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堂堂风判大人,自然不缺这点钱嘛。
宁澄便不客气地收下了,反正一样放在风月殿,是他的还是风舒的,其实都没差。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冷不防指尖传来一丝轻微的颤动,却是源自那布衣人偶。
……
宁澄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低头望去,却见那人偶身躯一震,扭动着脖子,将小小的脸转向自己——
“啊!”
宁澄吓得把人偶往风舒一丢,被对方眼明手快地接住。
“这、这人偶……”
风舒眨了眨眼,笑得一脸狡黠:“这人偶可是会动的,宁兄想不想看他们跳舞?”
宁澄惊魂未定地拍拍心口,道:“风舒,你——”你又欺负我!
风舒笑道:“抱歉,抱歉,只是看宁兄沉思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上一逗。”
他将那两尊人偶放在地面上,须臾,它们就扭动着四肢,在地上舞动起来。
那绛袍人偶跳舞尤为好看,布衣人偶则在一旁陪衬,时不时还停下作拍手状。
宁澄不满,道:“怎么这布衣人偶,看着有些卑微啊?”
风舒道:“当初制作时,我为它们注入了点灵识,安排好各自的角色。这布衣人偶嘛,是用来守护另一尊人偶的。”
他令人偶停下,然后手一挥,让他们飘到书案上。
宁澄道:“这样,那布衣人偶不就太可怜了吗?”
风舒看了他一眼,道:“不会,他是心甘情愿的。”
……
宁澄很想反驳,却又觉得继续追究下去很愚蠢。他端起人偶,将下方的书册抽出,摆回书柜上。
风舒见状,也凑上前帮忙。他们将一整堆的书归位后,风舒便捧起那两尊人偶,放到了书柜上方。
“宁兄若是想玩,可在心中默念:「人偶人偶,动动」,它们就会听你指挥了,甭管干什么都行。”
宁澄笑道:“这口诀,怎么那么幼稚啊?”
风舒轻咳了声,道:“我当时还小……”
“噗——”
宁澄看他耳尖发红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风舒被他笑得有些赧然,直接一把抓住宁澄的手,将人抵到了墙上:“别笑了。”
“好、好,不笑不笑。”
宁澄笑着想挣脱,可风舒表面斯文,力气却是很大。他尝试了几次,发现无果后,便道:“风舒,我不笑了,你放开我吧。”
风舒却不动,双耳红得透亮,抓着宁澄的手攥得死紧。两人靠得很近,宁澄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低低地喊了声,道:“风舒,你弄疼我了。”
风舒抓着他的手一震,倒吸了口气,猛地将人放开,然后后退几步。
他看了宁澄一眼,道了句「不好意思」,便迅速绕出左殿。
……恼羞成怒了吗?
宁澄转着发痛的手腕,只觉胸中一阵鼓噪。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再摸摸略微发烫的脸颊。
我这又是怎么了?都入秋了,总不可能是中暑吧?
宁澄百思不得其解。他望了那两只人偶一眼,决定还是去差役所洗个澡,冷静冷静好了。
他刚收拾好换洗衣物,就看见风舒从左殿门口迈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双双把头别开了。
——不对,我只是要去洗澡,在心虚些什么啊?
宁澄努力将头转向风舒,而风舒也恰好转过了头,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宁澄看见风舒眼底闪着复杂的光,漆黑的眸子映着自己的身影:“宁兄,你这是要去洗澡?”
宁澄僵硬地点了点头,顺势低头不敢再看风舒。
“入秋了,夜里凉,还是到暖泉沐浴吧。”
宁澄一怔,却见风舒越过自己,快速收拾好衣物皂角,然后不由分说地牵起自己的手,大步走出风月殿。
宁澄懵懵懂懂,一路被风舒牵着到了暖泉。这暖泉到了夜里,上空便飘着些咒术灯笼,倒也不显得昏暗。
一直到进入暖泉,看到熟悉的氤氲之气后,宁澄才突然清醒,挣扎着想要挣脱风舒的手:
“我、我还是去差役所洗洗就好……”
不知怎么的,他直觉再呆下去,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风舒握了握他的手,道:“别担心。宁兄去东侧洗沐,我绕到西侧假山后,不会打扰到你。”
那暖泉中央立了个岩石块,将四面阻隔起来,想来是为了方便人同时沐浴。
宁澄脑中乱成了面糊糊,只得慌乱地点点头,捧着换洗衣物,挪到了东侧。
他看风舒的身影消失在另一边,心下稍安,这才开始褪去身上衣物,进入水中。
这暖泉温热清透,确实比差役所好了不知几倍。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若是将来入冬,不知差役所的洗澡间,会不会提供热水啊?
