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发复杂的情形让他更加焦躁,摊位的老板笑盈盈地刚要过来询问他要点什么,就被极寒的肃杀气息所逼退,哆嗦着双手,不敢往这边再多看一眼。
思索整整一夜,焦亦琛都不知道书生用了什么办法,让那帮狡猾的人相信他就是真正的鲛人,但是从双方话语之中可以判断,纤弱的书生为了救他甚至能以性命相逼。
小小的身躯一直妄想着拯救苍生,如今又手无寸铁地溜进死牢,面对无数锐利的刀锋也毫不露畏色。
相较于书生的英勇果敢,焦亦琛这次是真的认输了,哪怕只为回馈这份恩情,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没来得及回应的吻想要告诉对方,他其实对书生也有同样的心情。
城外的道路上哀鸿遍野,偶尔路过的小村庄也已经是一片荒无人烟,民生凋敝。
焦亦琛一路跟随丞相的车马,眼睁睁看着书生被带进一个富丽堂皇的宅子。
新月如钩,城镇已经被夜色吞噬,然而丞相府院内却熙熙攘攘,灯火辉煌。
他趁着夜色翻过青砖碧瓦,躲过一个个衣香鬓影的丫鬟,穿过雕栏玉砌的精致建筑,周围无处不在渗透着气派与奢华。
循着人声,焦亦琛终于在一处偏殿,经过反复观察,确认此处就是书生身处的位置。
他闪身来到廊外拐角处,静静等着丫鬟们离开。
她们一个个挽着工巧的暗红食盒,接二连三地向房内运送,四个人来回送了四五趟才结束,这让焦亦琛一时间想不通那个丞相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扒着窗沿向里面张望,看到书生坐在满是山珍海味餐桌前安静地用餐,从他流畅的动作推测,他身上应该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也不能排除书生是靠着自己强大的毅力,又刚好换了衣服所以乍然看不出来。
从他淡然的表情上辨别,似乎的确没有遭受什么非人的虐待。
一颗高悬的的心缓缓落下,他蛟生这几百年来,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释怀。
正在此时,焦亦琛忽而惊觉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他疾步纵身一跃,隐匿于漆黑的夜色。
丞相没有带任何随从,亲自推开书生所在的房门。
焦亦琛跃上屋脊,小心翼翼抽出一块瓦片,透过狭小的空隙观察着屋内情况。
此时的丞相正坐在谢小弥的一旁,像一位慈祥的长辈一样笑盈盈地关切询问。
“都是一些简单的菜色,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虽是派人快马加鞭运来的,却也比不上海边刚打捞上来的新鲜。”
“丞相实在不必这样操心。”谢小弥坐正身体,客气回应,“丞相府的美食光是看一眼就能令人垂涎欲滴,只怪自己食量有限,一时间吃不下这么多美味,这剩下的,反倒是浪费了。”
“哈哈哈哈,你还是太客气了,接待贵宾这原就是最基本的礼遇。若是还有什么需求,尽管对鹭莺那个丫鬟讲,来到这里千万不要拘谨。”
丞相自然而然地继续道:“纺绡纱要是还差什么器具,也千万别和老夫客气。”
谢小弥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标准笑容,和丞相继续周旋了几句,等到茶杯见底,才如释重负地将人送走。
他关上房门,重重长舒了一口气,就刚才那样的对话,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谢小弥看着一桌冷掉的饭菜 ,顿时也没了食欲,满心惦念着焦亦琛此时的情况,可是才刚走进卧房,就看到一个黑影闪至身后,用力捂住他的口鼻。
“!!!”
是什么人敢夜闯丞相府?!
谢小弥正准备奋力挣扎,却意外发觉对方的手掌强劲又温柔,紧接着一阵熟悉的草木香渐渐将他包围。
是焦亦琛!
他惊讶地回身看向爱人,闪动的眸光里充盈着重逢的喜悦与激动。
“你怎么这么快就赶到了!”他明明浑身受了那么重的伤啊,而且卸下古藤束缚那么久的时间,他还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
哦,对了……
也许他的昏迷只是被抽尽体力所导致,就和他自己被捆起来的时候一样,对方不过是被绑的时间更久,需要恢复的时间也就要更长一些。
谢小弥弯弯着眉眼,双手扶在爱人肩头,来回打量着对方,仔细查看他身上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伤。
没人知道他这一路上究竟有多担心焦亦琛,无数的问题反复盘旋在他脑海。
那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痕到底伤的严不严重?
