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阻止最终也没能达到效果。
他通过七拐八拐的关系悄悄收买的地痞无赖曾几次试图接近并杀死苏沐,可苏沐虽然是小厮,却被谢见瑜像宝贝一样藏着,因此都没有得手。
他也派了许多人去找那个知道疯男真相的产婆,却一直没有找到,后来产婆来到府上,才真相大白。
楚清暄更是在他们认回苏沐后,暗中通过种种小动作挑拨苏沐和他们的关系,自己却接近苏沐,成为苏沐最信赖的人。
之后,包括苏沐没头没脑胆大包天的向七公主提亲,以及婚宴上给苏沐迷情散,春日宴上借机羞辱苏沐等等,都是他的手笔。
楚清暄通过种种行为,明里暗里的让苏沐显得愚蠢粗鄙废物,却不断以退为进展现自己的可怜,获得无数的同情和怜悯,反将苏沐至于夺人身份的抢夺者的位置上。
可笑的是,所以人都被他的表现所蛊惑,像眼瞎了一般完全被带歪了。
因为这件事再清楚不过,就连普通的不识字的老百姓都知道,换子事件中,最无辜最可怜的那个人,明明是苏沐才对。
证人证词还有他们带来的证据,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铁证如山,辩无可辩。
所有证人说完,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整个房间中,鸦雀无声。
楚清暄缩在床角,紧紧抱着双臂,抖的如同风中落叶,死死的盯着这些证人。
安国公沉默的坐在圆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坐在安国公旁边的楚岱修像是忽然被人一棍子打醒了一般,额头冷汗直冒,眼眶通红,双拳握紧,不可思议又痛心疾首的看着楚清暄,几乎将银牙咬碎。
低沉的声音从齿缝间泄了出来:“你原来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嘭”的一声巨响,楚岱修一拳轰碎了实木和大理石的坚硬圆桌,愤然起身,一双虎目紧盯着楚清暄:
“七公主自幼便出了名的任性残暴,得罪她的人是什么下场,各种传闻我们几乎从小听到大,何况她放荡不羁惯了,后院有无数面首,如果想成婚何必等到现在?可有谁敢主动娶她?你明知如此却挑拨苏沐去向陛下请求赐婚,根本就是将他往死路上推!这还不够,你还给他迷情散,你根本就是嫌他死的不够快!且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真相,却还试图杀了他?你简直,简直……”
老夫人捂着胸口,早已泪流满面,摇摇欲坠,靠在床框上,愣愣的看着那些证人,却不敢看向身后床上的楚清暄一眼,仿佛那根本不是她疼爱了十八年的心肝孙儿,而是一个陌生至极的魔鬼,一个白眼狼。
楚清暄想伸手去够老夫人,“祖母,你不要怪我,不不不不,你怪我吧……”
老夫人拂开他的手苦笑:“不,我不怪你,怪我自己。那么容易被你蒙蔽,连最浅显的事理都看不清了,怪我自己眼瞎心盲,识人不明。”
楚清暄抱紧双臂,看着一圈房间里的人,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明明才是公爵府的小少爷!他凭什么半路出来抢走我的一切!我又做错了什么!”
楚岱修:“楚清暄!”
楚清暄哽住。
楚岱修用手捶打胸口:“你摸着良心说,我们待你怎么样?就算苏沐回来了,我们又何曾待你有一分改变?我、二弟、父亲、祖母,哪个不是依旧掏心掏肺的待你,他怎么就抢走你的一切了?!”
楚清暄:“……”
楚云书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早已将楚清暄看透,此刻十分冷静道:“大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要的,从来不是我们所谓的真心,而是安国公府小公子的名分。而‘抢’了他这个名分的苏沐,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绊脚石,不除不快。”
楚云书淡淡的喝了口茶,才接着道:“我们对他的真心,一、文、不、值。”
楚清暄狠狠的打了个抖,像是被人将皮都扒了下来一般,冷透骨髓。
他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位二哥,这么可怕。
安国公长长的叹息一声,沉声道:“清暄,我们不能再留你待在国公府了。”
楚清暄愣住了,缓缓的,缓缓的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安国公。
安国公接着道:“十八年,我一直将你当儿子养,真相大白的那天,我虽然心疼苏沐,但也心疼你,你那对罪魁祸首的父母早已死去,我以为你是无辜的,可事实并非如此,你处心积虑的想要杀的,是我的儿子。事到如今,我无法原谅你。”
安国公狠狠闭了闭眼睛,一行泪珠滚落,再睁开时,却没有一丝泪痕,“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从即日起,我安国公府和你断绝一切关系。”
轰!!!
