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琢回眼坚定地望向了她,哄道,“卿卿,这是最后之策,若只是我多虑,那我定将寒酥再接回来。”
“嗯。”江夫人低声应着,也缓缓坐到了江屿风身侧。
宋必回在二人进屋之时便已经将自己的身形隐去,此刻他垂着眼望着故作睡熟的江屿风,只觉一种不可言说的酸楚涌了上来。
但这其实更多的是江屿风此刻的情绪,却也无时不刻地在感染他。
江离琢二人只在江屿风的屋中停留了片刻,便起身离去了。
江屿风睁开清明的双眼,却发现宋必回又坐回了他身侧,然后低头轻轻吻他的额头。
“你刚刚去哪儿了?”他淡笑着问,任宋必回将他抱了起来,放到膝上。
“就在边上。”宋必回低声道,“还想再睡会儿吗?”
“不睡了。”江屿风揉了揉眼,眼神却透着抑制不住的失落,“他们应当也快要走了。”
这梦行的进度似乎比现实之中的更加快了一些。
当时江离琢私下与二皇子见面一事被圣上知晓,此事一经暴露,江家便自然而然地被立刻牵扯进了皇室的争端之中。
江离琢此前便风头太盛,他又爱广结善缘,眼里容不得沙子,有不少人都暗中盯着他,圣上也早对他有所忌惮。
如今加之徐易在其间大搅浑水,添油加醋,便更惹得别有用心之人的不满,想趁此拉他下马。
这就是躲不过的结局,只是早晚发生罢了。
朝堂动荡,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果然,不出几日,陵溪忽然爆发洪水,圣上便点了江离琢前往治水,还特允江家一家前往。
江离琢与夫人出双入对,根本是离不开的,可他在朝堂之上听见圣上如此说,当下却是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升了上来。
这分明就是死令!
治水是假,除患是真,说不定是要在途中,便叫他有去无回。
自古以来忠臣可没有好下场,江离琢心中腾起一阵悲凉,他低头接旨,抬头却看见了周遭有人忧虑有人淡漠的眼神。
他心下了然。此回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脸上扬起了凄苦的笑容,想他半生潇洒正道,当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身披春风,好不恣意。
如今想来,却也不过是浮华一场。
江离琢刚下了朝,便乘轿直奔云清观而去。
“我都许久不见你了,怎么今日有空?”怀令仙师见到江离琢很是惊喜。
先前他们也只是一面之缘,虽然约定此后定要再叙,可之后却因为江离琢公务繁忙,一直寻不到再见面的时间。
但江离琢此次前来却是脸色苍白,额上还留着虚汗。
怀令当下一顿,低声问道,“江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仙师……能否求您收犬子为徒,请将他带走吧。”江离琢苦笑道。
“啊!?”
“师尊,我带你走好吗?”宋必回忽然垂着眼低声问他,“我想把你藏起来。”
江屿风当下顿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宋必回,却不料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是认真。
“但是我爹娘要是找不见我,到时候定与你没完。”江屿风淡笑道,“宋必回,你的胆子真大。”
宋必回闻声也不禁笑了,他平日里都仿佛不化的寒冰一般疏离冷淡。
如今笑起来却着实叫人移不开眼,“可我已经与师尊拜过天地了,不是不清不白之人。”
江屿风感觉脸上顿时热了起来,气得推着宋必回胸口挣脱道,“就你会贫嘴!真不知道跟谁学的。”
“可是平日里只有师尊教授我,我又怎么与旁人学。”宋必回继续道,眼中的笑意更盛了。
江屿风:“……”
第88章 私奔
江屿风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
他坐在宋必回臂弯上,任他抱着自己轻巧跃出门去,然后将他轻轻放到门口的马背之上。
宋必回当下潇洒地翻身上马,眼中也盛着宛如星辰一般的笑意望向了自己。
此刻夜色寂寂,月光明净。
失策了失策了,被宋必回哄了两句便一口应了。
江屿风暗道自己实在太没出息,见到宋必回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他便受不了,简直就是色令智昏!
