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败露后,挟持了孩子的间谍准备潜逃,在进入荒漠无人区之前,他丢掉了拐来的薄溪云——因为间谍知道,如果真的把孩子拐走,追踪他的势力更不会轻易罢休。
间谍不仅丢掉了孩子,还利用孩子的踪迹做了个陷阱,诱导追踪的人前去错误的方向。
假如事情真按如此发展,孩子最终其实可以被后来者救回去。
但谁也没想到,间谍才刚离开,就有人看到了这个被遗弃的孩子。
那是个来附近收虫草的药贩,他想着自己的儿子生了两个闺女,却始终没有孙子,一时心动,就把这个男孩抱了回去,打算把孩子带回家,继承自己的香火。
药贩并非当地人,收虫草的地点也不固定,离开戈壁滩后,他就回了北方老家,兴冲冲地把孩子抱回了家。
结果药贩把孩子抱出来后,却遭到了家里人的强烈反对。儿媳受不了这个气,甚至当场说要离婚。一向老实巴交的儿子也说不想养别人家孩子,让药贩还回去。
药贩被气得不轻,犟着说“你们不养,那我自己养”。但他根本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也没那个耐心,不到一天就厌烦了,趁夜便偷偷把孩子扔到了郊外。
近郊的住户其实并不少,清早就有人发现了这可怜的孩子,还有好心人想把孩子抱回去。
但孩子还没带回家,就有过路人站了出来,说这是自己家孩子,随即便把孩子抱走了。
而最后这抱走孩子的人,正是路过时起了贼心的人贩子。
之后,人贩子去到Q市,又将孩子倒手给了拍花子。最终,薄溪云被寻找代替品的柳家买了回去。
宋女士将整个过程说完,病房内一时针落可闻。
薄溪云的手臂还被顾老太太握着,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不住颤抖。
他不知如何安慰,也只能轻轻拍顺着外婆的手臂。
宋女士也长长叹了口气。
当年的这段经历,实在过于波折离奇,在戈壁滩旁偶然起意的药贩,和临时路过的人贩子,都是极大的变数。
这几次倒手,再加上甚至不确定孩子有没有活着,顾家当年根本没能查出真相。
直到近日得知薄溪云在Q市,顾家将调查方向转往Q市,才以此为出发点,寸寸剥开,最终查明了当年的事。
可是,真的太久了。
顾老太太忽然开口:“那个药贩,我有印象。”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残留着雾化治疗的影响。
而在老人说话的时候,薄溪云还一直感受到,她的手仍在打颤。
“我记得,他离开时忽然买了一个额外的蛇皮袋,但是后来查到他那里,并没有孩子的消息。”
顾老太太慢慢吸了一口气,气管中发出低哑的喘息声。
“现在想,那个蛇皮袋,就是他要用来装抱走的小孩……”
顾老先生在床的另一侧,伸手扶住了老伴的手臂。
宋女士也道:“后来几次放开范围查探,其实也查到过他的,但那个药贩和家里说自己只是喝醉了开玩笑,孩子是朋友家的,早就还回去了。他家里人也没有对外说过……所以当年就没能继续查下去。”
这不是顾家没用心查探的过错。
却也有人很难接受这个结果。
“如果,当年哪一步,早一点……”顾老太太艰难地说着,“或许就会有,不一样的……”
“好了。”
顾老爷子轻轻打断了她,将人顺势按回了床上。
他熟练地拿过床边吸氧罩,帮呼吸急促的老伴带了上去,低声道。
“你歇一会儿,歇一会儿,我们让孩子也歇一会儿。”
房间内只剩下氧气面罩工作时的沉重响声,宋女士也无声地红了眼眶。
顾老先生回头,朝几人摆了摆手,宋女士便先带着几个孩子出去了。
临走时,薄溪云刚收回来的手臂还被顾老爷子拍了拍。
“好好歇一歇,”老爷子温声说,“回来就好了。”
薄溪云点头,走了出来。
走出病房,宋女士的神色还有些失态,顾笙在一旁小声地安慰着她,时不时还会担心地看一眼薄溪云。
最后,顾笙陪宋女士去洗漱室,他把薄溪云托付给了易钟深。
“钟深,帮我照看一下溪云。”
薄溪云站在原地,却有些怔忪。
不止一次地,他又生出了那种混乱而无措的感觉。
那种被百般珍视时的茫然。
