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江屿风无声地笑了起来。
从始至终,原来不过是他一人罢了,都是荒唐的天命将他引向了此道。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布下的局。
怪不得,当他再次醒来之时,在石阶之上再见宋必回的第一眼,他便只觉心动不已。
不过是他的灵魂在无论何时,都牢牢记得那人的身影,即使他将一切都遗忘了。
江屿风抬眼最后一次望向天边被云雾拥着的月光,无声地闭上了双眼。
阵成……
此世的泽山大殿之上,众长老正苦兮兮地坐在位置,气氛极其沉默。
“各位长老,可有想出什么办法?”乔河缓缓地开了口,但却无一人敢接。
一边的星牧长老口中念念有词,玄天都怕他直接疯了,当下有些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却又不知该安慰些什么。
羽萧的秃毛鹤这会儿毛都快熬得长出来了,此刻他正默默抱着他的爱鹤,眼观鼻鼻观心地装傻充愣。
“呃……”这地方待得他真是浑身不自在,玄天不自觉地扭了扭,却忽听得一声巨大的震响从隔壁炸起来。
“蛤?!”众人几乎被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星阵炸了!?”羽萧惨叫了一声。
“啊!?什么!我们要完了!?”星牧长老一下把手里的星宿短杖都扔了,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玄天都怕他一翻眼直接撅过去。
可这老头却似乎身体格外硬朗,根本不用他担心,当下窜出了门,直奔星阵所在之处去了。
殿中混乱一片,让乔河都不知该怎么办。
众人只得齐齐朝星阵而去,可刚至门口,却又都纷纷愣住了。
阵中,星门骤然开了,星宿纹的银光大盛之中,一人神情淡然,一袭白衣,宛如神袛一般缓缓落到了阵中。
他发间的月牙蚕丝丝绸散着莹莹神色的光泽,皓腕之上的凤凰镯血色一闪而过,衣袖与发丝飞扬之间,衬得他恍如踏月而来的月神。
羽萧长老张大了嘴,手一松顿时将他那只爱鹤掉了下去,仙鹤不满地鸣了一声,骤然扇着翅膀飞了。
“见鬼了!”他惊叫了一声,紧接着便被玄天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
“什么见鬼,这是折岁仙君!”玄天骂道,骂完却也傻了,“啊?为什么是折岁仙君?”
第70章 梦境
星门对进入之人的精神消耗是极大的,更不用说江屿风还经历了一场属于自己的死亡过程。
他刚落地,便觉整个人一个恍神,险些腿一软倒下去,却被乔河眼疾手快地扶了起来。
“屿风?你不是……”乔河红着眼眶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面前之人,他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这人了,却未想今日能够失而复得。
当时他推开门,看见倒在殿中毫无声息的人影时,只觉心头大震,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可在这几日经历了大惊大恸,心中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
他不相信江屿风就会这么轻易地走了,这怎么可能呢?他师弟可是要飞升成仙之人。
终于在如今再见到这人,乔河只觉瞬间心又再次落了回去,叫他不禁有种虚惊一场的感觉。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声音颤抖道,“只要回来就好。”
但江屿风此刻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他轻轻拉住身边乔河的衣袖,却只来得及断断续续说一声,“必,必回,他……”
便只觉眼前漫上了层层叠叠的黑暗,瞬时失去了意识。
“屿风!”乔河当下吓了一跳,扶着他不知所措起来。
玄天赶忙上前来探了一下江屿风的脉,却是松了口气。
“他就是太累了,精神损耗严重,休息一会儿便好。”
乔河仍是忧虑地点了点头,命人将他送回了折岁殿。
殿中虽然无人,但日夜都有侍女洗扫,因此也未曾落尘,只是此刻孤寂一片,萧瑟的风穿堂而过,一股落寞而清冷之感。
“没想到此事竟能逢凶化吉。”玄天轻轻开了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星牧还在殿中清理星阵,玄天感觉他才是最兴奋的那个,此人见到自己门派的星阵竟然成功了,当下欣喜得不行。
此事简直够他一直吹到他飞升。
他傻笑着,就差扑到星阵上亲吻大地了,玄天有些嫌弃地在一边瞧着他,只觉若不是天道不允,说不定他能直接跟星阵成亲。
“近日,真的多谢各位长老们费心。”乔河郑重地向众位长老行了一礼,长老们当下也纷纷回礼。
“掌门与我们客气什么?我们交情都那么深了,这话就不必说了。”
