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鹤同时看过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于是对死亡的恐惧和不甘就都释然了,祝挽星掐了掐指尖,想说那就走吧,可是身后的人比他快了一步:“陆廷鹤!你怎么没去接我!”
手脚猛地一凉,有人穿过了他的身体。
祝挽星看到穿着黑色西装的自己姗姗来迟,三两步跑到陆廷鹤面前,与此同时周身的一切都开始有了颜色,像是巨大的画笔从身后涂染到眼前。
喧闹的人声,杯盏相碰,庭院里的喷泉喷溅出五颜六色的水柱,并肩簇立的向日葵花田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好似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祝挽星恍然间想起来,这是前世陆廷鹤回到本家后的第一个生日宴,场景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那是他梦到了前世?还是…… 他已经死了,但灵魂闯进了记忆里?
祝挽星不敢往下深想,很快的阖了下眼。
“反正总归不是来接我的……”
他落寞的抿了抿唇,抬腿穿过旁边喝酒的几个人,走到喷泉边坐了下来。
陆廷鹤还没来,他就乖乖等着,等着人来,或者等着梦醒。
“快一点吧哥,这里太冷了。”
他边说边搓着胳膊,冷得趴在膝盖上,双手抱住小腿,把自己给圈了起来。
“我不会被风给吹散了吧,” 祝挽星捏捏自己的手掌,发现这缕疑似是鬼魂的东西并不怎么结实,于是火速挪到背风的位置,抓着旁边芭蕉树的叶子挡住自己。
虽然已经死过一次了,但祝挽星还是不太熟悉流程,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等了好久陆廷鹤也没来,宴会都快要散了,祝挽星坐的脚麻,感觉肚子里灌满了风,就起来转了两圈儿,脚下不受控制地朝那对小情侣走去。
以第三者的视角看着自己和陆廷鹤谈恋爱,这体验实在太稀奇了,祝挽星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恋爱节目里的观察员。
他好笑的挺起腰杆,模仿蜡笔小新的腔调怪声怪气道:“下面由观察员小祝为大家点评。”
这边陆廷鹤刚和祝挽星解释:“父亲叫我一起接待了几位生意伙伴,不能过去接你,辛苦小乖自己过来。”
祝挽星还没接话,他就抢先一步:“我不辛苦,哥才辛苦呢,等宴会散了我再给哥补一个生日。”
结果转头祝挽星就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观察员小祝翻了个大白眼:“你怎么这么矫情,又不是不能自己来!”
好在陆廷鹤并不介意祝挽星的小脾气,敛着眉眼看向他的手,眼底闪过笑意,祝挽星没好气的凶他:“看什么啊?”
陆廷鹤声音里带着宠溺:“又把我的礼物搞丢了?”
祝挽星话音一顿,窘迫地转着眼睛,尴尬闭嘴。
而这边小观察员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前世的记忆实在太痛苦了,他和陆廷鹤都刻意忘记,所以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但生日宴上两手空空的原因他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不是搞丢了,是他压根没准备。
刚从一场游艇派对上通宵回来,脸上还带着宿醉的疲态,要不是佣人提醒他连陆廷鹤的生日都忘了,哪还记得给他挑选礼物。
祝挽星心口酸涩的厉害,又急又羞愧,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陆廷鹤,好在前世的自己手段了得。
只见他扫了一眼身旁没人,猝不及防的扯过陆廷鹤的领带,紧贴着他的喉结吐息:“哥哥别生我气,这两天太忙我忙忘了,不过礼物还是有的。”
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手指快速从陆廷鹤胸口点了一下,凑近人耳边说:“晚上补给你好不好?等人都走了我们去向日葵花田里,祝少爷给你免费试用一次偷情体验卡!”
陆廷鹤的耳尖蓦地红了,无奈的捏捏他的指尖,“你怎么这么不知羞?”
这就算把人哄好了,同样的借口同样的手段,祝挽星屡试不爽。
花言巧语张口就来,谎话连篇没有半点真心,真是这一世好日子过多了,他差点就忘了前世的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渣。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但祝挽星没心思听了,他只觉得无力又愤怒,对着眼前的自己厉声指责:“你以后别骗他了,你要对他上心对他好,别因为他喜欢你就耍着他玩,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拆穿你,听懂了吗?”
眼前的自己根本听不到,还顾自捏着酒杯说笑,祝挽星气的推了他一把,“你到底明不明白!”
