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何炀眼中闪过得逞的笑意,眯起眼睛凑近:“你真正想搞垮的目标,是谁?”
季霆低着头,十指绞缠在一起,默不作声。
何炀嗤笑,压低嗓音道:“是沈太傅,对不对?”
季霆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震惊,何炀坐直身体,面色从容,后面的话都不必再问,季霆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你这速度委实慢了点。”何炀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既然决定要做,动作就要干脆一点。”
季霆的脸色瞬息万变,短短数秒已经冷静下来,皱着眉道:“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等何炀开口,季霆表情沉重地解释道:“你昏睡的这几天,太后赐婚的懿旨已经昭告天下,皇上将要在今日迎娶沈太傅的女儿为后,算算时辰迎亲的轿辇应该快到太傅府门口了。”
“来,大家让一让——”
身上系着红绸腰带的官差在大街上忙着组织百姓让路,天子娶妻的排场不是一般的盛大,在太后的操持下,迎亲的轿辇异常华贵奢靡,由十六名壮汉抬着,一路从皇宫敲锣打鼓来到太傅府,算是给足了沈家的面子。
沈家小姐沈怡萱坐在闺房的梳妆镜前,周围陪着一众丫鬟婆子,凤冠霞帔衬的她容貌娇艳,唇红齿白,当真是好一位顾盼生姿的新娘子。
“小姐,迎亲的仪仗估计快要到了,奴才们替您把盖头戴上,剩下的就交给下人来操办。”
“嗯。”沈怡萱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眼前一片鲜红。
锣鼓声响彻天际,她在陪嫁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出门外,轿辇已经恭候多时。
小皇帝穿了一身大红喜服,同太后以及一众大臣等在宣和殿,只等着迎亲的队伍接了新娘后,二人在吉时祭拜天地,行拜堂之礼,最后宣读册封皇后的圣旨,即为礼成。
太后和一众大臣翘首以待,仿佛今日要娶妻的人不是皇上,而是他们。
随侍的太监见小皇帝脸色不好,担忧道:“皇上,您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一直未曾进食,这样下去恐怕支撑不下去,反正离吉时还有一阵子,要不奴才给您端些点心来?”
“朕没那么娇弱。”小皇帝在人前一向要强,不可能当着朝廷众臣的面失了礼数,何况他也没胃口。
思忖间,远处众人抬着迎亲的轿辇缓缓行至宣和殿前。
按照祖宗传下来的礼制,皇帝需要亲自迎皇后落轿,于是场面顿时寂静下来。
在万众瞩目之下,小皇帝一步一步,面无表情地走到轿辇前,动作随意地掀开帘子。
下一秒,在场所有旁观者倒吸了一口冷气,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何炀身穿黑色镶暗红边的长袍,缓缓从新娘的轿辇中站起身,同小皇帝比肩而立,宛若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他笑着垂下眼,压低嗓音道:“子瑜,你穿这大红喜服果然好看极了。”
第042章
“你……”
小皇帝脸色一白, 眼前突然出现数道重影,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不受控制地一头栽进何炀怀里。
“皇上, 大庭广众之下,您这是做什么?”何炀搂着他的腰,笑着调侃道。
小皇帝死死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 总算找回一丝神智,他十指紧攥何炀的衣袖, 勉强站直身体, 脚下轻飘飘的无所依靠:“季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朕的皇后呢?”
何炀上前半步, 拉近了与小皇帝的距离, 眼神充满压迫性:“我不是在这吗, 皇上还要找谁?”
“你放肆——”
小皇帝在离何炀嘴唇不到一公分的距离恍然回神,一把将他推开。
然而何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反倒是被小皇帝软绵绵的力道逗笑了,他精准地攥住小皇帝的手, 摸到其掌心的冷汗, 一时间有些心疼:“臣不在的这些日子,您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了吗?”
围观的众位大臣早就从震惊中回过神, 怔忡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不知该做何反应。
户部尚书刘韫是其中颇为难得的知情人士,他抬起袖子遮住自个儿的脸,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被诛九族。
他身旁的一个愣头青见状, 疑惑不解地凑过去问:“刘大人, 你这是为何?”
“我怕血溅当场。”
“什么, 季将军还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弑君?”
