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觉得乔暄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江屿风淡声问他。
宋必回沉默了片刻,才开了口,“他身上瑞气很强。”
简单来说,这人就仿佛是个行走的吉祥物似的,此人福气鼎盛充盈,有遇事必会逢凶化吉之相。
江屿风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麒麟之气。”
乔暄性格自然纯粹,福星高照,说不定今后会成大材。
为了泽山后继有人,以后应当也可以注意着些,江屿风心里的算盘打得简直噼里啪啦乱响。
他想着,伸手轻轻将手放到了休门之上,然后轻轻将门推开了。
淡光笼罩到他们二人的身上,梦行开启之时,江屿风缓缓将手指放到了唇前。
天机寂寂,切莫扰了天上之人。
……
“叮当”一声,炫目斜光从檐上流转而下,缠绕在了木廊之中。不知是谁人簪子坠了地,像是撒了一地碎金。
坐在木廊前的女子一手轻挽住将将松散而下的发,一手接过了侍女递来的发带,松松垮垮一系,“簪子要是碎了,就别捡它了。”
江屿风睁大了眼,见那女子转头望向了他,仿佛圆门之中盈盈一握的春光。
“小寒酥,来啊。”那女子望见了他,当下淡笑着,朝他招手。
江屿风愣怔着,却忽觉身后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上了他的头发,“这小家伙,你娘喊你你也不应,又在想什么呢?”
他立刻抬头,却见身边一个高大清俊的男子一袭华贵青衫,此时正笑盈盈地垂眼望着他。
接着,那人缓缓蹲下,将他一把抱了起来,任他坐在了他的臂弯之上。
“爹?!”江屿风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
“嗯?”那男子温柔地应道,稳稳地抱着他,缓步去了那女子的所在之处。
此刻春光大好。
这次竟是他的梦境吗?
江屿风恍惚地想着,可这副场景,他几乎已经快都忘记了。
入了修仙之道,便是与尘世牵绊断绝之时。
当年怀令仙师将他带回泽山之时,替他换了姓名,便也顺道将他从前的记忆淡化了。
他当时也尚且年幼,渐渐便遗忘了这段往事。
却没想到,自己竟会在此处与那两人再次相见。
他的至亲之人……
“离琢大人,徐公子派人来寻您去云栖楼喝酒。”一个十七八模样的小厮忽然上前,恭敬地对男子道。
江离琢愣了一下,当下点了点头,将江屿风放到了女子身边,笑道,“小家伙,好好陪着你娘知道吗?”
他说着,偏头轻轻吻了身边女子的脸颊,叫那女子顿时红了脸,笑骂道,“在孩子面前也不知收敛,不像话。”
但江屿风听到“徐家”二字,却骤然只觉心中一跳,当下拉住了江离琢的袖口,声音微颤道,“爹,你别……”
可江离琢却只曲起指节轻轻敲了一下江屿风的额头,“我们寒酥是大孩子了,不能撒娇了。”
江屿风猛地一惊,想起他如今还是在梦行。
可这次的场景太过真实,竟是叫他险些沉入其中了,他又怎么可能会改变这历史的走向呢?
