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他鼻头一酸,直接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道:“怎么连雪花都欺负我!”
老头呵呵笑着,道:“娃子,瞧你这身打扮,是从蓝严堂出来的吧?冷了,就赶紧回精舍休息,别待在外头吹风,对身体不好。”
花繁吸了吸鼻子,道:“伯伯,你不也在吹冷风吗?我陪你吧。”
老头一愣,失笑道:“伯伯这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娃子,听伯伯的话,快回去,否则染上风寒就不好喽。”
他端起葫芦倒了一口,道:“伯伯能喝酒取暖,你就不行了,乖乖回去坑上躺着吧。”
花繁眨了眨眼,道:“不就是酒嘛,我也能喝啊。”
老头摇了摇头,道:“你还小,怎么可以喝酒呢。”
花繁霍地站起,道:“我不小了!我、我……”
他「我」了半天,却没说出半个字来,小脸、小鼻子都冻得红通通的。
老头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笑道:“娃子,你想喝酒?”
花繁点了点头,道:“书上都说「借酒消愁」、「饮酒取暖」什么的,我现在不就很需要吗?”
老头道:“哦?那书上没写「借酒消愁,愁更愁」吗?”
花繁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这时候的雪渐渐停了,地面上只积起薄薄一层莹白。花繁想了好一会儿,道:“有的,可我还是想试试看。不亲自试一试,怎么知道是消愁,还是愁更愁呢?”
老头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娃子,还真有意思。”
他取下腰间的葫芦,递向花繁:“喏,你尝尝吧,但只能尝一口哦。”
花繁接过葫芦,道:“谢谢伯伯。”
他盯着葫芦口看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
老头惊道:“娃子,酒可不能这么喝啊——”
花繁只觉得喉头火辣辣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望向那老头,想让他放心,可眼前的景物忽然倾倒,手中的葫芦砸在了地上……
雪花又开始飘落,打在了花繁的脸上,带着些许微凉。
迷糊间,他听见老头急切的唤声,可很快地消失了。
待花繁再度醒转,已是第二日早晨。他躺在一个破草庐里,身上盖了块烂草席,身边则坐着打盹的卖包老头。
他有些迷茫地睁着眼,只觉得额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闷痛。
他起身下了炕,望了熟睡的老头一眼,将钱袋里所有的银两、铜板都掏出来,放到土炕边上。
随后,他摸了摸身上,在碰到一件物事时,又怔住了。
那是他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觉得适合送给华吟的玉佩。
那玉佩触手生温,上边雕了个「雪」字,正衬着华吟出生的冬季。
花繁将玉佩掏出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留下,等见了华吟再和他讨个说法。
睡醒以后,花繁的脑袋也清楚了些。他天性乐观,本就不会将难过的事放在心里太久。
——也许华吟不是故意的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去拜访,又怎么可能事先让仆从下逐客令?
想了想,花繁又快乐起来。他悄悄地拉开破败的草木门,慢慢地退了出去,再将门掩好。
外边积雪比昨日来得厚,空中不断有鹅毛落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雪白。
花繁毕竟在城南长大,很快就摸清了回蓝严堂的方向。他走了好几步,却看见前边乱糟糟地有好几道足印,而更前方一些,则围了一群又一群的人。
大雪天的,怎么那么多人外出啊?
花繁眯起眼,认得那是华府的方向。他快步上前,拉过一名青年的臂膀,问:“这位大哥,你们围在这里干什么啊?”
那位青年吓了一跳,挣开手,道:“你谁啊?”
花繁露出微笑,道:“我从蓝严堂走来,刚好路过这里。大哥你一看就是个好人,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花繁很清楚自己的魅力点在哪儿,也懂得如何善用这些来讨人欢心。
果然,那位青年眉头舒展,道:“喔,华家和林家被烧了。听说之前还有好多尸体,可都被官差给运走了。”
花繁眼瞳蓦地缩小。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道:“大哥,你说的……是哪一家?”
青年「嗤」了声,道:“什么哪一家,是两家。”
他上下打量花繁,道:“你在蓝严堂求学,怎么连大名鼎鼎的华家和林家,都没听说过?”
花繁道:“是听说过,可是……”
他抬头往前方眺望,这才隐约看见华府、林府在漫天白雪中的焦黑残体。
他心中一紧,道:“大哥,你说官差将尸体带走,那活着的人呢?”