因为薄溪云发现,在这种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时刻,自己却好像没有办法共情。
顾家所有人都对他那么好。
薄溪云却根本没办法体会到他们的难过。
后颈覆上了一点暖热的体温,熟悉的力度和气息让薄溪云已然习惯,再不会本能地躲开。
可也正是这种熟悉,让他将隐藏最深的情绪暴露了出来。
“学长……”
薄溪云低低叫了一声。
那些话,他没有办法对顾家人说,没有办法辜负那些诚挚的感情。
所以好像就只能对着学长倾诉。
可是薄溪云又何尝不知,这对学长来说,同样是难以磨灭的伤害。
“……对不起。”
覆在后颈上的手掌并未挪开,反而更熨帖地安抚着单薄的少年。
易钟深低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少年声音更低:“因为我发现……”
他终于发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异状。
对顾家是这样。
对易钟深也是。
独自成长到十七岁的男孩过分冷静。
以至于对着蓬勃好意,都无法再回以同等程度的感情。
“我好像没办法。”
薄溪云低垂着头,喃喃说。
“像你喜欢我那样……去回应你。”
和正常的旁人相比。
他不够喜欢。
无以回应。
——那交付于他的炙热真心。
第42章 拒绝告白
042
薄溪云说的,全然是心底隐藏最深的真话。
这些话让易钟深也沉默了一瞬。
不过很快,男生就开了口:“小云——”
但他的话,却被一旁的声音打断了:“溪云,钟深!”
顾笙从拐角处走了回来。
“我妈问你们想吃什么,咱们先去吃午饭吧?”
几人一下高铁就来了医院,忙到才稍稍有些空闲,午饭还没来得及吃。
被这一打断,易钟深的话也没能继续。
他垂眼,看向薄溪云,低声问:“想吃什么?”
薄溪云现在哪有什么胃口,但碍于顾笙在场,他也只能勉强收拾了一下情绪,说。
“什么都好。”
易钟深却在很认真地询问着,仿佛这是一件大事。
“想吃暖和一点还是清口的?”
薄溪云慢了半拍,混乱的思绪渐渐被拉回到了这个简单的问题上。
“……想喝点粥。”
易钟深又道:“医院餐厅的汤品很少,正门附近有家粥店不错,你想去吗?或者打包回来。”
他给的问题都十分明确具体,让人很轻松能做出选择。
果然,薄溪云没犹豫多久,就说:“去店里吧。”
他抬头,问顾笙:“顾学长觉得呢?”
顾笙这时才回过神来,忙道:“可以啊,我都行,我妈也正想吃点好消化的。”
说完,他那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顾笙不由看向易钟深。
怎么感觉自己被抢了活?
钟深什么时候对这边餐饮的事这么了解了?
最近顾笙也没听说过易家有人住院,难不成,易钟深是来之前现查的?
而且刚走出来时,顾笙分明察觉到了薄溪云的情绪有些低落。他以为小孩是听了刚才的经历而难过,便没有多问。
但在易钟深问过两个问题之后,顾笙却发觉,自家弟弟的情绪似乎也缓和了一些。
顾笙还在思索,宋女士已经走了回来,见没什么异议,等宋女士和老人说了一声后,几人便一同向楼下走去。
落后一步的顾笙看着并排走在前面的薄溪云和易钟深,终于觉察了一点不对。
怎么好像他对自家弟弟的照看,还比不上好友来得精细?
顾笙不由得有些怀疑人生。
难道连大佬照顾人都比他强?
并不是顾笙对好友有什么质疑,只是“体贴温柔”之类的词,实在和易钟深一贯的冷淡形象搭不上。
顾笙不由认真反思起了自己的刻板印象。但他却没看见,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原本垂下的手指忽然交错。
薄溪云只觉指尖微微一暖,随即,他的手里就多出了什么东西。
少年低头,便看见了掌心中的一颗牛奶糖。
鲜红的包装印着熟悉的小人,那正是薄溪云最常吃的一款。
因为还有旁人在,易钟深并没有牵住少年的手,他只给了糖,紧接着便收了回来。
等薄溪云看糖的时候,易钟深还低声说了一句。
“等下和你聊,可以吗?”