身边女子的削葱一般纤细白嫩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温柔和煦得仿佛是一池春水一般。
江家夫人本就是名门闺秀,也是京城有名的不栉进士,与当朝状元郎江离琢相配,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多年来感情甚深。
可惜……
江屿风眸光暗淡下去,只愣怔着盯着面前的女子。
宋必回此刻又在何处呢?他默默地想着,有些悲伤地依偎到了江夫人的怀中。
多年来尘封的淡薄亲情忽然重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可惜也都只是虚假,黄粱一梦罢了。
……
宋必回只知此地是京城。
来往喧闹的人群从自己身边匆匆而过,吆喝叫卖之声缭绕在这大街之上,可这里的场景却是他从没见过的。
这天子脚下,皇城根上。
如今看来,应当是他江屿风的梦行了。
可此地于他来说是陌生的,江屿风又会在哪儿呢,他无声地想着,抬眼却看见一位清俊的风流公子忽然跨门而出。
那人一袭山川青衫,浑身透着一种恣意潇洒、风度翩翩的气质,一眼瞧去便知绝非常人。
竟正是先前的江离琢。
宋必回只觉心间一震,当下不由地睁大了眼。
“这位仙友,可是迷了路?”那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宋必回的目光,当下转头也看向了他,笑着开口问道。
宋必回迟疑地摇了摇头,淡声道,“我在寻人。”
“寻何人?”江离琢温和热心地问。
“我在寻我的师尊,他名唤江屿风。”
“我虽不知屿风是何人,但我却姓江。”江离琢轻声道,“说不定也是本家之人。”
宋必回望着面前之人,但怎么看,都觉这人眉眼之间,竟与江屿风都极为相似。
“先生,尊姓大名。”宋必回不禁开口问道。
却听江离琢倏忽笑了,缓声道,“当不得先生之称,吾乃京城江离琢。”
正是当年京城惊才艳艳的堂堂的状元郎,宋必回微怔,难道师尊是……
他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听江离琢又朗声说道,“若仙友不介意,也可以先到我府中稍作休息,我不巧有事在身,便先行离开了。”
“嗯。”宋必回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快速跳动了起来。
“千万莫要与我客气。”江离琢笑道,便如风一般翩然而去了。
那人从他视线离开的一瞬间,宋必回便动了。
他轻巧跃上墙头,无声地落入了那府宅的庭院之中。
此刻树影婆娑,清风依依。
宋必回沿着木廊向内走去,却见草木掩映之中,正有一少年沉默地坐在秋千之上。
那少年年龄尚小,一袭微长的端正白衣,明眸善睐,眼睫修长,仿若粉雕玉琢的玉偶娃娃似的。
清风吹拂起他的发梢,一切仿佛都落入了被时间遗忘了的缝隙之中一般,显得寂静又平和。
这幅场景几乎叫宋必回当即停住了脚步。
“师……尊?”他惊讶迟疑地开了口。
但那少年闻声的一瞬间便立刻回过了头,眼睛都倏忽亮了起来,原先低沉的情绪在见到宋必回的顿时便明朗了。
他抬脚当下站上了秋千,淡笑着张开双手,清稚的声音响了起来,“必回,抱我!”
第86章 结亲
宋必回感觉自己的心都漏跳了一拍,他当即上前将江屿风搂进了怀中,将那人轻轻抱了起来。
一时间,他只觉仿佛抱住了一块软玉一般,叫他只敢小心翼翼的,生怕不留神时会弄疼了那人。
“你怎么寻到此处的?”江屿风搂住了宋必回的脖颈,很是自然地坐在他的臂弯之上,只觉果然还是这种高度更加让他觉着舒服一些。
“我刚刚见到了……”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谦谦君子一般的男人,当下迟疑着开了口。
但江屿风却忽然笑了一声,“你说的是我爹?那倒正巧被你撞见了。”
“蛤?!”宋必回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照江屿风这么说来,他竟是都已经与他未来的泰山大人见过了,还交谈了几句。
这总叫他有种异常奇妙的感觉。
“必回,你不必紧张。”江屿风淡声道,“江先生与夫人已经走了多年了,如今也只是梦行罢了。”
宋必回忽觉江屿风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当下无声地将他又抱紧了一些。
“但我也想让他们见见你,即使不是真的。”江屿风望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缓缓道。
这里的一草一木,明明都是模糊的,但都牵动了他的思绪。
他隐约记得江夫人在读书之时,会将他放到膝上,拍着他的后背哄他睡觉,等他睡熟了,江离琢便会来将他抱起,放回榻上。
一切的岁月在这里都是停滞的。
寂寂无声……
……
“哟,状元郎来了。”徐家家主见到江离琢便赶忙起了身,当下招呼道。
可江离琢却稍稍一顿,脸上笑容不减,缓声道,“徐兄喊我来又有何事?”
“江大人怎么又与我如此见外?我只是想请你来喝喝酒,叙叙旧罢了,我们也许久未见了不是?”徐易陪着笑道,将江离琢请入了座。
但江离琢心中却透彻,这酒宴说不定便是鸿门之宴。
这徐家本就是趋炎附势之人,请他来也定然是别有用意。
但徐家开口,却也是他背后之人开口,他若不来,朝堂之上定然又得暗涛汹涌。
果然,他才刚刚坐下,随后身后的阁门便被突然打开了。
“哎呦!殿下您终于来了!”徐易上前请道,江离琢回头,便看见了一个一身锦服的青年,竟是如今二皇子。
江离琢眼神当下沉了下来,瞬时起了身。
“我爹娘当时是……被迫卷入了朝堂之争。”江屿风淡淡地凝望着院中的场景,“我爹在很早之前便预料到了这种结局,当时他寻到了怀令仙师,请仙师将我引入道,今后不再过问凡间之事。”
宋必回搂着江屿风,静静地坐在廊中听他回忆被尘封了许久的故事。
“我听说江大人家中还有位小公子?”徐易忽然端起酒杯,殷切地询问道。
这却叫江离琢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但他始终没有挂下脸来,嘴角一直勾着淡淡的弧度,“徐兄问这做什么?”