羽萧笑道,他刚刚才把飞走的鹤逮回来,这会儿却又满心疑惑了,“只是不知折岁仙君为何会从星阵出来,他不是在天堑时便失踪不见了吗?我寻了几日,也未曾找到。”
“应当是屿风听说了必回之事就找回来了,等他清醒后,我再问他。”乔河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所以折岁仙君有将天珩仙君的执念之物带回来吗?”星牧突然开了口。
“啊!?”众人闻声,当下傻在了原地。
江屿风再次醒来之时,已然深夜。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工笔勾鹤的屏风之上,他抬眼望向了窗外的圆月,叫他只觉恍如隔世。
他从床上缓缓起身,轻轻抬手撩开纱帐,无声地赤着脚直接往天珩殿去了。
殿外依旧是厚实的结界与锋芒毕露的剑光笼罩,江屿风轻轻挥袖将乔河设的结界破了。
乔河应当会察觉到是他的气息,所以也不会阻止什么。
只是这剑气。
江屿风神色淡淡地望着面前那削铁无声吹毛断发的凌厉剑气壁障,没顾什么,只继续向前走,可那剑气却在即将要碰到他时,倏忽豁开了口子。
接着一股劲风将他轻轻推了进去。
“呃……”为何还有种急不可耐的感觉。
他缓步上了台阶,轻轻推开了殿门,屋内极其寂静,可装饰却与折岁殿一无二致,江屿风见了当下愣了一下,都觉自己仿佛是进错了门。
屋内的屏风后的榻上帘帐微晃,让床上安睡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但江屿风的心却在见到那人时骤然狂跳了起来,好像一切苦难结束之后的平和涌上心头。
他笑着撩开纱帐,见宋必回宛如一尊玉像般阖着双眼,此刻呼吸绵长。
“睡得真久。”江屿风伸手碰了碰那人纤长的睫毛,回身坐到了榻上,他白皙的双足垂在榻前,在月色下仿佛是初下凡尘不谙世事的谪仙。
“我来了也不醒。”他轻声埋怨了一声,却见宋必回睫毛忽然颤动了两下,似乎是睡得有些不安稳。
片刻,他才忽然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神色清明,却又好似陷在幻象之中,那双眼瞳在黑夜之中安静地望向江屿风时,仿若深邃的墨玉。
江屿风不自觉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人的嘴唇,却见那人只是静静地任他随意触碰,乖顺得有些奇怪。
“必回,不与我说句话吗?”他轻轻开了口。
却见宋必回缓缓起了身,伸手勾了他一绺长发,鼻尖却慢慢凑近了他的耳侧。
此刻气氛静谧暧昧得有些不正常。
江屿风一时愣怔在原地,只觉宋必回呼出的热气拂在他的脖颈,叫他整个后背都麻了。
“必回?”
“这次的梦还没结束吗。”宋必回低沉磁性地声音轻轻响在他耳边,然后缓缓伸手将他圈在了怀中,“也好……多留一会儿,不要离开我……”
江屿风只觉眼眶突然一热,当年,宋必回也是这么抱着他轻轻哀求他不要离开,但自己却未曾答应,提剑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去。
原来宋必回还以为如今之景是他的梦境吗?
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宋必回究竟梦到了他在做什么呢?
训责他,羞辱他,抑或是抛下他……
他每每将背影留给这人时,这人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江屿风也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淡淡笑道,“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嗯……”但宋必回没有反驳,只沉沉地埋在他脖颈处,嗅着那熟悉的栀子檀香。
他柔软地嘴唇轻轻擦过了那人的颈侧,叫江屿风身体一紧,不知此人究竟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但这种奇妙的感觉却叫他整个人手足无措,心跳加快,好像要被深深拉入欲望的深渊之中。
他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只觉当前此刻的氛围叫他已经踏在了意乱情迷的深渊边缘。
迷蒙的月光从雕花的窗口洒落进来,铺了一地清冷的霜。
但屋内温度却灼热。
许久的沉默之中,江屿风却忽然听见宋必回轻轻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好像有些发颤,却透着一种深深的克制,“真想把你关起来,谁都找不到你,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但我知道,这样你一定不开心。”
江屿风感觉自己脑子一下空白了,心中骤然的酸楚涌了上来。
他孤独数年,被诅咒日夜折磨时也未曾有如此感受,此刻听见宋必回这么说,却觉心都要碎了。
他喉结有些不耐地上下滚动了两下,沙哑道,“为何我不开心?”
