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突然就撑不下去了。
他看着面前的宋必回,眼神却淡然平静。
但只要拂冥敢伤宋必回一分,他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要他承受剥肤之苦,他也在所不惜。
“我怎么知道,你是否想害我。”可片刻,宋必回却冷冷开了口。
“呃……”江屿风只觉一瞬间心脏像是被穿透了一般,他难得无措地垂下眼,却发现宋必回缓步走了过来。
“本来身体就不好,为何还穿那么点衣服就出来招摇?”他低沉地声音响了起来,叫江屿风忽然一愣,不知此人是什么想法了。
宋必回凝望着他,无言地从那人发丝上取下了一片碎花瓣,从储物袋中取了件干净的长袍,故作随意地扔到了他身上。
“我不知道你接下来又有什么招数来羞辱我,但天凉了,早些回去吧。”他的声音好像叹息一般,轻缓地融进了风里。
江屿风本以为宋必回此意只是叫他别白费心思了,回去洗洗睡吧。
可第二日,他却在大会的名单之中看见了排在最后的宋必回的姓名。
笔迹凌厉,全然透着种寒光锋芒。
这小混蛋……
第68章 暗夜
几日后,宋必回终究还是前往了大会。
江屿风在后面遥遥望着他一人走在末尾,背影挺拔,却又孤寂,他在喧闹的队伍中格格不入,唯有槐序偶尔前来看他一眼。
宋必回的离开,让江屿风只觉心突然空了一块,寂寂的夜风依旧吹拂到梦里,却没有人再来为他点香了。
“仙君,好算计啊。”脑海之中,拂冥咬牙切齿的声音幽幽响着,他这几日天天被江屿风压制着,就连睡梦之中也没法挣脱。
这人的精神意志真是比他想象之中要强得多,甚至到了一种不惜自残的地步。
拂冥觉得,若是抽骨剥皮可以压制住他,江屿风也会毫不犹豫、波澜不惊地拿起刀当场亲自动手。
是他小看了这人。
“你以为让宋必回进了梦行,就能避开我了?难道有天他不会出来了吗?到那时……”
“到那时,我会亲手把你了结,听懂了吗?”江屿风冷冷地声音宛如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一般,“若不行,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啊!”拂冥骤然无声了。
这确实是江屿风会做出来的事。
“你们俩的师徒关系,可不单纯吧。”突然,拂冥邪笑着开了口,“道法讲求阴阳调和,你却对自己的徒儿有非分之想……”
“出来。”江屿风忽然打断了他的说话,淡淡开了口。
“做什么?”拂冥笑着现了身,却见江屿风一脚踹了上来,他避之不及,当下被踹翻在地,只觉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可江屿风还不解气,上前又极其用力地踢了几脚。
拂冥:“……”
“天天吃的都是什么脏东西,满嘴屁话。”江屿风淡淡道,然后默默念了一声,“逼得我都说脏话了,福生无量仙尊。”
拂冥:“……”娘的,这对死断袖。
江屿风不知道宋必回在经历什么,但却知道梦行之中始终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人的帮忙,幽魂们没日没夜盯着入围者,妄图将其扼杀其中。
昏暗恶劣的环境之中,日夜都必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其中也无吃食,一般门生根本坚持不住。
宋必回走后,江屿风便日夜待在藏书阁之中,几乎日夜不休。
“仙君,等你爱徒回来我再给你演场好戏看看?”拂冥偶尔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但江屿风压根不搭理他,等实在烦了,就将他提出来揍一顿。
可通常这人就跟个碎嘴的扁毛畜牲一样,始终在自己耳边嚷嚷,“仙君,阴阳调和才是正道,我给你去要一个道侣吧?”