楚清暄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最后的退路,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从今以后,他只是一介庶民了。
还是一个没有资格参加科举的庶民。
滔天权势,荣华富贵,他的憧憬,他的野心,都成了浮云,他永远也够不到了!
“呵,呵呵,呵呵呵……”
楚清暄笑了,从低笑冷笑变成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楚清暄从床上站起身,看向安国公:“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一个公爵而已,我还有二舅,我将来,我将来要……”
将来要什么?
做一个成功的大商人?
可二舅已经是顶尖商人的存在了,也要对着一介七品小官客客气气,卑躬屈膝……
就算富甲天下又如何?还不是任人宰割……
士农工商,商人,乾朝地位最低的存在。
想到那个场景,楚清暄不由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前路一片绝望。
他像是落汤鸡一般,重新紧紧的抱住双臂,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神经质一般的抬起头看向安国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后从床上直接蹦了下来,跑到安国公的身前,露出一个委屈不似委屈,讨好不似讨好的扭曲至极的笑容来:
“父亲,你听暄儿说,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忽然伸出手,指向跪了一地的证人,“他们,他们……”
此时此刻,他心绪如同一团乱麻,脑袋里都是浆糊一般,竟然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只知道一点,他不能离开国公府,不能失去这个靠山!
绝对不可以!
现在只要他能留在国公府,他就有办法能够成为大哥的男妻,到时候,他要找机会杀了国公府的所有人,要将大哥控制起来,这个国公府就是他的了!
他决不能离开!
忽然,脑海中浮现一个身影,今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对,对!是他!”楚清暄瞪大眼睛看着安国公:“是师玹音!”
他看向那些证人:“这些人都是师玹音招来的,他们诬陷我!师玹音也诬陷我!我没有盗取曲子!更不可能早就知道换子的真相!这一切都是师玹音害我!因为我盗了他的曲子!他在圣上面前侮辱我还不够,还要害死我!”
楚岱修看着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楚清暄,有些惊疑不定。
安国公看了楚清暄许久,在楚清暄混乱浑浊的眸子深处,发现了一丝没来得及掩藏的杀意和疯狂,失望至极,心冷至极。
他的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看着楚清暄,淡淡道:“你听说过夜方质子穆寄云吗?”
一直在鬼吼鬼叫的楚清暄被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弄的一愣。
楚岱修、楚云书都不明所以的看着安国公。
老夫人一怔。
安国公淡淡挥手,房间中的证人被人带了下去,房门从外面关上,隔绝了一切声音。
楚清暄喃喃道:“夜方质子穆寄云?”
他当然知道。
北方强国夜方国的质子,母亲是皇后,当年夜方国受到更北方的强国娄刹国的攻击,向乾国称臣并借兵,承诺胜利之后成为乾国属国,并将其作为质子送到乾国。
乾国考虑到唇亡齿寒,如果夜方被灭国,那么北方边境将直面强敌娄刹国,于是借兵了,可是战争胜利之后夜方毁约了,不肯称臣纳贡,并且还不断骚扰边境。
与此同时,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中皇后被害死,家族也被覆灭,贵妃上位,贵妃之子被立为太子,穆寄云沦为废子,夜方国挑衅乾国也是想借刀杀人,让乾国动手杀了穆寄云。
乾国骑虎难下,不杀穆寄云,无法振国威,杀了穆寄云,便被夜方当了枪使。最后将穆寄云贬为奴籍,囚禁于深宫之中。
然而就在去年,穆寄云的舅舅,夏家唯一的幸存者夏代泽发动宫变,卧薪尝胆十年终于为姐姐和整个家族报了血仇,将皇室杀了个干干净净。
去年秋天夏代泽亲自来乾国欲接穆寄云回国登基,代价是履行之前皇室的承诺,向乾国称臣。
但因夜方已经违背过一次诺言,乾国提了诸多条件,夏代泽回去准备称臣纳贡等事宜,约定一年后来接。
在前世,也就是再过不久的秋天,这位质子就将被迎回夜方登基为帝,政绩卓绝。
楚清暄不明所以的看着安国公,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提起此人。
安国公:“国宴之上,那些乐师都说了自己作曲的经历,唯独师玹音没说,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楚云书倏然看向安国公,眼中闪过不可思议。
安国公:“师玹音就是穆寄云。”
楚清暄瞪大双眼,“怎么可能!”
