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彧安坐原处,岿然不动,悠悠道:“韩相慢走,恕不远送。”
韩玉成本打算按原路返回出宁安侯府,可走到半路却被景浩元给拦下了。
“韩相!韩相!”景浩元鬼鬼祟祟地从一处假山后面冒出来,招手示意韩玉成过去,韩玉成转头看了眼见四下无人经过,于是沉着脸走过去,不耐烦地问,“何事?”
景浩元神神叨叨地道:“是这样的,之前你不是让我盯着我兄长,把他在府里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你吗?之前倒没什么,但这几天我发现他很不对劲。”
韩玉成本来也没想能从景浩元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敷衍地问:“哪里不对劲?”
景浩元道:“我命人暗中盯着他的院子,结果却发现,这几日每到半夜他都会从后门出府,一直到天亮才回来,我怕他发现,也不敢派人跟着,也不知道他出去干了什么。”
“半夜出府,天亮回来?”韩玉成闻言皱起眉头,口中一阵喃喃自语,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疾言厉色地问景浩元,“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
景浩元想了想道:“好像是三天以前。”
三天以前……连续三晚!
韩玉成猜测到某种可能性,耳边好像响起一声惊雷,将所有缠绕在一起的谜团一下子全都劈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玉成: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79章 身边哪里还有臣的位置
时值酷暑,往年这时候,隆庆帝总会带嫔妃前往行宫避暑,今年隆庆帝虽然身体大不如前,但还是依照旧例,在入伏之后,带着几个品级高的嫔妃去了行宫,且这些嫔妃里,最年轻的伺候隆庆帝也有十余载的时间,无一年轻貌美的妃子随行。
政事则交给了白锦扶、烈王以及韩玉成共同处理,隆庆帝有心栽培白锦扶,早和大臣们有过暗示,要他们在朝政上多留心提点些熙王,所以如今朝中百官对白锦扶比对烈王的态度还要殷勤上几分。
隆庆帝虽身在行宫,但仍不松手京中的大小事务,大事要事的决策实行都要经过他的允准,内侍一日三次在京城和行宫之间来回奔走传递消息,宣布皇帝的圣谕,官员们都要遵旨行事,而除了对朝政的关心,老皇帝对熙王府子嗣一事也格外上心,每日都要在白锦扶写的奏本上批复问他府里的姬妾有没有好消息。
此事令白锦扶相当头疼,隐疾痊愈这事还能糊弄过去,但孩子总不能凭空冒出来一个,距离他“宠幸”方氏已有一月有余,这一个月里,他陆陆续续“召幸”了方氏有七八次,在外人看来,要是他身体没问题,那方氏此时应该有孕在身了,可方氏的肚子却迟迟没有消息,别人难免会怀疑白锦扶到底有没有传宗接代的那个本事。
白锦扶有口难言,只能回复隆庆帝说子嗣一事急不得,什么时候有只能看天意,翌日隆庆帝命内官带了口谕给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他事或可搁置一旁,唯有此事是朕最牵挂之事,你须得日日勤勉,不可懈怠,朕听说你只宠爱方氏一人,这不太妥,不患寡而患不均,雨露均沾才能使后院安宁,方氏若无所出,你当多宠幸几人,免得叫人以为无后是你的问题。”
白锦扶接完隆庆帝的口谕,哭笑不得,“日日勤勉,不可懈怠”,他倒是无所谓,可景彧还有伤在身呢,七八次都已经是他心疼景彧的伤,刻意减少的次数,哪怕景彧半夜经常通过暗道进他的房间,无论景彧怎么撩拨,他都坚守住了防线没让景彧得逞,要是被景彧听到了隆庆帝的口谕,那不是正好给了某人奉旨办事的借口。
可他俩不管再怎么努力都造不出个小孩儿来啊。
忽然有一日,白锦扶听季风摇说他那儿有一种药,女子服下后,可暂时令其的脉象变为滑脉,所谓滑脉,便是指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中医一般通过滑脉来诊断女子是否有孕。
假如有了这种药,便可让方氏假孕,那隆庆帝看在白锦扶后继有人的份上,说不定就会立他为太子。
白锦扶从季风摇那儿拿来了药,当天晚上,他叫来方氏,告诉方氏此药有何效果,问她愿不愿意服用,毕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要方氏配合假装自己身怀有孕。
方氏本来还有些犹豫,熙王不是别人,而是皇帝的亲儿子,她要假装怀的,是皇帝的亲孙子,若此事一旦败露,便是欺君大罪,熙王或许可以无恙,但她必死无疑,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
白锦扶看出方氏的担忧,安抚她道:“你若害怕,我也不会逼你,但你如果信得过我,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就会安排你假死,对外宣称你小产,并且母子俱损,然后送你和你父母、弟妹一起离开京城,到时你可改名换姓,重新过你的人生。”
