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沈海遥托着脸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便轻手轻脚走过去靠在他肩膀。
“海遥,在想什么?”
从毓宏那里回来后,褚鹤总是说着“好久没见了海遥要抱抱”之类的话,沈海遥先是无语,后来慢慢也习惯了。
他揽着褚鹤的腰,歪着脑袋靠着他——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动作他已经习以为常,像是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
沈海遥愣了一会儿,说:“在想,如果阿瑾没跟毓琛在一起,那他的一生应该是多么美好的呀。”
他一一说道:“他自己长得好看——虽然矮了点——性格也好,皇子视他为最好的朋友,父母给他最好的最无私的爱。”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笑着说:“不只是他,甄臻和项星雨也是一样,他们都是没受过什么挫折伤害的人。之前我觉得他们毕竟还有重来的机会,也算幸运,可现在想来,即便能重来一次又怎样?上辈子的伤害真真切切发生过,难道就能这样忘了吗?”
褚鹤想了想,说:“不会忘的,肯定忘不掉的。但——”
他揉揉脸,安抚式地捏了捏沈海遥的手心,说:“忘不掉也不一定是坏事,虽然这样很残忍,但我想,这一定也会成为他们这一辈子重新好好生活的动力。”
“好吧,好吧。”沈海遥笑了,他从褚鹤身上坐起,也揉了揉脸,说,“拿纸笔来,给阿瑾写封信,我们也准备走吧。”
写些什么呢?沈海遥犯了难。
作者有话要说:
这更补昨天的
第58章 58-二更
他们还是在这个世界里多待了几个月。
沈海遥不放心, 必须亲自看着毓玚老实待在京城,没有急着回云南才放了心。
再者,过不了多久就是皇上的六十大寿了, 脱离这个世界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海遥想, 至少等过了这场寿宴, 再离开这里。
好在寿宴一切顺利,既没人中毒,也没有别的乱子。先前沈海遥还担心在这件事情上冤枉了毓琛, 现在也放了心。
寿宴结束后没几天, 皇帝下诏退位, 毓宏登基了。
*
一切都在按着正常的轨迹运行着, 沈海遥的信也写完了。
他将信放在尹修瑾的枕头下, 等待晚上的脱离。
“海遥, 你说,阿瑾回来后,会跟毓玚在一起吗?”褚鹤八卦地问。
沈海遥嗤了一声,“最好不要。上次毓玚还拿剑打我呢,我怀疑他以后会家暴!”
褚鹤哭笑不得, “你还在生这个气呀?”
“生气怎么了?我不该生气吗?”沈海遥耿耿于怀。
但是说起来,确实也挺奇怪的,那时因为褚鹤不在身边,他就一直忘了问。
“哎,褚鹤, 你老实告诉我, ”沈海遥趴在床上,用手指撑着下巴, 一脸探究地说,“我以前是不是会点什么功夫?我看毓玚挺厉害的,但他上回没伤到我,而且——”
沈海遥挠挠头,“好像是我占上风呢!”
这该怎么说呢……
毓玚功夫再好,那也是凡人的功夫,跟沈海遥这种正儿八经的剑修怎么能比?
但是……
褚鹤苦哈哈地想,说起来早些时候,海遥明明不喜欢练剑的,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偷懒耍滑的样子,绝对是跟沈海遥学了个十成十。
想想以前刚被捡回山上时,自己修炼不到位,沈海遥便自告奋勇,带他御剑下山玩。
……结果带着他从剑上掉下来了。
有时海遥跟师尊吵架,两人谁也不肯先低头,就这样自顾自地生闷气。师尊关在房间里生气,沈海遥就爬到屋顶上生气。
只是爬屋顶容易,下来可难。不知道有多少次是柳玉师叔把他抱下来的——当然,这个工作之后就全都交给褚鹤了。
他想着以前的事,想着那时的无忧无虑,再想到如今海遥身边只有自己一人,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没忘记海遥刚刚的疑问,挑着能说的部分,说:“算是吧,不过……你那时候学得不好,总是偷懒。”
他想起以前有一次,师尊吩咐他去拣丹药,海遥嫌麻烦,自己动手炼了两个高度到膝盖的小傀儡替他拣药。
这两个傀儡后来被温师兄要走了,作为给山下百姓送药的工具,这才免了师尊的一通骂。
沈海遥不敢相信,“你骗我,我不可能是这种会偷懒的人。”
他说得笃定,心里却心虚极了。
他脱了外面的长衫躲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又说:“骗子!”