手掌猛地从人身体里穿了过去,倏然间一阵风吹来,眼前的景物全都变了。
一个眨眼间祝挽星就从庭院来到了书房,更深露重,陆廷鹤还在办公。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宴会上那件,西服外套脱掉了,只穿着衬衫和马甲,手指掐着自己的眉心,看得出来已经很累了。
祝挽星心疼的给他捏肩膀,然而再怎么用力手指还是会从他身体里穿过去,落不到实处。
“先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明知道对方根本听不到,祝挽星还是忍不住劝他,见陆廷鹤处理一会儿文件就看一眼手机,像是在等消息,他多少猜到了,“在等我回来吗?”
可是再等多久都没用,祝挽星知道自己今晚根本不会回来,甚至之后一周他都没联系陆廷鹤。
“哥你别…别等了,先睡吧,我今晚不回来了……” 祝挽星眼里带了水光,几次拉着他的手想把人拽起来,可想而知做的都是无用功。
直到陆廷鹤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祝挽星愣了两秒,马上想到什么,“别打!”
他惊呼着想按断通话,然而对面已经接通了,自己的声音混着酒吧里喧闹的音乐一起传进陆廷鹤耳朵里。
“怎么啦?有事吗?”
“不回去啊,我有自己的夜生话好吗陆少爷。”
“哎呀挂了挂了别啰嗦了!他们叫我了!”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陆廷鹤那句 “注意安全” 停在嘴边。
他维持着握着手机的动作,呆愣了两三秒才按灭屏幕,状似无意的低喃了一句:“小骗子,偷情体验卡到底什么时候能补给我。”
而在他旁边祝挽星正双眼通红的低着头,指尖深深地掐进掌心里,声音发颤:“对不起……”
这荒唐的一切都怪他,都怪他醒悟的太迟,怪他被私利蒙了眼。
前世的点点滴滴就像停在既定轨道上的火车,不管祝挽星再怎么阻拦再怎么道歉,还是会残忍地从他身上压过去。
场景切换的太快且没有规律,祝挽星好似被强行绑架进电影院的观众,眼睁睁看着陆廷鹤的真心被自己糟践。
他们像是被刽子手按在铡刀下的两块肉,落下来的每一刀都又绵又狠,同时割伤两个人。
场景很快跳到他们再次见面,是在陆廷鹤的公寓里,祝挽星喝醉了,被代驾送过来的。
他浑身酒气混着廉价的香水味,却说是刚应酬回来,扯开衣服就往陆廷鹤身上扑。
祝挽星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尴尬的转过了身,逃似的往门外跑,却在临近门口时猛地停下了,像只小螃蟹似的横着蹭到了墙角。
第一次自己听自己的情事,祝挽星羞臊的搓了搓脸,欲盖弥彰道:“我不是要偷听,我就是想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这个 “你” 指正在床上胡闹的他自己。
他们这一世虽然亲密的次数不算多,但每一次祝挽星都记忆深刻,甚至保存好的录音都翻来覆去听了很多遍,所以他很清楚陆廷鹤真正爽足时会发出什么声音。
从身后两人渐入佳境开始,祝挽星就听出了不对,陆廷鹤压抑的难受。
轻重,喘息,动作,他都在忍,温柔到像是在揉着一小块易碎的玻璃,然而即便这样祝挽星还是不满意。
什么都不配合还要求贼多,一会儿要换床单,一会儿要换地方,一会儿要抱一会儿要哄,就连床上少个抱枕他都要陆廷鹤立刻去给他拿。
来回来去折腾人,气的祝挽星蹲在墙角里骂自己:“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哪来那么多要求,能做做,不能做换我。”
然而根本换不了他,他现在勉强算是一缕空气,摸不到抓不着,只能无助的蹲在角落里,额头抵着墙,哀求似的低喃。
“好好做吧,别折腾哥了,他一直在等你……”
他心疼得要命,根本不敢回头看陆廷鹤的样子,甚至第一次觉得情事是这么残忍。
身后祝挽星没消停一会儿就又发了脾气,起因是陆廷鹤隐晦的提了一嘴,让他少和那几个纨绔接触,说他们品行不端,没安好心。
祝挽星瞬间就炸毛了,“什么叫品行不端?陆少爷可能是忘了,我和他们才是一路人,你含沙射影骂谁呢?”
说着就用力把陆廷鹤往外推,让他出去,陆廷鹤这次没依他,用了点力气捏住人的肩膀,嗓音难耐的压着:“你能不能乖一次,让我好好做完。”
“还做什么做,想要乖的你去外面买个小鸡小鸭什么都行,少拿我消遣!你把我当什么了!”
听到这句话,蹲在墙角的祝挽星蹭一下站了起来,愤怒到了极点,直接冲到两人旁边,抓住床上自己的头发。
“哥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你会不会说人话!让你长嘴就是气人的吗!”