方氏听了白锦扶的话,不可避免地心动了,她本来就担心自己会不会困在熙王身边一辈子,可她才十六岁,正是青春年少,哪个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子会甘心一辈子和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过这种有名无实的日子呢?更何况,还只是区区一个妾室。
若是有机会可以摆脱这样的人生,主宰自己的命运,方氏当然也愿意为自己搏一搏。
于是方氏考虑再三后,同意了白锦扶的计划,服下了假孕的药,第二日便假装头晕胸闷,呕吐不止,方氏的侍女请示了白锦扶后让大夫上门给方氏诊脉,大夫果然诊出了喜脉。
熙王府女眷有孕的“好消息”立即传到行宫,隆庆帝听说后龙心大悦,当即赏了方氏许多金银珠宝,还命太医院一名专攻妇科的太医去熙王为方氏安胎。
第二日上朝,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文武百官也纷纷给白锦扶道贺,被冷落一旁的烈王看着被人群簇拥的白锦扶恨得差点将银牙咬碎,他和废太子斗得两败俱伤,家破人亡,白白便宜了白锦扶,看着白锦扶一天天夺走了隆庆帝原本对他的宠爱,夺走了原本对他奉承巴结的朝臣们的拥戴,如今后嗣的问题也解决了,眼看东宫之位也要是白锦扶的,烈王心里真是像被油煎一样难受。
“眼看熙王府就快要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不知王爷看了心中是何滋味?”韩玉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烈王边上,语气幽幽地问。
烈王回头一看,见是韩玉成后,脸色更冷,韩家原本是支持他的,但自从他失势后,韩家便和他烈王府失了来往,韩贵妃有次举办宫宴都不曾邀请烈王妃,韩家的态度可见一斑,于是转过脸,冷冷地道:“怎么,你是看本王如今境地凄凉,特意来取笑本王的?”
韩玉成淡淡道:“非也,臣是来向殿下您献计的。”
烈王不相信地冷笑道:“你不去熙王那边献殷勤,到本王这里献劳什子计?”
“锦上添花,可有可无,雪中送炭,才显得尤其珍贵。”韩玉成抬眸看向前方被群臣包围的白锦扶,微哂一声道,“您看熙王殿下如今拥趸甚多,身边哪里还有臣的位置,王爷如果还信得过臣,臣愿意为殿下再效犬马之劳,只愿殿下将来别忘记了臣的辅佐之情。”
烈王将信将疑地回头又打量了韩玉成一眼,眉头皱起来往下压了压,低声道:“你此言当真?”
“自然。”韩玉成微微一笑,笑容里透露着几分古怪,“臣现在就有一件于您大大有利的事想要告诉您,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知道?”
烈王心中虽然好奇,但还是先谨慎地朝白锦扶那边看了一眼,见无人在意他这边的情形,才问韩玉成:“什么?”
韩玉成嘴角噙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低下头附在烈王耳边低声道:“臣接到密报,称熙王府其实并无女眷怀有身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家里有点事,明天开始会多点更新
第80章 碧落黄泉,与君相随
随着时间推移,天气也越来越炎热,隆庆帝病情反复,脾气也越发暴躁,行宫内屡有宫人因服侍不周被隆庆帝杖毙的事发生,一时间行宫之内人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连大声喘口气都不敢。
一日半夜忽然天降暴雨,狂风骤雨,伴随电闪雷鸣,隆庆帝梦魇又被雷声惊醒,醒来后竟然吐了血,当夜急宣太医诊治,太医诊断出隆庆帝已病入膏肓,剩下的寿命不过一月之数,担心隆庆帝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后加重病情,太医不敢跟皇帝如实禀报,但皇帝驾崩不是小事,宫中得早做准备,太医便将结果告知了韩贵妃及几个重臣。
翌日隆庆帝醒来,服用了季风摇的金丹后,略有了些精神,于是命人扶他去书房,进了书房后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待了许久,不知所为何事,等到快到日暮时分,才传了人进去。
隆庆帝病重的消息纸包不住火,很快便传到了京城,朝廷上下,大小官员,皆有所闻,一时人心惶惶,储君之位仍未定,若隆庆帝此时一命呜呼,大鎏江山怕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还没等到隆庆帝驾崩,边关先传来了噩耗。
由于废太子叛乱,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作为质子送去百越,导致大鎏和百越的联盟暂时受到影响,而入夏之后,草原上水草充足,正是一年之中北凉实力最强盛之时,北凉王贼心不死,觊觎大鎏边境城池地势险要,人力物力充足,屡次派遣骑兵前去骚扰。
此时在边关镇守的将领正是江叔衡,江叔衡性情急躁,又向来对杀了他父兄的北凉人恨之入骨,在一次北凉骑兵来犯之时,亲率五千士兵出城迎敌,一马当先大败北凉骑兵。
江叔衡杀得一时兴起,对剩下的北凉残部猛追不舍想要全歼敌军,结果忘了穷寇莫追的兵家大忌,正中北凉人诱敌深入的奸计,江叔衡和五千士兵中了北凉埋伏被俘,但所有人宁死不降,最后全部被北凉人屠杀,壮烈牺牲!
