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大哥跟你似的,天天等着朋友一起连麦打王者啊。”
易钟深并没有去看那边紧张又期待的三个人,他伸手,手掌托了一下小表妹的后背,让被雪绒毛衣裹得圆乎乎的小女孩好生站稳,才道。
“佳佳觉得是谁的?”
小表妹认真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
“是不是那个,那个漂亮姐姐的呀~”
不远处正竖着耳朵听的三个男孩,根本没把这个猜测当回事,还有一个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
结果,三人就听见,在他们心中像冰冷大魔王一样的表哥淡淡纠正。
“是漂亮哥哥的。”
“??!”
三个男孩被惊成何等目瞪口呆的模样,易钟深并没有再分心去看。
他的手机上,已经收到了等待许久的信息提醒。
【学长,我在六角亭这边。】
易钟深从另一侧起身,让小表妹扶住椅边站稳,说了一声。
“我出去一下。”
手机上紧接着又传来了一条消息。
【你先吃饭就好,我在这坐一会儿】
只不过薄溪云的消息刚发完,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走出来的修长身影。
四下并没有什么太过明亮的光源,但白家大院坐落于过去的府园之中,内里除了有不少小院,还保留了旧有的水池和凉亭。
已是冬日,水池里没有绿植,却飘着一盏盏优美的荷花灯,花灯烘衬着凉亭,氛围很是雅静。
易钟深走进凉亭,这里的位置属于院落边角,少有其他客人经过,周遭的假山造景也挡住了四下的寒风。
亭内提供了专门赏景的位置,两人坐在这儿,正好能看到外面星星点点的河灯。
易钟深问:“吃好了吗?”
薄溪云点点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后,便道:“我刚刚才知道一件事,怪不得那位大顾先生的名字那么耳熟。”
少年难掩惊奇,迫不及待地和易钟深分享着他的发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薄溪云好像已经习惯了对学长的信任与倾诉。
“我之前只是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薄溪云说,“结果刚刚打开手机的时候,就在搜索推荐上看到了他的名字,然后我就点了进去。”
大数据背景下,手机里某些应用经常会擅自利用系统权限,捕捉使用者的聊天声音,对其分析后,进行精准的推送。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薄溪云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是因为看到这个名字,就下意识地点开了。
结果他就发现——
这位大顾先生,他血缘上的舅舅,居然是省常委级别的人。
“我之前肯定在新闻上听过,但没有留意。”薄溪云说。
好神奇。
并不是因为对方职位如何,毕竟他已经知道了顾老爷子的身份。
只是薄溪云之前一点都没能想到,下午见到大舅夫妇时,他还以为两人都是教授。
虽然易钟深提到顾兴邦之前去过高原省份,薄溪云也以为对方只是地质或勘探类的学者。
“他和顾老先生,人都非常和气,一点架子都没有。”
易钟深安静地听着,闻言,他看了看对方。
在粉色花灯的映衬下,少年面颊柔软,眸光熠熠生艳。
对一个这么好的小孩。
谁舍得对他疾言厉色呢。
薄溪云又说起了晚上的餐点。
“好像刚刚点菜,点的并不是店里写好的菜单,是顾先生他们自己写了菜名,让厨房单独做的。”
薄溪云知道B城的物价肯定会高,但在看到菜单上的价格时,他仍是的的确确地吃了一惊。
而更让他没听说过的是,这种店里还可以单独做私厨——不点成品,而是让后厨根据客人的要求来做。
“他们特意为我点了Q市的菜,”薄溪云说,“整顿饭也是按照那边的吃饭习惯来的。”
“顾老先生还专门尝了Q市的菜,我听顾学长说,老先生口轻,他平时从不会吃重油重盐的东西,但老爷子今天一定要尝……说是要试一试把我养大的口味。”
真正触动薄溪云的,并不是顾家人那些闻名显赫的身份。
而是顾家对待他时的用心。
“老爷子刚刚提前离席的时候,还打包了一点Q市的菜。”
顾老爷子并没有吃太久,他还惦念着身在疗养楼里的老伴,吃好后便先回医院了。
“宋阿姨说,老太太有药和营养餐,一般不会吃外面的食物,但她今天坚持想尝一尝,家里人也都没有反对她。”
他们等得太久了。
再多破例都不足以展现那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欢欣。
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刚刚,他们还和我说,等下让顾学长带我回去,大人们要去医院,再去看一看老太太。”
“但其实……”
薄溪云顿了顿,才轻声说。
“我听到了,他们下午就聊过,怕大人们一直和我在一起,会让我有压力。”
顾老爷子那样的人。
怎么会看不出薄溪云的无措呢?
