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曜心中开着玩笑,手上的力气却一点没弱,手下那颗小脑袋不停向上挣扎着。
他正以为,要耗些工夫才能让这小家伙安生时,手底下那颗毛发枯燥的脑袋有些突然地安静了下来。
铎曜疑惑看去,却看到小家伙气红了眼,咬着唇死死盯着他,却什么也没说。
在铎曜看来就是一副蒙羞受辱到极致的委屈模样,就算小脸瘦削,一双孩童之时才会有的圆眼将情绪展露的十分立体。
铎曜见他老实了,自然不会再借着镇压的名义欺负现在还年幼的暴君,收回手时却见着小家伙的脸色又沉了一度。
西奥多心中暗恼,再三确认这人刚才没有开口后,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滑下了心口的位置。
如果是真的……
这人果然是嫌弃他了。
一时间,西奥多心里倒真的生出了几分委屈。
他不知面上的情绪变化,展露在铎曜眼中早就衍生出心底突生的情绪,这股子陌生的情绪西奥多从小至今,从未感受过。
因而咬唇难受,却又不清楚如何纾解。
西奥多在头上的温度逐渐消逝后,黑眸才晃了晃,仔细打量着眼前人的模样。
分明是熟悉的模样,可眉梢眼角甚至一举一动都差异极大。
虽然担着这个不讨喜的皮囊,但里面的人要是眼前人的话,瞬间就顺眼许多。
西奥多问道:“你是谁?”
铎曜蹙眉想了想,微微一笑启唇:“我是你兄长。”
他回答的自然是这具身体对于小家伙的身份。
西奥多沉了脸色:“信仰神明的那些人,可不会做出占据别人身体的行为。”
他眯了眼,即使骨肉瘦削惊人,浑身伤痕累加,但此时的西奥多的身上已经隐隐能看出几分日后的影子。
极尽所能的看透人心,加以算计,冷血暴戾的君王威仪。
一个上午还被拳打脚踢的十岁孩子,如此比较说出去让人发笑。
可他就是这样。
因为人们的恶,对于现在的西奥多来说,是变强最佳的养料。
西奥多早就看出这个来历不明,也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对于他隐隐的纵容意味。
麻木的心在玩味的同时,也受到了些不可控的影响。
西奥多猜测道:“看来你信仰黑暗神?”
西奥多这么猜测着,心底方才古怪的情绪瞬间变得明朗。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哪些东西。
信仰黑暗神,不久意味着这个人是属于他的吗?
铎曜笑了下,声线清幽平静:“不,我信仰光明。”
光明神,自然是信仰光明的。
西奥多眸中蒙上雾气般的阴霾,瞬间漫开了整片荒芜的大漠,盯着铎曜不动。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幅皮囊,并不属于你。”
说着,西奥多有些走神。
相由心生,这人的真实模样又该是什么样子。
铎曜想了想,愉快道:“你是个小可怜,但光明照耀世人,我路过见到你顺手救一下。”
似乎是沾了神明的眷顾,西奥多的心情却没有那么好。
他墨漆冷淡的双眼抬起,张嘴想说些什么又生生闭上了嘴。
【是你,所以我来了。】
这次附身并不是铎曜主观选择的,而是眼前这个十岁的孩子选择的。
六岁,十岁,十八岁。
这三个节点,是因为天命之子本身,才会在时间线上有这三个可以进入的缺口。
尤其是这次十岁,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意外。
但也只是看起来。
但同样的,因为是西奥多,所以铎曜才会选择踏足这条不稳定的时间线。
西奥多眸中神色缓缓沉淀,只余瞳孔中心一点莫测的暗涌,搅动着看似平静的心海。
铎曜又摸了下这颗小脑袋,语气没了逗弄的玩笑语气,而是温和道:“依这个身体来说,你该叫我哥哥。”
虽然当他抽身离开这条时间线时,眼前的小家伙什么都不会记得,但是一生总该有一次,叫一声比较亲昵的称呼。
也显得与世界不再那么孤立。
一个陌生的词,西奥多心想。
唇齿间吐露出的两个字,让他自己都有些疑惑,这么生涩的嗓音,是属于自己的吗?