那几个口腹蜜剑的衙役有没有给他找大夫诊治?
刁悍奸猾的曹县令会不会对他再动什么心思,做什么手脚?
他牵着爱人来到桌边,一肚子的话想要倾诉,可是才一张嘴,就又被对方的大手迅速捂住。
谢小弥瞪大双眼,听到大厅传来“吱呀”一声开门的动静。
他下意识将焦亦琛整个人掀上松软的床塌,自己也翻身而上,以最快的速度放下悬挂的帷幔,随后一动不动地趴在对方胸前,竖起耳朵仔细辨别门外声响。
第83章 我带你去找鲛人?(九) 狠狠在爱人唇……
焦亦琛偷偷潜入丞相府的事情, 难道被人发现了吗?
比起县衙那帮投机取巧的衙役,这丞相府内的侍卫可没那么容易对付。
如果焦亦琛被一口咬定是入室的刺客,也不知道这一次再用那套以死相逼的招数, 丞相会不会放他一马。
谢小弥脑海中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危险却在慢慢降临。
那人迈着轻盈的步伐,在房间内先是走动半圈,似乎由于没有发现谢小弥的踪迹,脚步悄然向卧室移动, 然后停滞于门外,在门缝的下沿透出一道背光的黑色阴影。
一个轻柔的女声飘然响起。
“公子……公子?”
谢小弥闻言,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
从门外灵动婉转的嗓音判断, 此人正是丞相口中专程派来照顾鲛人,名叫鹭莺的那个姑娘。
即便知道对方身份,谢小弥仍旧蜷缩低伏在焦亦琛身上,保持循声朝外偏着头的姿势, 黑亮的眸子不错眼珠地盯着远处浮空地某一处,好像视线能穿透厚实的幔帐似的。
“鹭莺姑娘所为何事?”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慌乱与不安。
鹭莺兴许是听见谢小弥的声音, 知道人没离开, 说话的音色蓦然甜了几分:“按照公子所述要求, 奴婢奉命带木匠前来搭建纺纱器具。若是打扰了公子歇息……”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还是正事要紧,等结束了就自动退下罢。”
毕竟都是当差办事的,别叫人家回去不好交代,丞相对此事有多急切,谢小弥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况且自己不过是换了个牢笼, 也不必真把自己当成贵客上宾,也就是这个囚房的环境待遇好了许多,从一路押送他过来时周围侍卫的状态也能知道,丞相并没有打算轻易放他自由。
还是早弄完,早完事。
“多谢公子。”鹭莺没有再朝卧房靠近一步,更远处陆续响起刻意放轻的细碎脚步声。
既然没有生命危险了,那么眼前……
谢小弥将目光落回到焦亦琛身上,看见对方正凝眉怔怔盯着自己,眼神中充满愤怒与抗拒。
哎……
回想起对方当初被那对母女误认成断袖时对方的神情,估计焦亦琛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二人这样面对面的亲密距离吧。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啊,木门几乎是不隔音的,他要是随便换个动作,床板“吱呀”一声弄出更大的声响,岂不是故意引起对方注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让他再多忍一会儿吧,反正焦亦琛只是平平地躺着,又不费什么力气。
谢小弥彻底放松了精神,动作上也没有持续高强地紧张,但坚持一个动作趴着等待许久,屈臂撑在床板上的手肘难免开始渐渐失去知觉。
害怕自己手臂彻底麻了会变得不灵活,为了以防万一,他小心翼翼地扭动身体,左右交换着支撑的受力点。
然而经过反复几次,外面都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随着谢小弥体力的逐渐消耗,二人的身体已经彻底贴在一起。
焦亦琛浑身僵直地躺在床上,感觉每一秒都像是煎熬,书生毫不避讳地在他身上不断磨蹭,像极了蛟类求欢前的蓄势动作。
对方清俊的面容近在咫尺,那粉红娇嫩的薄唇微微开启,不断吐出炙热的气息,喷薄在他颈侧,纤长的睫毛不时眨巴眨巴,每一次颤抖都拨动在他的心弦。
明明露出一副最单纯的表情,却十分没有自知之明地发出令人意乱情迷的信号。
透过轻薄的布料,身前不断传来书生滚烫的体温,连带着他自己的温度也逐渐升高,那种焦灼如热浪一般,一遍遍冲刷着他仅存的理智。
焦亦琛迫不及待想要顺着书生的身体盘旋而上,紧紧贴合对方的肌肤,用尾巴牢牢缠绕在他身上细密搓揉……
冷静冷静,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书生分明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不得已保持着如今姿势,他怎么能想那些凭白毁人清白的画面。
焦亦琛表情更严肃了一些,内心充满对那些念头的自责,眼神里透出平时少有的凶狠。回想到现在,书生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自己度过了各种危险。
也不知道在书生救出自己的那个夜里,狠戾歹毒的衙役有没有对他施以暴行?