大人们不仅是聊过,还专程商议了,像对待什么格外看重的大事一样,集体开了家庭会议。他们甚至还咨询了心理专家,好一番商量之后才终于达成一致。
走失的孩子刚接回来,应当让他和同龄或者之前熟悉的人在一起比较好,不容易紧张。
无论是顾老爷子,还是两对舅舅夫妇。
他们分明都是为了薄溪云,不辞辛苦地专程赶过来。
又特意为他留出了这种体贴的空间。
薄溪云的脚踩在石杠上,他双手环着小腿,慢慢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少年清软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好像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们。”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的相处才能算做得体。
因为他从未接触过这样浓烈的感情。
之前,“家”在薄溪云眼里,是截然不同的模样。他想过的亲情最好的样子,就是他和巫颖相处时那样。
会给钱,会带他去看病。
就这些了。
他不知道。
额外居然还会有这么多。
夜色中,少年的身形愈显瘦弱,尽管他身上还披着顾家人特意添上的鹅绒外衣,却依旧无法遮蔽住少年的单薄。
他好像在这冰天雪地里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那么久。
还没学会怎么迎接自己的暖春。
“小云。”身侧传来男生低沉的声音。
薄溪云抬头,露出了湿漉漉的眼睛,和被冻得微微有些发红的鼻尖。
一只修长温热的手伸过来,帮少年将衣领理到遮护得更严了一些。等小孩的脸被白绒绒的毛毛领整个围住,易钟深才道。
“你中午和我说,可能没办法很好地回应我。”
他说起了自己的事。
少年专注望着他的眼睛动了动,清澈的眸光也在夜灯中似水面波光般轻晃了一下。
“……嗯。”
“没关系。”
易钟深的声线很稳,是他一贯的低沉。
让人闻之得以安心。
“我那时就想和你说,没关系。”
如果没被打断,薄溪云会更早一点听到这个答案。
那是易钟深最坦然的回应。
“因为你很认真地对待我,对待我的感情,所以没关系。”
不是我爱你,所以没关系。
不是一个人单方面的忍让与退避。
易钟深在那么耐心地告诉他——
“不管是我,还是顾家其他人。”
“喜欢你,从来都是一件开心事。”
薄溪云微怔。
“我……”
少年柔软的颊侧被伸来的手指很轻地蹭了一下,从另一个人身上传递来的暖意,像是顺着皮肤浸润入了内里。
“你要做的,不是立即回报,自责没有做好。”
“而是要看清这些感情。”
易钟深缓声道。
“看清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东西。”
薄溪云的唇瓣几次开合,才极轻地问出一句。
“……都是这样吗?”