江屿风抬手将书简砸在了拂冥脑袋上。
“我说闭嘴,听明白了吗?如果不明白,我现在就让你彻底闭嘴,懂吗?”他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拂冥:“……”
江屿风见拂冥终于安生了,便继续静静地在书卷之上批注起来。
可他却忽然想起了那人凌厉精瘦的字迹,笔下顿时微微一顿。
如果可以,他是万万不想将宋必回送进梦行的。
为何他当时还是答应了自己前往大会呢,明明在他眼中,是自己将他强收作徒弟,之后又不管不顾,百般刁难,当着众人的面对他侮辱责骂,如今又要将他送入宛如地狱的试炼场。
他从尸山血海出来,却没感觉到一丝温暖,泽山是他唯一的执念,可这执念也在大典那一日也彻底碎了。
他这些年来期待着的,梦寐以求的时刻,可来临的从来不是光芒。
他只是几乎永久地沉入了黑暗泥沼罢了。
可他在暗夜之中踽踽独行,却始终都走在这正道之上,从未偏移半分。
暗夜的尽头,他遥不可及的地方,有一个宛若月光的身影。
第69章 阵成
“听说了吗?昨日折岁仙君的嫡传弟子险些将梦行的结界给整个砸了,还是遥夜仙君强行压下来的。”
藏书阁外,一名侍女端着一只铜洗迅速从门口走过,与身边的女子悄声道。
“嘘……这事那么大,我当然知道。”另一个侍女也压低了声音,“听说未至三旬,那人便将关塔除塔顶以外层数全攻下了,但好像因为塔顶是有关执念的,他跨不过,便想直接干脆全炸了。”
“这手段未免太狠了些……”
“你懂什么,掌门和仙君都说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杀伐果断,现在修仙界快传遍了,他一战成名,说不定就要封君号了。”窸窣的交谈声由近及远地流过,江屿风垂着眼,将手中的书页翻了一页。
“诶,我好像还听说折岁仙君要娶亲了。”
“对!我也听说了!”外面的女子声音突然激动地大了起来,“掌门当时也吓了一跳,好像是折岁仙君道法无法突破了吧。”
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娶亲的江屿风:“!?”
“拂冥。”片刻,他神色淡淡地开了口,“出来受死。”
江屿风感觉自己好久不活动,手痒了。
“你急着唤我出来做什么?仙君,我说的好戏还没开场,还请稍安勿躁。”拂冥阴气森森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沙哑,“我等了你那个小弟子那么久,可就是为了近日这一场大戏,我还为你要了个道侣,你怎么不开心?”
但江屿风只是骤然阖上了书,冰冷地开了口,“我说过,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这回拂冥也懒得与江屿风多说废话了,当下冷笑着现了身。
他本就等着这一刻,要将此人狠狠踩进泥潭之中,看他怎么都翻不了身的悲惨模样。
在强开天道,却被江屿风破坏之时,他便下定决心要让他体会一下,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痛苦,要叫他生生世世都活在他的诅咒之下。
如今,就是让江屿风死一千一万次,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他要把江屿风的一切的东西撕碎、毁坏,而宋必回就是他绝对的目标。
只不过先前宋必回在梦行之中,他动不了手,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他要让江屿风亲眼看着,看着自己心爱牵念的徒儿是怎么恨他的,又是如何死在他面前的。
这必将攻破江屿风的所有防线,想想便叫他开心。
“仙君,这几日你阅尽典籍,可有叫你心安些啊?找到除掉我的方法了吗?”拂冥邪笑着垂着眼看他,可江屿风却连瞧也不瞧他一眼。
他手臂之上诅咒的力量愈来愈强了,印记不断割裂腐化着皮肤,直到鲜血缓缓滚落下来,滴落到了地面。
但江屿风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掏出了怀中的手帕,用力地在手臂之上包扎两圈。
“拂冥。”江屿风没有带上丝毫情绪的眼睛缓缓望向了面前的拂冥,此刻却哼笑了一声,嘲道,“死期将至之秋蝉,也嚷嚷得如此响亮。”
拂冥面色几乎是骤然阴沉了下来。
他死死盯住了面前之人,却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怪不得世人总称此人是离仙道最近的人。
这人的心就是最为深沉的冥海,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流汹涌。
那么平和,也那么锐利。
拂冥饶有兴致的冷笑了一声,挑衅道,“你又能奈我何啊?”
但江屿风只是同情地看向了他,接着垂着眼笑了,仿佛是在看三岁孩童嬉笑打闹一般。
几日前,他便已经将结局全都算到了。
……
宋必回在梦行中伤得不轻,主要是当时他没了命地消耗透支灵力,导致了他内丹的损毁。
最后还是钟遥夜赶到,花了近一打天符强行将他的咒术停下的。
出来之后,钟遥夜越想便越觉肉疼不已,当下便气得飞去大殿,找乔河诉苦去了。
“这孩子不愧是屿风的徒弟,燃命的路数竟与他当年一模一样。”乔河当时只得无奈地感慨一声,也不知该责备什么。
“都是玩命的!这俩疯子,一个大疯子一个小疯子,他俩待一起,绝配!”钟遥夜气得直拍桌子,“我那天符一张要绘一年,遇到他给我全撒没了!”