“你可快别说了!”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皇上和季将军的举止暧昧,但没一个人敢出言挑明这个禁忌。
太后显然也不是个傻子,她眼睁睁看着何炀从迎亲的凤驾里出来,心里便大抵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但即将到手的后位毁之一旦,她怎么可能甘心,脸色阴云密布,指着何炀斥道:“大胆季霄,你不是应该收押在大理寺监牢吗?竟敢破坏帝后大婚,该当何罪?”
何炀牵着小皇帝的手,沿着宣和殿的方向不急不缓地走着,周围投来的目光他视而不见,唯独盯着太后一人,漆黑的眸子闪过杀意。
“臣自问无罪,凭什么要待在大理寺?”他扬起下巴,目光桀骜地看向沈太傅,冷声道:“真正有罪之人尚且逍遥法外,等着升任国丈大人呢。”
“你,你这是含血喷人!”沈太傅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怒火中烧地指着他的鼻子:“季霄,你把我的女儿弄到哪儿去了,她可是未来的皇后。”
“放心,沈小姐现在很安全。”季霆突然从不远处现身,快步走到何炀身侧,笑得意味深长:“太傅大人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女儿呀,我以为她只是你巩固权利和地位的工具呢。”
“你,你们……”
沈太傅气得老脸通红,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二人,最终无可奈何,老泪纵横地看向小皇帝:“皇上,季家两兄弟狼子野心,罔顾王法,可怜我的女儿竟在大婚之日遭此劫数……”
何炀看他哭得真情实意,忍俊不禁道:“太傅大人一把年纪果然晓得恶人先告状的道理。”
“你什么意思?”小皇帝脸色依旧憔悴,但缓了许久已经恢复些许力气,挣扎着要挥开何炀的手。
大红喜服下,何炀察觉到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掰开小皇帝的手,与其十指相扣。
这些小动作逃不过众人的眼睛,小皇帝暗中与和何炀较劲,从脖颈处泛起一片绯色。
“臣这么说,自然是有十足的证据。”何炀轻而易举地压制着小皇帝,从容不迫道:“沈太傅就是杀死罪臣韩晔之人。”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沈太傅在朝中资历最深,德高望重,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都是忠臣的不二代表,任谁也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和杀人案联系在一起。
一时间,从何炀口中说出的话可信度极低。
但这些人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何炀递了个眼色给季霆,后者心领神会,几步走到宣和殿正中央,朗声道:
“六年前,身为言官的韩晔带头弹劾新科状元,也就是臣的兄长季霄,我哥当年状元及第,入选翰林院,封侯拜相是早晚的事。
“但却被韩晔等人构陷入狱,叩上了莫须有的谋逆之罪,从此断送了大好前程。此后一段时日,先皇驾崩,有人便趁此机会将韩晔发配到□□,妄图掩盖真相。”
季霆停顿片刻,转头看向沈太傅,继续道:“时间推回至前几日,臣奉命查处江南贪污案的涉事官员,其中便有六年前构陷我哥的韩晔。”
“季大人的意思是说,那幕后凶手为了掩盖真相,迫不及待地杀人灭口?”刘韫适时接话,猜测道。
何炀勾唇一笑,观察着小皇帝的脸色,幽幽道:“其实这件事查起来并不难,只要翻翻六年前存档的卷宗就不难发现,韩大人早年曾拜在沈太傅门下,据朝中同僚的说法,他私下里一直亲昵地称呼沈太傅老师。”
“笑话!老臣一生教导过的门生不下千人,况且韩晔在朝为官时,与他私交过密的朝臣太多了,季将军如何胡搅蛮缠攀扯我一个人呢?”
沈太傅为官半生,自然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之前种种大多是为了博取小皇帝的同情和信任。
何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并不理会这个老狐狸,他深情款款地垂眸问道:“子瑜相信我吗?”
小皇帝薄唇抿起,苍白的侧脸透露着冰寒,半晌轻声答道:“如果你真能拿出证据,朕自然会相信。”
何炀凝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压低嗓音道:“子瑜,今天我敢无所顾忌地站在这里,你当真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吗?”