“我前些日子还与拙荆开玩笑,说若能与江家结亲,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徐兄说笑了。”江离琢打断道,“令爱尚且年幼,聪颖机灵,但犬子常年在家被娇纵惯了,日夜不思进取,只怕是无福消受,又何来想都不敢想一说?”
廊中,江屿风扶住了宋必回的手腕,轻声道,“只是我竟不知道,徐家在那么早,便已经觊觎上我家了。”
第87章 清白
宋必回想起徐家便直皱眉。
他向来看不惯徐家,只觉此家蛇鼠一窝,根本没一个好东西。
不过他家倒也是教养得成功,一个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都最是喜欢攀高结贵,又蛇蝎心肠之人。
徐湫先前将退还回来的喜帖转手送还给他时,宋必回便已经看破其险恶用心。
此人贪恋美色,视女人作提升修为的玩物,手段毒辣,可谓是天理不容。
如今竟也敢不自量力地跳到泽山头上来了,真是不知此人是蠢还是坏。
他先前与徐湫说的那一番话,便是已然知晓徐家此后必将倾覆的结局。
毕竟冥冥之中,自有天道。
况且徐家将子女也都只是视作攀附权贵的工具。
先前他们寻到乔河,又再次变卦作江屿风,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爹应当快回来了,把我抱屋里去。”江屿风算了算时间,觉着江离琢回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当下伸手拍了拍宋必回的肩膀,然后饶有兴致地轻声道,“驾……”
宋必回伸手将他按在自己怀中,起了身,“师尊怎么将我当马了。”
他故作冷然地说着,然后轻轻在江屿风屁股上警告一般拍了一下。
“宋必回!!你做什么!”江屿风当下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炸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升了起来,他想挣扎,却忽然发觉宋必回的臂力极大,根本叫他动弹不得。
“别动了师尊。”宋必回只好安慰一般拍了拍江屿风的脊背,哄道,“我错了……”
“你故意的!”江屿风当下气急败坏起来,连他爹娘与师尊都没打过他屁股,今日竟被宋必回先占了便宜。
“嗯。”宋必回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师尊声音小一些,不要被听到了。”
江屿风闻此立刻顿住了。
他只好噤了声,极其不爽地在宋必回胳膊上发泄般拧了一把,结果却又摸到了他先前便很是羡慕的肌肉。
算了,他默默暗想着,伸手又自然地摸了一把。
宋必回轻轻将身后的屋门关了起来,将江屿风放到了榻上,但江屿风似乎还在生闷气,当下一个翻身背向了他。
他身躯小小的,生起气来感觉气鼓鼓的,很是可爱。
他若还是折岁仙君的时候,那简直很难让人联想到这高高在上的仙君还有如此模样。
这般纯粹又任性,也许在此刻才是他完全卸下防备的时候。
江大人与夫人皆在,他仍旧还待在这个魂牵梦绕的家中,身边有心爱之人的陪伴。
若时间只停留在这一处便好了。
江屿风暗下想着,缓缓闭起了眼,他感觉到宋必回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将他的碎发挽到耳后。
然后安静地坐到了他身边。
人生最怕的不过大梦一场。
眼见着它繁华璀璨,金迷纸醉,又眼见着它逐渐颓败苍凉,曲终人散。
这些江屿风都真切地见过了,毕竟自古好梦最易醒。
他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很久,但始终不愿就此醒过来,迷蒙之中,他感觉有人忽然轻轻推门进来,但宋必回却已经不在榻上了。
“小家伙睡着了。”江离琢温柔的声音低沉地响了起来,那只宽厚温暖的手掌抚过了他的头发。
“真的非要这样吗?”他母亲江夫人的声音带着忧虑不舍,轻缓微颤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