此军报在十天后传达至京城,隆庆帝得知江叔衡的死讯后静默许久,随后下旨追封了江叔衡和他的父兄,并且下令在江家同族之中挑选合适的男丁入嗣以继承江家的爵位,来告慰江家一门忠烈的在天之灵。
经此一事后,隆庆帝便一病不起,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趁着意识还清醒,下旨命烈王和熙王入行宫侍疾。
在京城的白锦扶听说了江叔衡的死讯后,犹如五雷轰顶,愣在当场,想起从前与江叔衡相处的时光,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哪里想到才不过过去数月,两人便是天人永隔。
白锦扶深感悲恸,在府里为江叔衡大哭了一场,还哭晕过去一次,醒来后亲自将奠仪送去江府,只可惜江叔衡死在北凉人手下,北凉人连他的尸首都未曾送还,所以江府治丧也只能用江叔衡的衣冠来代替,白锦扶看到江叔衡过去穿过的衣冠,想起往事不由得悲从中来,又在江府哭了一场,前来江府吊唁的其他大臣见熙王为了一个臣子能做到如此,无不在私下里称赞其仁德。
白锦扶虽因江叔衡之死沉浸在悲痛中,但隆庆帝那边更需要他,于是从江府吊唁回来后,吩咐下人收拾行装,准备前往行宫,临行前叫来方氏,问方氏愿不愿意和自己一同前去。
方氏犹豫地道:“回王爷,行宫人多眼杂,妾身担心假怀孕一事会被人发现,倒不如留在府里更能掩人耳目。”
白锦扶笑了笑,道:“这你不用担心,行宫内也有本王的人,你的起居自会有专人照料。”
方氏低着头,道:“王爷,还是请让妾身留在王府吧,妾身身份卑微,行宫里贵人又那么多,妾身只怕自己应付不来反倒露了怯,影响了王爷的大事。”
白锦扶见方氏一再推脱不肯与自己同行,深深看了方氏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只道:“你既想留在府里,那本王也不勉强,本王会让人好好照顾你,你日常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如今你是有孕在身,可千万别忘记这一点。”
方氏恭敬地行礼道:“妾身明白,多谢王爷体恤。”
白锦扶挥了挥手让方氏下去,盯着方氏的背影,眸光若有所思,等方氏出去后,景彧从房内的一扇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景彧走到白锦扶旁边坐下,目光隐含担忧地望着他,“你准备何时动身前往行宫?”
白锦扶低头拂了拂衣袖,“今晚便出发。”
景彧问:“皇上病重,此去行宫必有一场凶险,用不用我陪你去?”
白锦扶转头,对他淡淡笑了下,“不用,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孤立无援,什么事都要仰仗别人的七皇子,既然行宫凶险,只有你留守京城,我才能放心。”
“可你同意让方氏也留下,我总觉得此事不妥。”景彧蹙眉道,“你不在京城,王府内无人坐镇,就怕有人趁虚而入。”
白锦扶轻哼一声,面带讥讽地道:“你说的我焉能不知,但若不装作露出点马脚,别人又怎么能以为真捏住了我的把柄呢。我这次也学回姜太公钓鱼,方氏,就是我留给那些人的钩子。”
景彧闻言神情略放松,微微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已经是成竹在胸。那我就在京城帮你守着,等着行宫传来好消息。”
白锦扶默然看着景彧,他知道景彧心怀坦荡,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阴谋算计的事,所以他做的那些诸多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告知景彧,免得让景彧在他和原则之间抉择两难,而景彧与他心有灵犀,从不会多问他如此行事的缘由,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支持他,为他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