如果自己受到的那些酷刑也同样落在书生纤弱的身躯上,一道道鞭痕印在娇嫩白皙的皮肤,绽放出一片妖艳魅惑的鲜红……
……
焦亦琛烦躁不安地打断自己继续放飞地思绪,果然还是得再想点别的什么……
等一会闲杂人彻底走了,他想要第一时间问问对方那一吻是什么意思。
若是能在今日确定二人的心意,就算某日不幸殒命,自己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
等帮助书生完成理想,他就要带着对方回自己的山林,那是一片茂密幽静的世外桃源,充满着诗情画意,倘若书生不想离开这纷扰的人世,他也不介意始终陪着对方。
毕竟书生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二人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恨不得珍藏起来。
书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变老,可是自己却不会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因此感到害怕,但书生既然知道鲛人的存在,是不是接受自己黑蛟的身份会更容易一些。
无论未来有任何困难,都不会成为他们爱情的阻碍。
非要说有什么遗憾……
就是书生不会下蛋。
书生又在他身上动了动,听门外的动静似乎已经接近尾声。足足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鹭莺终于带着众人退出房间。
谢小弥如释重负般缓慢撑直手臂,把自己上身推正,坐在焦亦琛腰挎的位置,然后俯视着对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他们终于走了,可以不用担心了。”
焦亦琛好像此时并没有放松警惕,望过来的眼神依旧凶狠又复杂。
谢小弥一时间解读不出爱人愤怒的理由,二人静静对视半晌,突然,焦亦琛向他伸出双手,下一秒,将他紧紧拥入一个坚实宽厚的怀抱。
谢小弥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动作,还顺势放松地侧头靠在对方肩头,感受着爱人胸口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心中不由得产生无数问号。
嗯?
他这又是怎么了?
刚才不还一副被轻薄了的样子,难不成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爱人突然就开窍,与自己断袖的身份和解啦?
谢小弥感受着后背爱人不断收紧的手臂,瞬时想起二人在死牢中短暂的那一吻。
一切疑问迎刃而解,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对方察觉了自己的感情。
谢小弥原以为自己亲的是昏迷之中的焦亦琛,然而对方只不过是由于疲惫,才完全不能动弹,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所以……
“你知道我会回来救你?”焦亦琛低沉的嗓音倏然响起。
谢小弥动作顿了一下,想起二人重逢时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乖巧地伏在对方身上,轻声细语地承认:“嗯。”
“那你……一直在等我来救你?”焦亦琛再一次提出疑问,似乎在反复认真确认着什么。
谢小弥又一次毫无保留地点点头:“嗯,我一直在等你。”
“那你……”
后边的话久久没有说出口,随着二人逐渐升高的体温,谢小弥微微颔首,等着对方主动点破这层关系。
焦亦琛心里正在不断纠结,他想要询问那个吻是什么意思,可是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误解了对方的意图。
即便书生那一吻是出于爱情,毕竟对方是在自己昏迷的状态才偷偷落下那一吻,若是贸然戳破这件事情,书生会不会为此感到尴尬?
焦亦琛的尾音拖了好长,终于决定好后面要问出的话。
“你……一个书生还会纺纱?”
这灵魂的质疑,问得谢小弥瞬间哑口无言。
空气凝结了半晌,从对方问话的方式,谢小弥忽而意识到一个重要的信息——焦亦琛竟然还不知道他是鲛人的身份。
可是,他明明当着众人承认了这件事啊。
他反复回忆了天牢里让众人信服自己身份的片段,这才发现端倪。
一滴泪珠还未凝结便化成了雾气,这一个最有力的证据,焦亦琛并没有亲眼看到,他只是听说自己冒认了鲛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