青年道:“活着的?嗄,还有人活着啊?这我就不知道了。”
没有活人?那么大的两座府邸,怎么可能……
花繁后退了几步,朝青年一揖,腾空往蓝严堂飞去。那青年在他身后咕哝着,似是说他脑袋有病,肯定是仗着家世入学堂云云。
花繁一走进蓝严堂,就猛地将讲堂大门左右拍开,喊道:“华兄、林兄,你们在吗?”
他的养父——花岩正在授课,见花繁进来,「啐」了一声,板起脸,道:“花繁,你迟到了。”
花繁肩头洒满雪花,冻得他直发抖,但他还是迎上花岩的目光,道:“义父,华吟和林漓呢?”
花岩皱起眉,道:“说了几次,在学堂要叫我夫子——”
他见花繁面色怪异,便顿了下,问:“那两人怎么了吗?他们从昨日未时起就翘堂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花繁呆了下,道:“义父,你没听说华家和林家的事?”
花岩道:“怎么啦?是哪家又造出什么稀奇法器了吗?”
花繁看着满室疑惑的脸,忽然有种错觉,仿佛适才见到的、听到的都是幻象。
是啊,华林两家可是全夙阑最好的法器家族,家大势大,怎可能一夜之间,就被烧毁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猜啊(被打)
43、第四十三章:华林血案(三)
花繁刚这么想,就见一人从蓝严堂外奔来,气喘吁吁地跑向讲堂。
那人动作很快,看见花繁时已闪躲不及,直接「咚」的一声,将他撞倒在地。
“呜……”
花繁摸着刺痛的额头,道:“这位小哥,你跑什么啊?”
花岩沉声道:“花繁,不得无礼。”
他快步走向门边,将那人扶起。
花繁注意到那人身着褐色衣衫,腰间别着一柄铁剑,正是差役的标准打扮。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泪汪汪地站起,朝那人作揖道:“花繁不察,不慎冲撞了大人,还请恕罪。”
那人也没和花繁计较,只是对他微微点头,然后朝花岩作揖道:“在下吴毅,来自忤纪殿。我家大人差我向夫子通传一声,说您这儿的华公子会在忤纪殿逗留几天,请夫子勿要担心。”
花繁的心又沉了下去。他道:“忤纪殿?华吟为什么要去忤纪殿?”
那差役瞟了他一眼,道:“忤纪殿的差事,不便诉于公子。”
花岩有些责备地望了花繁一眼,回揖道:“多谢大人相告。”
那差役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往来路走去。
“喂,等一下——”
花繁伸手抓向对方肩膀,刚开口发问,那差役便神色一凛,转身就是一道擒拿,要将花繁按倒在地。
花繁一惊,闪身往后跃去,避开了差役的攻击。
那差役许是下意识的动作,见状也是一愣,立刻收手。他低下头,抱拳道:“公子,得罪了。”
花繁忙道:“无事,是我唐突了。”
他朝那名差役一揖,道:“花繁是华公子的好友,适才也听说了华家变故……”
他顿了下,道:“我能不能与华公子见个面?”
那差役瞧上去很年轻,想来才就职没多久。他迟疑了一会儿,道:“公子暂且与我一道回去,再容我请示棋判大人。”
当时在望云宫任职的,是「琴棋书画」四判;
而棋判,便是兼职忤纪殿掌讯的文判了。
花繁闻言,连忙点头,道:“那就劳烦大人了。”
那差役点了点头,径直往前走去。花繁也在示意花岩别担心后,跟上了差役的脚步。
待花繁得到入宫准证、获得棋判的允许进入忤纪殿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那差役将他领进忤纪殿内堂,自己则退出殿外,将门扉轻轻关上。
“华兄?”
花繁迫不及待地往内走了几步,便见里头摆着一把木椅,上边放了厚厚的软毯。
华吟缩在内堂角落,面色苍白,衣裳上满是黑灰、血污。他左手缠了厚厚的绷带,却隐约还有些血水渗出。
见状,花繁脸色大变,直接扑向华吟,道:“华兄,你……你还好吗?”
华吟直勾勾地望着地面,没有答话。他的脸已经被清理过了,上边连一道泪痕都没有。
花繁小心翼翼地在华吟身边坐下,柔声道:“华兄,林兄呢?他没和你一起吗?”