宁澄将半张脸泡进泉水中,闭上了眼,享受着水温带来的快感。
他洗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适才走得匆忙,忘了带皂角了。
印象中风舒有准备皂角,要和他借用看看吗?
宁澄想了想,喊道:“风舒,能否借你的皂角一用?”
……
他等了半天,风舒也没有回答。
宁澄觉得奇怪,便又喊了声,却依然无人答复。无奈之下,他只得挪动步子,往西侧走去。
绕过假山后,宁澄看见岸上放着风舒的衣物和皂角,风舒本人则不见踪影。
“风舒……”
宁澄有些不安地喊了声,可四周却一片寂静,只有潺潺的流水声。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随手抓过岸边的衣物,在水中披上,然后警戒地喊了声:“风舒?”
“哗啦——”
他面前的水忽然排开来,一个湿漉漉的人从水中钻出,伸手往他后方探去。宁澄一惊,张口欲喊,却看见那人熟悉的脸以后怔住了。
风舒似乎原来浸在水中,此刻出水,想要拿皂角搓洗。他身上不着寸缕,在看见宁澄时也是一惊,伸出的手僵在原地。
隔着宁澄披上的衣物,两人感受着彼此传来的心跳。宁澄看见风舒的眼漫起水雾,喉结轻轻颤动,咚咚的心跳声传来,震得宁澄有些迷惘。
他看着风舒的线条削瘦而柔美的下颌,那上边有一双水色的唇瓣,此刻因惊讶而微微张开。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将自己的贴合上去——而他也真的那么做了。
他没等眼前的人反应过来,便微微抬头,迎上了那片柔软的水色。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他环住了眼前的人,亲了下去。
他感觉风舒在颤抖,伸手想将他推开,却在快碰到他时猛地收回手。
许是待在暖泉水里的缘故,宁澄觉得浑身发烫,有点难受。
他将唇从那片水色上移开,覆在风舒发红的耳尖上,轻轻咬下。
“唔……”
宁澄听见风舒低喊了声,先是将他轻轻推开,然后手中使力,将自己揉进怀中。他闻着风舒颈边的水气味,有些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
风舒的嘴堵了上来。宁澄呼吸一滞,想要挣扎,双手却被固定在暖泉边上。
“啊……”
宁澄脑袋被抽空了,什么都没办法想。他阖上眼,身子慢慢地滑下……
忽然,宁澄感觉钳制着他的手一松,紧覆自己双唇的水色也一下拉远。他茫然地睁开眼,看见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
宁澄挣扎着站好,又张开手,朝风舒抱了过去。风舒往旁边一闪,他扑了个空,径直掉进了水里。
水流钻入了他的鼻腔,流进了他的肺部。他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剧痛,脑袋也嗡嗡作响——
“别走……”
他躺在软毯上,呼吸一点一点地微弱下去。
他的右手被床边跪着的人紧紧攥着。那人流着泪,声音充满了痛苦:“不要丢下我……”
他觉得身上好痛,五脏六腑都在叫嚣。他咽下喉头涌上的血气,努力地抬起了一只手指——
“咳……咳!”
他猛地坐起,眼前是巨大的假山和氤氲的暖泉水。他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失神。
“你……你还好吗?”
宁澄转过头,看见风舒半跪在他的左侧,下身围了条布巾。他脸上写满了担忧,还有几分愧疚与不安。
宁澄看着风舒略微红肿的唇,霎时间愣住了。
刚才,我……
额侧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
我刚才干了什么?
他看着风舒,模模糊糊想起适才的情景。
“我……”
宁澄感觉自己浑身发烫,适才披着的衣物也不知漂到哪儿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干净的衣袍,正是自己带来的那一套。
风舒迟疑了下,道:“宁兄?”
