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华待掌声过去以后,再度开口:“宫主喜清静,是以本次夜宴,也……”
他还没说完,风舒便站起了身。安静的人群也躁动了起来,用好奇又敬畏的眼神望向高台上的人影。
宁澄适才专心盯着雪华,一不留神,那高台上居然就多了一个人。
那人瞧上去约莫是个青年,身披正红袍子,上边用彩线绣了仙鹤和云纹。他脸上戴着一副金纹白面具,只露出了一对眼睛。
虽看不见面容,可光凭青年立在高台上的气势,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雪华转过身,朝着青年一揖:“雪华未察觉宫主莅临,还请宫主恕罪。”
高台两侧的文判、武使也站起身来,朝高台方向作揖。见状,其余人才后知后觉地跪下,齐齐叩首道:“属下问宫主安。”
台上无声了片刻,才传来一阵沉静的少年音:“各位无需拘谨,都坐下吧。”
他的声音不带感情,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席间众人面面相觑,待文判、武使重新入座以后,才起身坐好。
霞云瞄了眼后方的玉椅,却没有想坐下的意思。他望着前方,道:“今年桃子结的多,各位随意采摘。动作尽量温柔,莫要伤及桃树。”
他说话不紧不慢,说出的话也无关紧要,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一时间,无人敢应声,个个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又是一阵可怕的寂静。良久,才有人忍不住抬起了头,却发现霞云已经离开了。
久未露面的霞云,仅仅为了这些桃树而来?
宁澄心中疑惑,为没能看到霞云的长相感到可惜。相较之下,周围的人群显然很激动,似乎光是看见霞云的身影就很满足了。
“没想到宫主居然会到场——我入宫五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宫主呢。”
“那有什么,我入宫二十五年了,不也从来没见过宫主?”
“老刘你说笑了。宫主瞧着年轻得很,怎可能和二十五年前是同一个人?恐怕早已换代过了。”
“嘘,雪判大人要说话了,快闭嘴吧你们。”
雪华转过身,张口道:“宫主喜清静,先行退席了。如宫主所言,请诸位摘桃之时,切勿伤及桃树枝叶。”
众人对看了几眼,有些参差不齐地回答:“是。”
雪华蹙了蹙眉,面若寒霜:“可都听清了?”
众人齐声道:“是!”
雪华又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在宁澄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皱着眉头走回食案前坐下。
宁澄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心道雪华还真的很想挑自己的毛病,居然能快准狠地在人群中找着自己来瞪。
不过,霞云宫主走后,那唤作轶命的少年,居然也跟着离开了?
所以,轶命其实是守护霞云安全的暗卫吗?
宁澄看着武使空荡荡的坐席,若有所思。
开席话以后,就是歌舞表演等助兴环节了。随着一声清亮的笛音,一众乐伶腾空飞起,或轻抚琵琶,或手持竹笛,地面下的伶官则轻奏瑶琴、编钟。
乐声在桃林间穿梭,带起一阵微风,将作广寒宫仙子扮相的宫女吹落。
她们抬高双手,刹那间水扇轻飘、长袖飞舞,引来一片叫好声。
宁澄边欣赏着乐舞,边把面前的糕饼等物往嘴里塞。就在他吃得不亦乐乎时,蓦地花繁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宁兄,待席散以后千万留下来,我有事找你帮忙。”
宁澄将口中的艾草糕咽下,传音回复:“花判,等宴席结束以后就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要做啊?”
花繁道:“嘘,这是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宁澄看向花繁,只见对方笑眯眯地朝自己挥挥手,而他身旁的月喑则脸色越来越难看。
……感觉这样下去,你俩的问题一辈子都解决不了啊!你懂不懂得看人眼色啊花判!
宁澄无语,而他脑中又响起一个声音,不过这回是风舒:“宁兄,花判是不是有事找你帮忙?”
宁澄道:“是啊,风舒知道些什么吗?”
风舒回答:“和月喑有关。既然宁兄会去,那我也去好了。”
去?去哪里啊?