褚鹤闷头笑了一会儿,起身吹熄了蜡烛。
*
清晨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酸涩的眼睛眨了又眨,眼前的世界才重新恢复清晰。
床上的人慢吞吞起身,昏睡太久的身体还有些不听使唤,他熟悉了好一会儿,才手脚僵硬地走到铜镜前。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模糊的影子也跟着摸了摸脸。
“世子,世子!不要再睡懒觉了!误了大典可怎么办呀!”女孩在门外用力锤门,嗓门大得堪比集市上扯着嗓子喊叫的大爷。
屋内的人迟疑着打开门,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向上扯了扯嘴角。
眼睛里却是流下了一滴眼泪。
“岁岁……”
粗心的岁岁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公子的不对劲,她“哎哟”一声,赶紧把世子推到椅子上,手忙脚乱地帮他束发,“我的世子耶!全府上下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呢!侯爷和夫人一早就起来了。”
她碎碎念着:“今天可是宁王殿下的登基大典,您要是误了时辰,看殿下,哦不对,现在是陛下了,看陛下怎么收拾您!”
尹修瑾毕竟只是一个小世子,他与大臣们站在一侧,仰头看着这位新的九五之尊祭拜祖先,随后接过皇帝的玉玺,成为这个王朝的又一位皇帝。
他眼神飘了飘,又去看站在最前方的淮王。
尹修瑾收回视线,垂下眼睛时,眼角又划过了一滴眼泪。
真好,他们都还活着……
*
大典结束后,尹修瑾陪同父亲在宫中多待了一段时间。
据说毓宏、不,皇帝有意将禁军大统领的位置暂交父亲掌管。
聂海身体仍未完全康复,但禁军守卫片刻不能松懈。皇帝属意尹侯爷,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尹家久不入朝,与朝中大臣素无往来;另一方面,尹侯爷虽不会功夫,但若论起运筹帷幄、掌控大局,他绝不输任何人。
只是皇帝太忙了,他和父亲等待许久都没等来人。
尹修瑾闲不住,跟父亲告了辞,自己在宫中瞎闲逛。
路过后宫某处花园时,他看到一群小太监抬着一个人匆匆走过。
那人大约已经去世多时,他的身体被一块破烂的白布覆盖着,只有左手无力地耷在外面。
那只手看上去,莫名有些眼熟。
尹修瑾停在原地,多看了几眼。
身旁认识他的小太监见状说道:“前两天后宫里闹了病,死了几个小太监,陛下大典事物繁忙,人手不够,一直拖到现在才来处理。污了世子的眼了,奴才替他们给您赔罪。”
尹修瑾不在意这些,笑了笑,说:“无妨。”
他没什么目的地,便顺着方才那个太监离去的路线乱走。
没走出几步,他在一旁的花丛中看到个东西。
尹修瑾弯腰捡起。
一枚破旧的、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香囊。
他松开抽绳看了看,里面是一团糊在一起的、变了质的黄色膏体。
方才同他搭话的小太监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又弯着腰,低声说道:“世子,污秽之物交由奴才处置便是了,小心脏了您的手。”
尹修瑾回头看了看他,这才想起,此人哪是什么小太监,他是原先宁亲王府的副总管。
他温和地笑了笑,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那人,转身离去了。
*
回到府里后,尹修瑾休养了一段时间。
他昏睡了太久,醒来之后又被一大段记忆困扰着,过了许久都觉得身体还是不听使唤。
这几天里,他将那个人留给他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阿瑾: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海遥。
这段时间借用了你的身体,可能有些言行不符合你们这个年代的习惯,如果日后有人问起,只能麻烦你想个办法糊弄过去啦!