他怎么能那么轻易便答应了他呢?闹得如今活像是在私奔一般。
正当他无声后悔之时,宋必回却一紧缰绳,淡声道,“走了,师尊。”
他说着,当下便如风如电一般骤然纵马而出。
江屿风恍然回神之间,只觉劲风从他的耳边骤然滑过,广阔的星月夜色之下,好像天地之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马蹄声响飒然在他耳侧响着,身旁便是那人健壮有力的手臂。
好像一切愁虑都在此刻被风卷带而去了。
江屿风睁大了眼,当下只觉心脏快速地跳动了起来,他淡笑着喊道,“必回,跑快些,再跑快些!”
他清稚的声音也融入了风里,落到了身后之人的耳中。
宋必回伸手将江屿风搂紧了些许,当下轻喝一声“驾”,带着那人更加快速地往前奔去。
马匹越过清澈奔流的小溪,一直朝那天边的尽头奔跑着,时间细沙一般落在了身后,好像他们就是追逐着岁月之人。
直到月色被云层掩住,星星稀落。
“回去吧。”江屿风望着苍茫无声的郊外草地,忽然轻轻道。
宋必回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低下身去亲他纤细修长的眼睫。
这人在进入休门之后,便心有郁结。
这里应当是触及到了他的伤心之处,江大人二人也是江屿风心中根本无法抹去伤痛,他又怎么可能放得下这些,自己逃走呢?
这种无力无助的感觉,简直将他死死困在笼中。
“真的没办法救他们吗?”江屿风将身体埋进宋必回怀中,感觉在这广阔天地之下,唯有此处才能是叫他格外安心。
他的真实就在他的身边,也许他也不该如此贪得无厌,奢求得那么多。
但心中却又如此不舍疼痛。
“我好想他们啊,必回。”江屿风轻轻叹息道,却被宋必回更加温柔地环了起来。
这种浓重的爱意叫他只觉鼻间一酸,若此刻没有旁人的安慰,他也许沉默着便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偏偏遇到了宋必回,这实在叫人太难撑住这情绪的翻涌了。
“我永远在,师尊。”宋必回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声道。
江屿风沉默着攥着面前之人的胸口的衣裳,任由心中的情绪纷乱变化,然后渐渐归于平静。
“咳!”突然一个咳嗽声传了过来。
“好啊,我就说我徒儿去哪了,原来你被你这小子拐走了!”
紧接着,身后一个骤然的声音惊雷一般响了起来,江屿风整个人一震,当下惊恐地探出了头。
宋必回身后正站着一个他格外熟悉之人。
那人一袭滚金长袍,繁复华贵的花纹绕着他的袖口与衣摆,座下正是一匹漂亮白驹。
竟是怀令仙师!?
“师尊!”江屿风猛地从宋必回怀中出来,险些一个身形不稳掉下马,却被宋必回一把捞了回来。
怀令仙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当下也傻了眼。
“你还知道喊我。”怀令仙师不爽地“哼”了一声,“两个人出来看星星看月亮呢?”
江屿风,宋必回:“……”
“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怀令仙师骑着白马缓缓上前两步,围着二人饶有兴致地绕了一圈。
“你就是屿风收的那个小弟子?”怀令仔细瞧了瞧宋必回。
宋必回垂眼躬身,恭敬地淡淡开了口,“师公……”
“就是你上一年差点把我的梦行炸了?”怀令又问。
宋必回:“……”
怀令仙师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他当下只觉有些不自然起来。
先前江屿风将他收作徒弟时,怀令仙师便已经飞升成仙了,他根本不怎么了解怀令此人的脾气,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现在你还把我徒儿拐了!?你们两个人,真是好样的。”怀令咬牙切齿道,再看江屿风这会儿正尴尬地笑着,还满眼无辜。
“你少同我扮可怜。”怀令气道。
“没有啊,师尊。”江屿风乖顺地望着怀令,“我们就是出来散散心,现在正要回去。”
“小兔崽子,糊弄鬼呢?”怀令突然笑了,“大半夜的不睡觉,两个人一起骑着马出来散心。”
江屿风心虚地咳嗽了两声,只觉这谈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赶忙转移话题道,“师尊……您怎么在这里啊?”
“来看看你们梦行怎么样了,不行啊?”怀令不满道,“而且这小子……”
“嗯?”江屿风察觉出怀令好像对宋必回格外感兴趣一些。
“你从哪儿找来的?好像还挺有仙缘。”怀令上下打量了宋必回一眼,越瞧越觉着江屿风就是被这小兔崽子这么张脸,把魂都给勾走了。
江屿风当下也有些奇怪地望了宋必回两眼,宋必回原先便是因为虽然修为高深,但是执念深重,才一直被人觉着难以飞升。
但怀令却觉着他有仙缘,这又是为何?
