个,却做得……有些平凡?”
他不好意思直接说「做得随便」,便找了个较婉转的词。
风舒道:“这人偶的脸是照着人刻的,我……”
他顿了下,道:“我也忘了是参照谁了,应是戏曲里的角色吧。”
虽然风舒岔开了话题,可宁澄却猛地记起先前碰散的那摞画纸。
现在看来,这绛袍人偶分明长得和画中人一模一样,难怪他初次见到时,会觉得有些眼熟。
宁澄的心情又恶劣了起来。他捧起布衣人偶,道:“我更喜欢这人偶,虽然比较普通,但是看上去很亲切。”
风舒一怔,道:“亲切?”
宁澄别开脸,干巴巴地道:“就、就是看起来比较可爱。另一尊的五官刻得太立体,反而没那么好看。”
他心里不开心,说话也变得有些阴阳怪气起来。风舒笑道:“好好,既然宁兄喜欢那尊人偶,风舒便将它赠与宁兄,如何?”
宁澄一愣,道:“不好吧,这人偶不是中等法器吗?拿到集市上,至少能卖个几百两银子。”
风舒笑道:“法器嘛,再做就有了,何况风舒并不缺钱。”
……
宁澄想起,自己这几个月好不容易攒下的俸禄,大半都还给风舒了——
之前为芙儿买的那些东西实在太贵,以至于后来他们去看芙儿时,宁澄不敢再打肿脸皮充胖子,任由风舒掏腰包买下礼物,再以两人的名义送给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