花繁原来想着,既然华吟平安,搞不好林漓也没事。可华吟听见他说的话,身躯狠狠地震了一震,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他紧紧地抿着唇,却是不想开口。
花繁见状,只道林漓已经遇害,便在眼神一黯后,道:“华兄,你别难过,林兄他——”
华吟忽然攥紧了手,嘶喊道:“别跟我提他!”
花繁见华吟眼神混乱,浑身打着哆嗦,忙道:“好,不提他,不提他。”
华吟喘着气,慢慢冷静下来。他沉默片刻,忽道:“花繁,你知道……知道我家发生了什么?”
花繁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
华吟又不说话了。他用力地咬着牙,似乎在拼命压抑情绪,不让自己展露脆弱的一面。
花繁想起昨夜与卖包老头的对话,便道:“华兄,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会好受些。”
华吟摇了摇头,不语。
不知是否因为寒冷的关系,他浑身打着颤,牙齿也咬得咯咯响,可依旧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不肯起身让自己好过一些。花繁试着取了软毯给他,也被对方伸手打掉了。
眼见华吟倔强地缩在原地,花繁想了想,伸手掏出怀中的玉佩,小心地放在对方面前:
“华兄,这玉佩给你。地板太凉,你摸摸它就不冷了。”
他毕竟还年轻,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只能笨拙地释出些善意。
华吟盯着那枚玉佩看了许久,才慢慢地松开紧握的手,将玉佩捡起。他攥着玉佩,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
花繁也默默地坐在华吟身旁,偶尔伸手拍拍华吟的肩,试图让他好受一些。
在这过程中,他忍不住打了几次喷嚏,却本着与华吟共苦的心思,没使用法术取暖。
他俩坐了好久好久,一直到适才的差役入殿,表示忤纪殿要下衙了,请花繁快些出宫;
花繁这才慢慢地起身,吸了吸鼻子,对华吟道:
“华兄,以后你有需要,便来找我吧,我随时有空。”
华吟瞟了花繁一眼,脸上再也没从前那副高傲的神情了。他点了点头,在花繁离去以后,任由差役将自己拉起,走出忤纪殿。
数日以后,华吟回到蓝严堂,在棋判的资助下继续听学。
然而此时,华林血案一事早已不胫而走。在知道华家没落的情况下,原来积极讨好华吟的学子们,全都翻脸不认人,见到华吟,就和见了什么毒虫猛兽一般。
有些学子还算理智,只是对华吟避而远之。另一些,则带着满腔的恶意,意图欺压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
一开始,他们顾虑棋判,只敢暗地里使坏,例如在华吟的汤水里放蜘蛛、朝他的被窝里倒冷水等等。
可日子久了,他们见华吟也不反抗,便愈加大胆、跋扈起来。
花繁有自己的事要忙,自不可能一整天围着华吟打转,加上华吟性子倨傲要强,也未曾开口求助。
是以,诸如此类的欺凌,一直到华吟遭受无可挽回的伤以后,才被揭露了出来。
“你们怎么可以弄断他的筋脉!”
花繁偶然撞见华吟被重伤的场景,急忙施术将几名始作俑者挥开。他跪在地下,抱起已然昏迷的华吟,颤声质问。
“花繁,你就别多管闲事了。这小子从前仗着自己的家世,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我们啊,就只是想给他个教训。”
“是啊,他不也曾瞧不起你吗?资质上等了不起啊?”
“再说了,他都能割伤自己的左手,我们废他右手怎么了?这下,看他还拿什么来自傲。”
花繁撕下袖口布料,将华吟右手腕缠绕起,遮去那上边狰狞的血洞。
“你们这么做,就能为自己争一口气了吗?华兄的确天资好、出身也好,可他在学习上有丝毫怠惰吗?”
花繁看着华吟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心中不由得抽痛了起来。
“他是骄傲,可他有借着自己的家世欺压你们吗?你们从前趋炎附势,巴不得从华家那儿得到好处,如今见华兄失势,就都来落井下石?”
那几名学子对视一眼,目光充满不屑:“花繁,你别说得那么清高。你之所以会袒护他,不就是想讨好棋判大人吗?”
“对啊,可棋判大人将他送来以后,就再没出现过了。你啊,还是省点力气,继续去巴结夫子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