小皇帝瞳孔微微放大,转过头神色诧异地看向何炀。
“听季霄说,关外近日来不算太平,皇上也在因为此事日夜苦恼……”
“季霄!你当真敢如此放肆。”小皇帝瞪着双目,苍白的脸上出现愤怒,使得他整个人愈发鲜活起来。
何炀一边欣赏着美人瞋目,一边低声威胁道:“你都敢背着我娶别人,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兵权在手便是何炀最大的底气。
他猜测,托顾淮山送往关外的那片布料多半已经发挥了作用,十几万大军风平浪静的消息马上便会传到皇城,他需要趁着这个间隙将所以事情全都摆平。
没错,包括顾淮山在内的所有人都想错了,那片衣料不是什么调兵遣将的信物,而是季霄安抚手下将士的管用手段。
何炀早已料到皇城的消息瞒不住,而关外群龙无首的将士们听到似是而非的消息,必然会引起动荡,他需要先一步稳定人心,以免事情真的到达不可挽回的那一步。
说来也是讽刺,季霆想方设法要阻止的事,从一开始便不可能发生。
但何炀不可能解释清楚,他需要利用这些人的猜疑和忌惮来达成目的,再者说,即便他剖白了内心,又有哪一个人会信呢。
就像此时此刻,季霆拿出一片带血的布料,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个“沈”字,指控道:“这是从韩晔里衣上剪裁下来的,估计是他垂死挣扎时留下的线索。”
一众官员顿时惊呼出声,紧接着在下面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那些“亲眼目睹”的真相,就像六年前锒铛入狱的季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炀笑着看向一脸猪肝色的沈太傅,眨了眨眼睛。
“污蔑,这绝对是污蔑。”沈太傅眼神狠戾,重重地跪在地上,怒吼道:“皇上,老臣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这件事……”
“真相如何还是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吧。”何炀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皇上今日劳心劳力,已经不想听你继续诡辩了。”
“皇上,沈太傅他年事已高,经不得牢狱之苦啊。”太后见局势急转直下,抹着眼泪示弱,试图利用小皇帝的心软扳回一城。
何炀一眼识破,冷笑道:“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娘娘莫不是早就和沈家同流合污了?”
“你……”
“都给朕闭嘴。”小皇帝眼底一片血色,艰难地做出决断道:“沈太傅暂时收押,后续由刑部侍郎沈淮山协助朕共同审理。”
“皇上英明——”
众位朝臣默契地跪地行礼,唯独太后狠狠地剜了何炀一眼,带着宫人离去。
封后大典变成了一场闹剧,不得不草草收场。
众位朝臣低着头,各怀心思地离去,最终除了小皇帝外,只剩下何炀与季霆二人。
入目之处鲜艳的红绸异常刺眼,小皇帝耗光了心神,一低头才发现何炀还牢牢牵着他的手,他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挣脱,嗓音疲惫地吩咐季霆:“把沈小姐平安送回去。”
“是。”季霆领命,飞快瞥了一眼何炀,方才离去。
何炀显然没有轻易离开的打算,他在季霆转身的一瞬间,将小皇帝打横抱在怀里。
“你要干什么,季霄!”
小皇帝手肘抵在何炀胸口,皱着眉剧烈挣扎:“放开——”
“子瑜,良辰吉日怎么好轻易错过。”何炀低笑,眸光闪烁间箍紧了手臂,哑声道:“今日便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3章
跟在身后的小太监, 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出。
行至寝殿前,何炀抱着小皇帝进门, 后脚跟轻轻一带,殿门“咣”的一声将他隔绝在外。
小太监神色纠结,在殿门外踌躇半晌, 悄悄将耳朵凑了上去,听见里面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动, 传来说话声。
“季霄, 你住手,放开朕。”
小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略显疲惫的挣扎,有气无力的嗓音不似推拒, 倒像极了勾引。
“怎么, 除了这句, 子瑜就没有别的情话想对我说了吗?”
何炀话音未落,小太监瞪大双目, 神色惊恐地后退两步,左脚绊右脚摔了个屁股蹲, 下一秒, 他连滚带爬,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何炀抱着小皇帝来到床边, 单手撩开红色的帷帐, 将人放到床上,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单用眸光一寸一寸细细打量。
他平日里若是这样盯着一个人看, 必会令人心生畏惧, 但此刻锋利的眉眼低垂着, 浓密的睫毛隐去眼底所有寒意,只剩下无限的温柔,像一片沼泽,陷进去就再也脱不开身。
褚子瑜年少时便曾沉溺于此,无法自拔,可惜,现在的他早已不复从前。
在何炀的目光里,他眼神理智又清醒,清亮的目光淡淡迎视着何炀,无端生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