而易钟深同样轻声,回答却笃定。
“都是你的。”
无需忧虑。
所有喜欢,都值得交付给你。
*
两人并没有在凉亭坐太久,室外毕竟还是有些冷,况且两边的晚餐都还没有结束。
但薄溪云回去时,情绪却明显好转了许多,他还主动捏起自己的毛毛领,蹭了蹭学长的脸颊。
“你看,真的好软。”
“嗯。”
易钟深应了一声,视线却一直落在男孩微白细嫩的脸颊上。
他摸过更软的触感。
不只脸颊,薄溪云的头发和耳廓都很软。
没碰触过时,易钟深的百般设想,都完全不及真实手感的万一。
亲手摸到过之后,却又总觉得,需要再碰一下才满意。
因为马上就要走到顾家所在的小院,易钟深没有再多说什么——尽管说什么都比不过实践。
今天能和少年谈起喜欢的事,已然是相当好运的收获。
晚餐并没有持续到太晚,顾家这边吃完之后,薄溪云走出来,就正好看到学长所在的小院里也在离场。
易钟深家的长辈已经都走出去了,只剩他一个人走了过来。
薄溪云原本没打算再麻烦易钟深。他今天的身体状态一直不错,始终没有晕车。
学长也该回家歇一歇了,也好能和久别的家人团聚。
不过薄溪云在问易钟深要和谁回去时,一旁的顾笙听见,却直接说。
“哎呀,没什么区别,上车吧,我把车开过来。”
因为之前被好友质疑过开车的能力,顾笙一直有意在各种时机,展现自己那超绝的车技。
顾家大人们都先去了医院,顾笙则开车载着两人回了顾家主宅。
因着多年经营,顾家在B城有不少房产,几个儿女也都有各自的住处。不过每年春节时,顾家所有在B城的人都会回主宅住,这几天,顾笙和薄溪云也都会住在这里。
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但车开着开着,路却还是有些堵。薄溪云看了一眼定位才发现,他们居然在往二环里面开。
顾家主宅就坐落在二环内的中心区域。
好在他们回来得不算晚,抵达主宅时,也不算太迟。易钟深并没有急着回去,反而主动拎起行李,帮薄溪云提进了房。
主宅是一座比较传统的院落,外围还砌着与周围统一的红墙,红墙边有明黄色的琉璃瓦,颜色对比鲜明又好看。
虽然现在是夜里,细节看不太清,但薄溪云已经能想象出,白天日光映照在红墙黄瓦上,肯定很漂亮。
宅邸内里的装潢同样是古朴典雅的风格,但也并不排斥现代设施,顾笙带薄溪云在主厅里简单转了转,就将人领到了二进的院落中,重点介绍了这里的一间。
“看,溪云,这是你的卧室。”
薄溪云愣了愣。
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什么临时的客房,而是一个温暖舒适,一看就精心筹备了许久的卧房。
这是一直为薄溪云准备着的房间。
“当时刚得知有你的时候,家里就把这个房间安排起来了。”
顾笙说着,拉开了房间内的几个衣橱。
“你看。”
几大格衣橱里挂满了衣物,从小孩子的型号,到十七岁少年能穿的尺寸,应有仅有。
“这里只是一部分,旁边衣帽间里还有一些,那些还没拆。”
顾笙说。
“这些是已经洗过的衣服,这些天你想穿哪件,随意挑就可以。”
不仅如此,他还指向了衣橱的另一侧。
“这些礼盒也都是给你的,是我们为你准备的礼物。”
大大小小的礼盒堆叠在一起,一些因为年岁过久,鲜艳的外包装已经有些褪色,但所有礼物都被整整齐齐地精心封存着。
从出生,满月,周岁,到十七年后的现在。
所有薄溪云的日子,顾家都记得。
从幼儿喜欢的玩具,到时下最新的电子产品。礼盒的大小并不统一,每年在同龄人里最流行什么,顾家就会给薄溪云送什么。
每个人都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就像薄溪云真的还在家里一样。
从来没有一年遗漏过。
薄溪云看着满满一柜的礼物,彻底地怔住了。
整整十七年的心意。
全数铺展在了他的面前。
“嗡——”
手机振动声响起,顾笙看了眼屏幕,露出了个歉意的神色。
“抱歉,我先去接个电话。”
薄溪云连点头应声都还是怔怔的。
好一会儿,他才察觉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薄溪云慢慢将视线从那些礼物上挪开,看向了易钟深。
“学长……”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男生抬手按了按他的后颈,低声说。
“迟到了一些,但可以慢慢拆。”
一句话,又将薄溪云说得有些眼热。
“我……”少年浅浅吸了一口气,“那我该……”
“你拆开它们,好好收下,就是家里人最想要的回应。”
易钟深声音低缓。
“你能接受,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事。”
对易钟深而言,又何尝不是。
整个今日,即使对一向冷静自持的易钟深来说,也是如同梦境一般的好运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