宁澄忙用连音咒发问,可惜有几人忽然上前为文判、武使敬酒,风舒忙着应酬,也没继续和宁澄说话了。
这场夜宴持续了三个时辰,一直闹到四更才散会。宁澄在怀里揣了个水灵灵的桃子,和阿晓挥手告别后,便看见风舒向自己走来。
“宁兄,走吧。”
宁澄道:“可是,花判他……”
风舒浅笑道:“他忙着约月喑去了,怕是一时半会顾不上宁兄。由我来带你,也是一样的。”
宁澄点点头,心想花繁总算开窍了。他看了看左右,确定四下无人后,便问:“风舒,我们这是要去哪?”
风舒道:“去一个宁兄去过的地方。”
风舒居然还打起哑谜来了。宁澄知道他暂时不想说,便也没继续追问。
他跟着风舒走了一会儿,又问:“风舒,霞云宫主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啊?”
风舒道:“许是不喜人议论他的长相吧。”
宁澄张了张口,差点就想问霞云是不是长得很难看,却又觉得太过失礼。
他想了想,问:“风舒,你总该见过宫主面具下的样子吧?”
风舒笑笑,答:“见过的。”
宁澄问:“那,宫主他——”
风舒没等他说完,便道:“来日方长,宁兄总有机会见识的。”
宁澄本来想让风舒形容霞云的长相,可被他轻飘飘的话一堵,却又不好意思再问了。他跟着风舒绕了几个弯,出了望云宫。
一路上,宁澄都在思考着霞云的事。他走着走着,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
“等等,风舒,我们这是去?”
风舒转头望向他,微笑:“不错,是去阳柳居。”
……
你们就没更好的去处了吗?
堂堂文判,深夜拜访阳柳居,难道不怕被人说闲话?
宁澄看着越来越近的浮夸建筑,忍不住眼神死了下。
风舒见他一副不乐意的样子,便停下脚步,柔声道:“宁兄若不想去,那就别去了吧?”
宁澄刚想点头,又忽然想起此行是要去帮花繁哄月喑的,万一他没去,不就错过了一场好戏了吗?
于是,他快速地摇头,道:“我想去。”
风舒似乎猜到他在想些什么,有些失笑地摇摇头,领着宁澄进了阳柳居。
37、第三十七章:梦返
宁澄刚跟着风舒进到阳柳居,一名涂着鲜红口脂的人便迎上来,媚笑道:“二位公子好,是来寻哪位相好的啊?”
他看了眼宁澄,捂嘴道:“哎呦,这不是宁公子吗?怎么,你是想起言言的好,来找言言了吗?”
宁澄脸色大变,忙躲在风舒身后,道:“不不不,不是来找你的。我们是来、来……”该死,花繁没说来干嘛啊?
风舒侧过头看了宁澄一眼,伸手拦下想往后的言言,道:“我们要去二楼,烦劳阁下带路。”
言言噘起嘴,道:“又是花判的人吗?言言看你也不错,要不——”
风舒道:“不了,阁下带路就好。”
他的语气淡漠,带了点不容反驳的意味。言言一愣,瘪了瘪嘴,倒是没再说什么,直接将两人引到阶梯前。
宁澄紧跟在风舒身后上楼。他见一旁的面首都不敢靠近,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
不愧是风判大人,气场还是有的——不过风舒面色和善,到底是怎样斥退这些面首的啊?
他思索着,刚走到二楼,耳边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风兄、宁兄!这边这边!”
花繁坐在一个大圆桌前,嬉笑着朝他们挥手。
在那桌子边坐着的,还有两个冷着脸的人。一个不用说,自然是月喑了,而另一个——
“雪判大人,怎么连您也……”
宁澄看到雪华面沉如水的脸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开口发问,而雪华则冷哼了声,声若寒冰:
“我来监督,不让你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打死我也不敢有。
雪华又哼了声,不理他了。
宁澄张望了下,发现花繁坐在正中的位置,雪华则坐在他的左边。
月喑许是还在赌气,并没有和花繁坐在一起,而是坐在他右手边隔了一个位置的地方。
虽然是圆桌,可木凳却是摆好了的。
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两个座位:要么坐在雪华和月喑之间,要么坐在月喑和花繁之间——
宁澄有些忐忑不安,下意识地拉了拉风舒的袖袍。
风舒看了被扯住的衣角一眼,轻笑了声,主动走到雪华身边坐下。
见状,宁澄感激地望了风舒一眼,也踱到花繁右边坐下。他边坐,边传音问道:“花判,你准备怎么哄月判大人啊?需要我做什么吗?”