“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暴君想砍了自己的第16天
小家伙口中吐出的两个字似是极为艰涩的字词, 在他嗓子眼绕了许久才艰难地爬了上来,吐露在空气中后,颤巍巍的, 沙哑难听。
铎曜微怔, 唇角轻扬眉目舒展,声线软了些便出声应下了这句称呼。
他倒是没想到,先前还牙尖嘴利百般算计的狼崽子,竟然会败给这么简单的一个称呼。
心性坚硬之人, 对此恐也会生出几分异样心思。
铎曜温声道:“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我就要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无视小孩变黑的脸色,铎曜眉目间萦着隐隐笑意, 几缕深藏内里的风华流露几分, 顷刻间就惊艳了旁人的眼。
看着颇为厌恶的皮囊流露出不属于其本身的无双风华, 西奥多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方才感觉被套路的羞恼散去, 定定地看着铎曜, 专注的态度显得有些异常
铎曜莫名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 目光微挪, 就完美避开了这直直的专注目光。
他看着小家伙头顶杂乱的发丝,伸手捋了几下道:“你该学些东西了。”
西奥多闷闷地应了一声, 垂落的眼睫之下,双眸之中满是粘稠晦涩的恶意。
恶意的最中心, 包裹着主人缓慢滋生出的贪婪。
……
铎曜用了心去教一个小孩, 刚开始时甚至有些手忙脚乱, 但是不管多么跳跃的知识, 西奥多都会很快吸收理解。
一个神明位处极高的位置, 眼界与几近形成本能运用能力的方法, 在铎曜不自知的情况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个十岁的孩子。
世人得到一句神谕就将近疯狂,却有一人独得神明日夜相伴。
铎曜想要教小家伙控制巫力,却被西奥多隐隐摸索出神力的运转方法。
当次日铎曜察觉到小家伙体内细弱却在周转的黑暗神力时,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这样的天赋若是换在诸神世界几乎是注定成神的,而在这样的世界,即使注定成神,却只能困于黑暗一职。
光明需要黑暗平衡,世界却不喜黑暗。
但在铎曜探查对方体内刚刚成型的神力时,有些奇异地看了西奥多一眼。
西奥多心神一跳,险些以为发生了什么。
铎曜只是有些不适,藏在其他力量体系之中的神力在探查时,第一时间就被这股初生的黑暗神力发现,毫无敌意的勾颤依恋,让他像碰了岩浆般的迅速收回了神力。
他已经将这个孩子领进了门,日后想学的更多,已经不在于他而是对方自己。
所以铎曜站直了身体道:“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我的力量体系与你不同,并不适用你。”
西奥多皱眉:“哥哥要走了?”
这句话以一天一遍的频率在每天发生着,西奥多终归是不安的,这份连他自己都可以忽视的情绪,却在无时无刻地影响着他的行为。
与以往的含笑不同,这次铎曜看了看天,沉思道:“不知道呢。”
【也许?】
两道声音同时入耳,西奥多默默握拳,有些委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就连挽留都不会,一些能让对方心软的句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是神明的旨意呢?哥哥会留下来吗?”
铎曜看向问出这话的西奥多,眸中似有流光闪过,清艳无双中也泛过一丝淡漠的神性,很快淡漠被压下,西奥多只看见一点动人心弦的清艳流光。
铎曜微微附身意味深长道:“如果神明会降下这样的旨意,我自然会留下来。”
“但是小家伙,你早已不信仰光明神了,而神明不会去聆听无信仰者的话。”
【如果你重新信仰光明……】
如果是现实的时间线,一位日后已经成长起来的黑暗神的信仰之力,会让铎曜那颗濒临破裂的光明神格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铎曜不再考虑这个不现实的想法。
一个砸毁了所有神像的君王,在这个设想上,完全是开盘死局。
西奥多没有动。
信仰光明……神?