“之前我就看他有点天赋,本来还想提点他两句,结果他过不去塔顶,还把我梦行差点炸没了。”怀令抱着手臂冷声道。
江屿风夹在中间,赶忙打圆场道,“必回当年不懂事,师尊别生气。”
“我看他挺懂事的啊,不也把你拐到手了?”
“呃……”
第89章 临行
这话题真的是过不去了。
江屿风无奈地默默想着,这会儿也不敢随便搭话了。
毕竟他师尊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件事。
第一个是宋必回去年将他的梦行塔炸了,第二个就是他徒孙将他徒儿拐走了。
这两件事在怀令仙师的脑子里徘徊不去,不管江屿风说什么,话题都会莫名其妙又绕到这两件事上来。
鬼打墙一样!
他们爷孙三人,在这儿绕口令,何必呢……
“不如叫这小子跟我几天吧。”怀令仙师突然饶有兴致地开了口,“我指导指导他。”
江屿风一怔,当即抬头望了望宋必回,却发现宋必回此刻眼中竟也满是震惊与为难。
他这些日子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粘着江屿风,这回又要叫他几日见不着此人,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了。
“呃,师尊……”江屿风只得又硬着头皮开了口。
“我就知道你们俩小混蛋离不开!怀令冷笑着,脸上瞬时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江屿风感觉今夜自己的脸真是都丢尽了,他现在恨不得以头抢地,以证自己的坦荡之心。
虽然也不是很坦荡,有些心虚。
“那等梦行结束之后,我再把他带回去整……教授几天。”怀令一本正经道,却险些说漏了嘴。
但若能得到怀令仙师的亲自教导,那确实是会对宋必回的修为与功法大有裨益,而且怀令仙师在教导子弟方面也是别有一番造诣。
就是不知宋必回又是如何想法。
“别舍不得你这个小徒弟了,又不会缺胳膊少腿的,到时候全须全尾还你便是。”怀令仙师拉了拉手中的缰绳,望着宋必回道,“徒孙,叫什么?”
“晚辈宋必回。”宋必回淡声简洁回道。
“必回……我听说上次梦行之后,修仙界便将你封作仙君了?也算是年轻有为,先前见你一直不出声,本仙师现在问你,你又是什么想法?”怀令朗笑着问道。
“必回一切都听从师尊与师公的安排。”但宋必回只是和缓地望了江屿风一眼,接着清声道。
他不希望江屿风为此为难。
“果真是与去年不大一样了。”怀令仙师似乎对这番回答还算满意,“先前我见你心绪纷杂,难以炼化,梦行时每一扇门几乎都是以极其极端的方式过的,我原以为你此次还会是怙顽不悛,独断专行,不过现在看来应当也与我想象之中有所出入,屿风将你教得还算不错。”
江屿风沉默着,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训了一顿,又好像是被夸了一顿,此时此刻心情有些复杂。
但宋必回始终是一副从容不迫,波澜不惊的模样,低头缓声坦然道“都是师尊教导有方。”
怎么又说到他身上了,江屿风有些不自在地坐直了一些,这两人夸得他简直浑身发毛。
“屿风,先前那鬼玩意儿的诅咒印记如何了?”怀令点了点头,却忽然严肃了脸色。
江屿风一愣,才意识到他师尊说的“鬼玩意儿”就是拂冥,可一时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
他先前与宋必回提及此事,也都只是匆匆一言便带过了,但如今再次被怀令说起,那便自然有些难糊弄过去了。
江屿风只得立刻正了神色,当下淡声道,“劳师尊费心,诅咒已经好了。”
可怀令却忽然皱起了眉,他知晓那诅咒的诡异狠辣,甚至比那屠村数里的瘟疫都要更加危险一些,又怎么会如此轻易便痊愈了呢?
那印记每日都在吸取宿主身上的灵气,若断了修行,压制不住,便会将人整个抽吸干净,简直是与寄生之物一无二致。
江屿风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
宋必回也当即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但却抿紧了唇。
江屿风先前只与他说了个大概,许多其中细节都匆匆掠过了,如今再看,倒真是疑点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