“在我这里,你可以从心所欲。”他淡淡道,缓缓凑近了宋必回的耳朵,“把我关起来……还有,我不是梦中人。”
第71章 卿卿
宋必回的眼睛几乎在一瞬间睁大了,他甚至是惊慌失措松开江屿风,着急忙慌地挪后了几步,险些撞到床柱。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江屿风,活像是被轻薄了的贞洁烈女一般,当下整个人的表情都空白了。
江屿风从没见过宋必回这副模样,当下“噗呲”一声轻笑了起来。
他一双雪白的双足还随意垂在榻前,从窗外探入的雪霜一般的月光落在他柔软的长发之上,笑时恍如清寂落落的桃花潭。
他一定是还在做梦,江屿风当时不是在天堑时已经……他愣怔地凝望面前之人。
只觉一切仿若幻象。
无数个梦境之中,除了那个提剑离开的决绝背影,还有那人落入天堑的那一瞬的落寞眼神。
或是从梦行绝境挣脱而出,却在梦醒时听闻了他要娶亲的消息,与最后送到他手中的火红婚书。
一切一切,都是摧心剖肝之痛。
难得遇上一个好梦,那人却一口蜜语甜言,叫他此刻心绪纷乱。
宋必回还没回过神来,可面前的江屿风却稍稍蜷缩起了一些。
如今已然秋末,夜晚更是萧索寒峭,他来时根本什么都没想,只一袭薄衣穿风而过。
当时二人凑得近,他还未感受到寒冷,如今那人与自己离得远远的,只觉窗外的风直灌入袖口,叫他不禁瑟缩了一下。
“进来些。”宋必回轻轻地开了口,将锦衾掀开了些许。
江屿风这么几次几乎都已经快习惯了,当下很是自然地换到了床榻的内侧,钻进了衾被之中。
温暖地体温偎在周身,叫他不由往下埋了埋。
“你为何不穿鞋?”宋必回微微皱着眉,迟疑着低声问他。
“嗯?”江屿风不知道为什么宋必回会特别在意这个。
他又不是闺房之中的小姐,也不用担心别人看见自己的双足。
他就是个大男人,儿时跟着怀令仙师赤脚摸鱼都是常事,更何况如今只是走一小段路来宋必回殿中。
不过宋必回似乎确实更在意礼数规矩之事,兴许他这样有些逾闲荡检了吧,惹这人嫌恶了。
他抬眼瞧了一眼宋必回的神色,却见他阴沉着脸,有些不自然道,“大冷天的,你赤着脚来……你还,你还……”
宋必回感觉自己的心整个乱了。
他为什么赤着脚来?这人是故意的?还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为什么这么一副脆弱又勾人的模样?来时路上又有没有被旁人看见?
一切疑问都宛如缠绕作一团的线在他的脑海之中盘旋,让他格外纠结头疼。
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必回。你在忧虑什么?”江屿风突然开了口,“你觉得如今还是梦吗?”
宋必回沉默了,他既希望这只是黄粱一梦,又期待着这是真实。
“我的床榻被压坏了,今夜我能在这里吗?”江屿风又淡淡说道,他如今连借口也懒得好好编了。
泽山之中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材,工艺皆是上佳,哪是能说塌就塌的?
但宋必回却几乎都快习惯这人每次睁着眼说瞎话了。
“今夜来我是要跟你秉烛夜谈的。”江屿风波澜不惊地开口。
“那烛呢?”宋必回冷冷问。
“烛太亮了,我们就省略。只夜谈。”那人将垂落下来的发挽到耳后,极其自然地指挥宋必回道,“先将纱帐放一下吧。”
这人说得怎么感觉这床榻是他的一般,宋必回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替他将纱帐放了下来。
“我问你,为何你觉着当年瘟疫之时救你之人是乔河?”江屿风轻轻开了口,“只是因为当时那人与你说,他是乔河吗?”
“何意?”宋必回忽然不懂这人什么意思,又究竟想做什么,片刻,才开了口,冷淡道,“并非如此,他身上也有我熟悉之物。”
这下江屿风愣住了,“熟悉之物?”
“他腰间那枚玉佩我在当年见过。”宋必回低沉地声音在一小隅的地方轻轻响着,“你为何要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