他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唇,信仰这件事不是人们说说就可以的,一个要得到神明承认的信仰,必须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而西奥多再如何欺骗自己,也都如眼前人所说,他早已没有信仰。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谈不下去了。
西奥多看着哥哥那张笑意未淡,温和垂目看向自己的面孔,眸光潋滟清澈,气质是脱于世俗的无暇。
他脑中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疯狂蔓延。
为什么要信仰毫无作为的光明神呢?都是神明,黑暗神也可以尝试着庇佑人们的。
只要这个人,能留在他身边。
就好像黑暗中的飞蛾竭尽一生都想要靠近足以灼伤至死的火焰,这幅皮囊之下的灵魂对于西奥多来说有着超出本能的吸引力。
他年龄尚小不懂太多,却对这人有着近乎偏执的失控。
……
才半个月。
西奥多心中一字一句地想到,清洁干净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眉眼之间未来卓绝威仪初露。
双眼生生压出一道阴冷的暴怒,抬目之时,足以使人惊骇的怒潮疯狂涌动,许久才传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西奥多不作声,就这么看着突然昏迷被侍从团团围住的大王子。
明明他就站在这,可是没有一个人感觉到异常,或许是那人留下的手段。
西奥多漫不经心地想着,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个昏迷的人。
当看到大王子睁开眼,不耐地看了周围之后,西奥多眸中再无一丝亮色,暗潮汹涌起伏,搅动着有些抽痛的一颗心,让他狠狠闭上眼。
西奥多转身离开,没有一人发现,甚至没有人想起来大王子的宫殿中还住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家伙。
一切恢复如常。
当一些手有些痒的侍从想要找找那个出气包时,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晦气地骂了声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他是个玩弄人心的骗子。
十岁的西奥多。
——他可能是一个恶劣的光明法师。
十一岁的西奥多。
——他把我当玩具。
十二岁的西奥多。
——他不喜欢我。
……
没人喜欢我。
总会被抛弃。
【倒是个精贵的小王子。】
被翻来覆去回忆的声线突兀地在树下响起,这份突降的眷顾让树上的西奥多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十八岁的西奥多闭着眼,浑身都在控制着不颤抖,口腔中被生生咬出了血,他面无表情地吞咽下这口血腥,染了血的猩红唇瓣扯出兴奋的弧度。
双眸之中浮起一丝微淡的红,萦着粘稠至极的晦涩,在出声之后遥遥地看向了那人离去的方向。
哥哥,又见面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暴君想砍了自己的第17天
铎曜扶着额睁眼时, 有些脱力地喘了几口气,失语许久才抬起脸看向外面。
灵魂的虚弱已经影响了这个身体,他的面孔上有漂浮的苍白色, 看不真切, 但足以让外人惊忧。
铎曜沉思几瞬,走到门外:“去叫七王子,我有事找他。”
门外候着的人脸上先是茫然一瞬,而后似乎很快想到了什么, 忙不迭地应声迅速离去。
骨中的卑微让他没有勇气直视教皇大人,自然也没注意到教皇面上比昨日褪了一层血色的面孔,暗夜虽无边但天色将亮, 掀起的晨光铺染在失了血色的教皇面上, 勾勒出穿透两个维度的光晕。
精灵一族的母源之中, 却与此相反。
母源之中, 四季长亮, 温暖宜人, 从未有过落夜一说。
但此时, 精灵一族永远明亮的母源, 就如外界落夜一般,光亮正在被暗色吞没。
逐渐消散的光铺染在吊床中沉睡的面孔之上, 仿若黑暗降临之前人们眼中一丝最后的璀璨,说不尽的绮丽与动人, 就像是人们在永夜之中藏在心中最后一点的希冀。
一边暗色被光吞噬, 另一边却是光正被暗夜吞噬。
铎曜甚至还没有进屋, 就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音在身后响起。
“教皇大人找我?”
铎曜手上关节泛了白, 面上的苍白却褪下了, 他转身睹了一眼少年。
这座王宫怕已经成为他手上玩物了……
铎曜收敛心神, 道:“进来说吧。”
浓沉墨色在西奥多眼底一掠而过,他不笑了,看了眼前让他突生不安的人好几息,才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进屋前,指节动了几下,无形的黑雾在屋外的几个角落埋下。
这种不安,就像是十岁的西奥多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个灵魂毫不留恋地离去。
铎曜在屋内站定,眸光在屋外淡淡扫了一眼,轻轻收回了视线。
现在的西奥多并不是他的对手。
他转身看向这个手上已经开始有了可以颠覆外界力量的少年,无声抿起唇,眉眼上一丝透着清冷意味的情绪刺痛了西奥多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