宁澄眨了眨眼,猛地跳起,道:“我、我……”
风舒跟着站起,道:“宁兄小心,这地面滑——”
宁澄看见风舒朝自己走来,吓得退了好几步,撞到了暖泉周围的柱子上。
风舒的脚步停住了。他道:“宁兄,别紧张,我……”
他垂下眼睑,退了几步,道:“我去另一边,你先将衣服穿好吧。”
他捡起自己换下的衣物,迅速地退到假山的另一端。
宁澄喘着气,飞快地将披在身上的袍子解下。他刚想将衣服穿好,手却猛地抖了下,穿衣的动作也硬生生停住了。
不是……为什么?
宁澄有些绝望。他转头面向石柱,努力平复自己的躁动。
没事,没事……只是这里太热了而已。
他额角滑落一滴汗,又静立了片刻,灼烧感才逐渐消却。他将衣物穿好,回头望了望假山,张开了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刚才我都做了什么?风舒他、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别说风舒,宁澄自己也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打死也不想承认,适才那个主动投怀送抱的人是自己——而且对象为何偏偏是风舒?
宁澄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
风舒会不会觉得他很脏,不要他了?
他记得风舒将自己推开时,面上惊恐万分的表情。
可是,在那以前,风舒明明就迎合他,还与自己亲……
宁澄的脸上一热,连忙甩甩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他深吸了几口气,喊道:“风舒,我好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风舒的声音闷闷地传来:“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宁澄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了,但适才呼唤风舒,已经用光了他仅剩的勇气。他望了那假山一眼,飞也似地地逃出暖泉。
35、第三十五章:无中生友
暖泉一别以后,宁澄和风舒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虽然还是一起用膳、工作、就寝。可除此以外,进行对话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
有好几次,宁澄见风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迅速将话题转移到案子上,或是直接逃跑——
例如现在,他又假装没听见风舒的叫唤,一下衙就直接头也不回地奔出忤纪殿。
宁澄知道这样逃避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可他认为自己还没准备好面对那晚上的事。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都努力不去看风舒的表情,害怕从那里头看见对自己的恐惧或鄙夷。
如今,宁澄对望云宫中的路线已经很熟悉了,除了只去过一次的栎阳殿和不曾拜访的武殿,几乎整个望云宫都被他跑遍了。
本着躲避风舒的目的,这些天他一下衙就窝进藏书阁内,看看书卷什么的消磨时间,以至于查找书册的诀法,都被他练得滚瓜烂熟。
可今天,宁澄并没有看书的心情,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望云宫内走着。
走了好一会儿以后,宁澄决定还是去找个人说说话比较好。他刚冒出这个念头,便想起了花繁。
毕竟花繁也常去风月殿吐苦水,偶尔反过来也没问题吧。
于是,在半柱香的时间后,宁澄迈入了花雪殿的殿门。不巧的是,他刚进到花雪殿,便和一身黑衣的雪华撞了个正着。
“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雪华抱着一堆卷宗,眉宇间染着冰霜般的寒气。他眯着眼打量宁澄,一副看到脏东西的表情。
“雪判大人,宁某是来求见花判大人的。”
宁澄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对雪华行揖礼。
在所有文判中,宁澄和雪华的交流最少。几乎每次见面,雪华都没给他好脸色看。
因此,他在雪华面前也表现得最拘谨,生怕一个不小心给自己或风舒招麻烦。
雪华闻言,轻哼了声:“你倒是很闲。”
宁澄赔笑道:“还好、还好。”
雪华又瞥了他那身差役服一眼,道:“望云宫不养闲人,你好自为之。”
……我好歹已经下衙了,没必要这样说吧?
宁澄面上带笑,目送雪华离开了花雪殿。
雪华一离开,宁澄便踏步向前,叩响了右面的纸纱门:“花判,你在吗?”
与风月殿不同的是,花雪殿两边的殿堂并不相连,而是在厅堂安上了两排纸纱门,生生将东西两殿隔了开来,只在中间留了个过道——
而原因嘛,据说是因为花雪两位文判在审美上有严重的分歧,因此在雪华强烈要求下,不得不安上了这些纸门。
宁澄来花雪殿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见雪华,因此他不曾踏入过西殿,也无从得知里头装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