毓宏救回来了,只要好生调理,不会留下病根的。
毓玚也没事,他们都还好。
阿瑾,尹侯爷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他说,坐上皇位的人,总是会变的。也许以后你会发现,毓宏和毓玚也不再是你想象中的模样。但不管怎么说,你要记住,谁都不值得你为了他去伤害自己,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最后,关于毓玚,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之前我曾劝他留在京城,但你知道的,待在你身边时,这位殿下是控制不住他的那份心意的。你不必太有压力,若你还有接受爱情的勇气,当然可以考虑他;如果你不想,也没有人能强迫你。
阿瑾,记住,不管做什么事情,让自己心安、让自己快乐,这才最重要。
有机会我会回去看你的,希望那时你一切都好。】
*
尹修瑾趴在卧房的桌子上,眼睛因为在昏暗烛光下看了太久字而略显酸痛。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小心收好沈海遥留给他的信。
这些日子以来,他借着养病的名义闷在屋里谁也不见,也有躲着毓玚的念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人。
他的心里总是愧疚的,如果上辈子的自己能勇敢一些、果断一些,也许毓玚就不会死。这辈子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他却总是惦记着上辈子的错误。
毓玚一直是真心待他的,可自己却……
听父亲说,前些日子毓玚向皇上申请,去百安山守皇陵。他确实听从了沈海遥的提议,没有再提回云南的事,只是,大概是因为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也不愿意再在京城多待。
算一算,明日便是毓玚启程的日子了。
到底还是没能赶在毓玚离开之前见上一面,他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尹修瑾暗自摇头叹息,罢了,这一世即便没有毓琛,只怕他与毓玚也是有缘无分的。
入夜,尹修瑾准备休息了,却听见门外传来焦急脚步声。
他不等来人敲门,自己先去开了门,果然看见岁岁一脸古怪地向这里跑来。
尹修瑾莞尔,“岁岁,你这幅样子,父亲看到又要数落你了。”
“管那么多呢!”岁岁说,“世子,十六、不是,淮王殿下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尹修瑾心里一抖,不自在地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他、他来做什么?”
岁岁却以为这话是在同她说,回答道:“那位殿下的心思谁知道啊!”
毓玚今夜竟是骑马前来。
他远远看到尹修瑾,下了马,步行向他走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尹修瑾心上一般。
尹修瑾背过身去,语无伦次地说:“岁岁,那个,你、你,你去休息吧!”
岁岁乐得偷懒,蹦蹦跳跳离开了。
尹修瑾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近,心乱如麻。再一回头,那人已来到他身后。
*
“我明日便要出发去皇陵了。”
毓玚此番前来,是想询问阿瑾何时才能回来。这几日他越想越心慌,对“阿瑾被夺舍”的想法也更加怀疑,他想着,自己明日便要走了,怎么也要在走之前,把这事弄个清楚。
尹修瑾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脑海里便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上辈子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毓玚、毓玚就那样倒在地上,脸色青灰,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喉部的伤口狰狞,血迹几乎污染了他整件衣服……
他回过头去,眼中掉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
“毓玚……”尹修瑾的声音颤抖着,手脚似乎都不受控制了。他踉跄着走到毓玚面前,伸出手指,剥开他的衣领。
那人常年在外暴晒,掩盖在衣领下面的皮肤与脖颈间有条清晰明显的分界线。
尹修瑾用手指在那里摸了又摸,再三确认那处平整光滑,没有半个伤口。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开双手抱住毓玚,滚烫的泪水全都滴进他的领口。
“你没事,你没事……”他重复着这句话,再也说不出别的,
毓玚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阿瑾回过头来的那一刻确认了一件事。
阿瑾回来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尹修瑾隐隐觉得身上有了冷意时,终于回过神来。他松开毓玚,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心问道:“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
毓玚略过先前心中的种种猜忌,说:“我明日就要出发了,一直忙到刚才,就想着,怎么也得跟你道个别。”
尹修瑾稍稍抬起头,应了一声,“那你,诸事小心——啊!”
话还没说完,只看到毓玚两步迈过来,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狠狠咬住了他的嘴唇。
尹修瑾惊得一声低呼,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推开了毓玚,在那人试图用舌尖缠住他的时候。
那道可怖的伤口随着这一世重生而消失不见,但伤痛的记忆永远地留在了他心里。这几日,每每吃饭喝水,他都觉得无比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