他并没有忘记或有意避开刚刚薄溪云的问题。
薄溪云怔了一下:“……好。”
掌心里的奶糖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明明糖纸还没有剥开,甜意尚未入口。
少年却觉得。
他好像已经获得了一点无声的支撑。
*
粥店的手艺确实不错,等四人吃完饭回到医院,从外省千里迢迢赶回来的顾家长子也到了。
顾老爷子的大儿子名为顾兴邦,他的夫人姓郭,是Z大的教授。夫妇两人都很是温文儒雅,身上的学者气息相当浓厚,尤其是顾兴邦,一看就随了顾老爷子的性格。
这让薄溪云颇觉有些奇妙。
看起来,顾大哥和他父亲的性子并不太像,反而随了他的小叔。
许是看出了少年的好奇,易钟深还和他解释了一句。
顾峥小的时候,父亲顾兴邦在高原省份任职,任务相当繁重,经常两三年才能回家一次。而那时郭夫人又因为动手术,身体状况并不算好,照看孩子颇有些吃力。因此,顾峥便经常住在小叔家里。
成年后,顾峥又选择了进入部队,更是走上了和小叔一样的道路。
顾笙听见两人说话,也加入了进来:“对,大哥五岁的时候,就能跟着我爸在北海跑一圈了。”
那时候顾笙还没出生,他们家也还没搬去Q市。
薄溪云听了,却关注到了一个词:“北海?北海公园吗?”
“嗯。”易钟深说,“那里现在也有不少人晨跑。你想去的话,等过些天暖和一点,我们可以早上过去。”
薄溪云果然心动了:“好。”
“……”
只有顾笙一脸木然。
顾二少忍不住叹气。
算了,他承认。
在早起和锻炼这种事上,可能真的是易钟深更像薄溪云的亲哥。
众人在疗养楼里待了一下午,几个大人还去商议了一下顾老太太的后续治疗。临近傍晚时,顾笙的父亲的顾兴朝也回来了,安顿好老人之后,大家便一同去了定好的酒店。
宋女士还对易钟深做了邀请。
“钟深也和我们一起来吧,正好和云云一起。”
易钟深的确没打算和小孩分开,但这毕竟是顾家的家宴,他道。
“我家里刚来过电话,晚上聚餐也在白家大院,我坐您的车过去可以吗?”
跟他一起,薄溪云的确很少会晕车。
“这么巧?”宋女士惊奇,“那感情好,我也去和阿苏说句话,快上车吧,来。”
七口人分两辆车去了白家大院,前后还各有一辆顾老爷子的保镖车在低调地护送。
等到了酒店,易钟深才没再继续跟着薄溪云。他指了指自己家所在的小院。
“我就在那儿,等下你出来消食,或者想在院里逛逛,随时找我。”
薄溪云点了点头。
原本他已经准备跟着顾笙走了,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学长说“随时找我”,那他是会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始终等着自己吗?
薄溪云顿了顿,复又叫住了易钟深。
“学长。”
他说:“那我等下出来的时候,提前给你发消息,可以吗?”
易钟深应了:“好。”
等薄溪云进了小院里的房间,易钟深才去了自己那边。
易钟深这边是他妈妈家的家宴。他刚回来,自然接受了不少询问,不过长辈们也早已习惯了他的寡言,问过一波便就停了。
小孩子照旧很多,几个男孩之前还在屋里横冲直撞,但等易钟深一来,就老实了很多。
没办法,就算表哥没那么冷,各种成绩总被全方面碾压的阴影,对这群小孩子来说,也真的太痛苦了。
只有年龄最小的妹妹不怕他,还会主动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仰着小脸,嫩生生地叫他。
“大哥哥~”
小表妹年龄太小,好不容易才努力地把长长的一句话说清。
“小哥哥他们想知道,你,你在等谁的消息呀?”
即使没抬眼,易钟深也察觉了不远处几个男孩小心小心看过来的视线。
刚才第三次去看手机时,易钟深就听见了他们几个人的窃窃私语。
三个人在打赌,表哥这么频繁看手机,肯定是在等消息。一个猜是等老师的,另一个猜等老板的。
还有一个猜是等朋友,结果还被另外两人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