乔河听了,只得安慰地苦笑两声。
宋必回在殿中安静修养了几日,修仙界便躁动了几日,他从梦行回来的第二天,便有人将其推到了仙君的高度,纷纷唤其为“天珩”。
天上无双,君子如珩。
江屿风还是很满意的,他觉着这含义便不错。
但宋必回昏睡这几日,他却从没去看他,他只是无声地将当年的面具,与储物玉放到了柜中,然后将接下来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一切,终于要在这里结束了。
他缓缓闭了闭眼。
再次抬眼时,屋中巨大且极其诡异的法阵却寂寂一闪,接着瞬间隐入了黑暗之中。
门上的银铃忽然清泠泠响了起来,阴风幽幽地吹过,江屿风听见拂冥冰冷的笑声在走廊之中响了起来,此时此刻显得阴森可怖。
“仙君,你知道吗,你那个徒弟醒过来之后便得知你要随便找位道侣双修的事,那表情,真是太让我高兴。”
他拊掌而来,骤然推开了门,“但他不知道,我的好戏还没开始呢。”
“噢?”江屿风缓缓回了头,夜风将他的发梢与长袖吹拂而起,莹莹月光之下,他一袭勾竹白衣,却笑得温和,“究竟是什么好戏?”
拂冥见他如此,眼神顿时亮了,“那自然是让他心中美好的檀郎,亲手了结了他,天珩仙君昙花一现,被自己的师尊赶尽杀绝,这走向也太妙了。”
当下,他有些激动地笑得弯下了腰,“仙君觉得呢?”
“是不错。”江屿风幽幽道,回头望见了窗外皎白如霜的圆月。
这数十年,他见惯了这月亮的阴晴圆缺,也习惯了独自一人忍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
“仙君,你在想什么呢?想着与他团圆?”拂冥噗呲一声笑了,他缓缓走近了江屿风,“放心,你们会在下面团圆的。”
可拂冥话音刚落,江屿风却骤然回了头。
天上的圆月在呼吸之间瞬时变作了鲜红诡异的血月,夜枭幽鸣,他眼中恍然闪过一丝血红,此刻透着一种妖冶冰冷。
“将死之蝉,可怜可悲。”他悠悠叹了一口气,飘渺的声音混入了风,仿佛天机在低语。
鬼局……
拂冥当下惊恐地退后了一步,却发现足下的阵骤然亮了。
殿门被一阵劲风狠狠地关了起来,数千宛如天人诵经之声在骤然之间响起。
“江屿风!你做了什么!?”他感觉足下有锁链缓缓缠住了他的双腿,当即挣扎起来,却发现江屿风缓缓走近了他,阵面由慢及快开始了轮转。
“你疯了!你疯了!!”拂冥狂怒起来,他想扑过来掐住江屿风的脖颈,却发现一堵无形的墙已然将他困死在了阵中,“你竟然真要为了那个人与我同归于尽!你疯了!”
江屿风淡漠地看着他挣扎、咒骂,接着无声了闭了闭眼。
“拂冥,你想得美。”他淡淡开了口,“我说过,我与你不共戴天。”
法阵银光大盛,天地万物在一瞬间死寂。
枯叶从树上缓缓落下,江屿风感觉到了自己灵魂的抽离,身体的焚烧,耳边的风在轻缓地拂过他的发梢,还有拂冥绝望的眼神。
原来,这便是他遗失了的那段记忆……
数日前,江屿风在藏书阁中的禁书一层,偶然寻到了一卷落满了灰的古旧竹简。
他没日没夜待在此处,便是为了找到方法,彻底去除这个诅咒,封印拂冥。
可拂冥本身便骄傲自大,对他这种“自不量力浪费时间”的行为只是嗤之以鼻,竟也从未阻止他。
可当他将那竹简从角落抽出来时,一种奇妙的灵力却叫他感觉异常熟悉。
那是师祖留下来的。
他看着上面的落款,只觉十分怀念。
只是,当江屿风将简中的内容读完之时,却当下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昏暗的烛光之下,他一个晃神,竹简骤然从手中滑落,倏忽间坠到了地上。
翻开的竹简之中,记载了一个极凶的法阵。
此法阵,即以布阵者的灵魂为引,剥离生魂,焚烧洗涤身躯,以此力去除诅咒,凤凰涅槃,镇压恶灵。
布阵之人承受的是抽筋扒皮,灵魂离体的巨大痛苦,因而成功之人极少,就算侥幸阵成的,在灵魂再次入体,重生之时,记忆也必然会发生偏差,与不可逆的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