一缕空气根本拦不住他,祝挽星的话越说越难听,陆廷鹤听的皱眉,也不可能真的强迫他做什么,只能放任他穿好衣服从家里跑出去。
祝挽星怔愣的看着门口消失的背影,气的直发抖,刚想转身抱抱陆廷鹤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乌木香,先是一小缕萦绕在鼻尖,转瞬间就铺天盖地溢散了满室。
他惊愕地睁大眼,像是个老旧的机器人一样迟钝的转过身,果然看到陆廷鹤捂着胸口跌在地上。
他进入易感期了。
和Omega的发情期不同,Alpha的易感期没有任何规律,而且极易受到情绪影响。
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挑逗似的情事还有闷在胸口的愤怒,这些东西像是无形的手一样撕扯着陆廷鹤的腺体和神经,痛苦和狂躁来势汹汹。
陆廷鹤呼吸骤然加重,瞳仁紧缩,周身的血液和力气好像倒流一样奔涌到脑袋,他觉得头皮要被挤崩炸开了,痉挛的双手抓着头发嚎叫。
“哥…… 哥!你等等…… 你等我一下……” 祝挽星彻底傻眼了,扑到他身边快速解开自己的衣服,语无伦次的哄他:“没事没事,我在这儿,我帮你,我马上给你信息素——”
话音戛然而止,他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穿过陆廷鹤的胸口,后知后觉:“我现在不可以……”
眼泪瞬间冲出眼眶,一滴滴落在陆廷鹤身上,连个水圈儿都没留下,痛苦的Alpha撑着床边站起来,嘶吼着扯住自己的头。
他想要去一楼拿抑制剂,脚步却踉跄又凌乱,几次软了双腿跌下去,理智和本能疯狂地拉扯,占有欲、侵略欲迟迟得不到满足,暴涨的体温烧的血液都滚烫,胸腔里一股灼烫的火横冲直撞,发泄无门。
等他扶着墙走到门口时已经难受到了极点,狂躁的Alpha忽然抬起手,祝挽星大喊了一声 “不要”,拼命冲过去。
只听 “砰” 的一声闷响,Alpha的拳头穿过他胸口砸到墙壁的钩形灯柱上。
鲜血迸溅,食指和中指骨节上的皮肉掀起一层。
直到此刻,祝挽星才知道前世陆廷鹤口中,那道不小心磕到墙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他的Omega戏弄一般挑起了他的易感期,却又因为一句话就发脾气把他扔下,狂躁和无助逼的他失控自残,而这个时候祝挽星正不知道在哪间酒吧里流连忘返。
“我帮你去找他…… 我去找他…… 我找他来陪你……”
祝挽星踉跄着后退,不敢再看陆廷鹤一眼,眼泪从捂着嘴巴的指缝间溢出,找人的想法刚冒出来卧室的另一半就变成了酒吧的模样。
摇曳的灯光,重金属摇滚,舞池里祝挽星和陌生的Alpha贴身热舞,推杯换盏,周围癫狂的人都在表情夸张的哄笑,因为祝挽星说他刚把一个不识趣的Alpha踢下床。
而就在卧室另一边,被他踢下床的Alpha狼狈的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抱着他的外套嚎叫。
祝挽星脱力似的倒了下去,瘫在墙边,僵滞的看着眼前割裂的一切。
他疼得急喘,一哽一哽地哭出来,甚至想拔腿逃开,然而双脚像被钉进了地板,一动不能动,他变成了一根种在梦里的木头。
胸口忽然传来剧烈的疼痛,仿佛皮肉被洞穿,撕裂,五脏六腑都被穿了孔。
空气一般的身体终于有了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压迫他的胸口,一阵阵电流炸开又爬过,祝挽星的胸膛随着疼痛一下下痉挛弹动,恍惚间睁开眼,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拿着心脏除颤器电击他的心脏。
“病人求生意志薄弱,准备通知家属!”
“报心率血压!”
“二次除颤!”
刺眼的灯光照的他头晕目眩,祝挽星拼命睁开眼想看的更清楚一些,但眼皮还是撑不住阖上了。
周身的场景再一次轰然倒塌,仿佛一阵狂沙从身后袭来,推着时间往前吹。
鲜血、灯柱、脆弱的Alpha,还有医生和酒吧,就像海市蜃楼般消散在眼前,祝挽星有预感梦境即将走到尽头。
果然,下一个场景首先出现的是蛋糕。
陆廷鹤做给自己的三十岁生日蛋糕。
他会在这一天满心欢喜的和祝挽星求婚,然后被爱人亲手推下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