那个地位卑贱的乐师……
怎么可能?
安国公:“那首曲子,他应当并未给陛下弹奏过。可是,那首曲子正是他自身经历的写照,就算没有弹奏过,陛下也知道,那是他的曲子。错不了。”
楚岱修看着自己的父亲,想到大殿之上被父亲拉着坐下时父亲那可怕的眼神,此刻什么都明白了。
楚清暄愣愣的看着安国公,忽然后退了一步。
“没有演奏过,没有演奏过……”
他的眼珠急速的在眼眶中转动,惊疑不定,忽然眼珠直直的定住,继而捂住胸口,怒急攻心,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狼狈的跪在地上,眼眶被愤怒冲的通红:
“他果然在诈我!!!”
皇帝等人为了他说谎了!
“他还是在诈我!!!他根本没有证据!!!”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所谓的经历根本不能证明什么又怎么样呢?
穆寄云是即将归国的质子,即便为了两国之间的关系,皇帝也会为了他说谎,偏袒于穆寄云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
自打重生后,他占尽先机,从来都是被偏袒的那一个,苏沐则是有理说不清。
他从来没这么憋屈过,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憋屈过!
可今天他终于尝到了这种有口难言的滋味!这种无形的欺压!
楚清暄愤恨难当,不断回想大殿上的情景,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结局。
不,有机会的,当日在茶楼,他就不应该冲动之下演奏那曲《未名》。
再往前,在他窃取曲子之前,他应该联想到,师玹音在入秋时病死,穆寄云在入秋时被接回国,他怎么没想到,这两人是一个人!
然而,一切都晚了!
“噗!”楚清暄再次吐出一口血来,摇摇欲坠。
老夫人不忍伸出手,却又闭上双眼,袖手旁观。
安国公冷冷道:“来人,将此人请出国公府。今日之后,国公府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楚清暄浑身无力,被两个护卫拎了出去,从后门丢出了安国公府,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扫地出门。
老夫人看着他的身影远去,目露不忍,刚要开口,安国公却抢先道:
“他对我们有杀心。以后,谁也不许再和他有任何接触。”
老夫人顿了顿,心彻底凉了,头一歪,晕了过去。
夜深人静,安国公将楚云书单独叫到了书房,“穆寄云当初被囚禁深宫时,一个无人在意毫无价值的废子,自然受了不少欺辱,所幸被七公主所救,求到陛下面前,遂更名换姓安置进乐坊司,成为一名宫廷乐师。”
楚云书听到这话,自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于是道:“那些证人,是七公主派人送来的。”
他看了一眼从国宴回来就一直绷着脸的父亲脸色终于有所缓和,笑道:“七公主对苏沐,是上了心的。”
安国公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没再说什么。
*
楚清暄在街边坐了很久,起身游魂一般的走到了云居酒楼。
这里是温家的产业,里面的管事掌柜是最忠诚于他之人。
伙计给他打开了后院的院门,楚清暄狼狈万分的走上楼,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先睡上一觉再做打算,没想到路过管事的门口时,发现里面亮着灯火,传来一阵对话声。
除了管事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他走近房门前,听到“布防图”三个字,借着门缝往里一看,饶是头脑钝痛不已仍旧大吃一惊。
只见坐在主位上听着管事躬身汇报什么的,竟然是匈蛮二王子!
就在他惊讶之时,门忽然被从里面打开,一柄利刃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什么人?!lijia”
楚清暄连忙道:“等等,是我!”
管事将匕首架在楚清暄脖子上,看清来人愣了一瞬:
“少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