花繁灿烂一笑,回复:“没事,宁兄只是来凑数的,待会儿看我动作就是了。”
——我去你的。
宁澄有种想往那张笑脸来一拳的冲动,只可惜他没有殴打文判后全身而退的实力。
风舒坐下以后,雪华的脸色更黑了。宁澄猛地想起风舒和雪华有些不和,不由得愧疚地望了风舒一眼,后者则微笑摇头,示意他别介意。
“宁兄,在忤纪殿的工作怎么样啊?”
花繁扭过头,笑嘻嘻地和他搭话。
“还行吧,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由于雪华和月喑在,宁澄和花繁对话时没能像往常一样自如。
花繁似乎并不在意,又道:“宁兄,中秋快乐啊。”
他这就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了。宁澄愣了下,忽然发现除了他俩,其余人都只是沉默地坐着,整个席间的气氛险恶极了。
“我说花判,其实你是预想到文判们呆坐一起很尴尬,才拉我来当陪衬的吧?”
“不错,宁兄你越来越聪明了。别废话,快配合我。”
……
宁澄忍住想骂花繁全家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和花繁对话起来。
话说,昨日是中秋,按理说应该和家人聚一聚,怎么文判们都没返家的意思?
宁澄忽然想起,自己从来没关心过风舒的家人如何。他有些汗颜,决定等有机会再问问风舒。
“上菜喽——”
随着一声娇滴滴的喊声,上回见过的「店小二」扭着腰肢,将花茶和菜盘子放在桌上。
宁澄总觉得他笑得比上回更显风情,想来是因为除了花繁、月喑,又多了两个美男子的缘故。
“几位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吗?需不需要一些额外的服务呢?”
「店小二」摆完菜以后,却没立即离开。他扭着臀,咯咯地笑着,朝着风舒抛了个媚眼。
……
宁澄觉得很不舒服。
风舒咳了声,道:“不需要,退下吧。”
「店小二」有些失望。他瞄了雪华一眼,见对方连看都不看自己,便悻悻然地离开了。
花繁见状,赶紧打圆场,道:“吃饭、吃饭。”
他拿起竹箸夹了块肉片,起身放到月喑碗里,道:“小月判,多吃点肉,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月喑蹙了蹙眉,还没开口,雪华就哼了声,道:“没人教过你,起身夹菜很失礼吗?”
花繁挑眉道:“我这是给喑喑夹的。怎么,你羡慕吗?”他故意站起身,夹了一片金瓜放入雪华碗里。
雪华沉下脸,道:“为他人夹菜也很失礼,若你夹的菜别人不爱吃,那——”
花繁道:“啊,抱歉,忘了你不吃甜的。”
他将那金瓜夹回,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边嚼边道:“这金瓜不错,喑喑你也尝一尝。”
雪华怒道:“你……食不言、寝不语,别告诉我,你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花繁摇头晃脑地道:“嗯?你说什么?”
宁澄见雪华一脸怒意的样子,心中有点好笑,却只能努力憋着。他身旁的月喑弯了弯嘴角,似乎也有笑意,却也忍住了。
雪华被花繁气坏了,可他顾及所谓的礼仪,不好直接发作。
他冷着脸,持起面前的杯子往嘴里倒下。他刚做完这个动作,就看见花繁盯着自己,一脸的不怀好意:
“一、二、三!”
雪华睁大眼,道:“你做了什……”
他话还没说完,手就「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然后又是「啪」的一声,整个人扑倒在桌上,不动了。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啊?
风舒瞥了醉倒的雪华一眼,道:“花判,你这是?”
花繁得没心没肺:“我只换了华兄那杯,你们杯里都是正常的茶水。”
月喑端起杯子闻了闻,然后放下。他看起来有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想直接与花繁说话。
于是,他转向宁澄,道:“宁公子,他为何要这么做?”
……
宁澄转头问花繁:“花判,你干嘛弄倒雪判大人啊?”
花繁笑道:“哦,自然是为了看华兄的好戏啊,我已经很久没作弄他了。”
……不是,花判你到底?不是来哄月判大人的吗?
宁澄觉得自己一定在翻白眼,而且是很明显的那种。
月喑又道:“宁公子,若无事的话,我要去夜巡了,告辞。”
——喂,这里除了花繁,还有另一个醒着的人啊!你和风舒很陌生吗?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