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舟的舟身又开始晃动,上次被捅破,已然加固的防御阵法再一次自动亮起。江雪寒,抵着自己的剑,望着两人朝着浮雪山而飞的狼狈身影,迟疑道:“那,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腾”地顾云舟却是猛地站起来,提着离火剑就往外走。“无济仙尊是在玩真的!霜至有危险。”
“咚地”舟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方才被无济仙尊一剑震开的孤影白着脸,只看到老者在无济仙尊在剑气拂过的那一刻丹田乍明,顾不得查看怎么回事,一手抵在老者的额间,朝外嚷道:“你们两个都给我站住!主子是要去浮雪山破阵。你们两个青昭宗弟子,擅自上山,不怕殃及池鱼,被宗门格杀勿论吗?”
“我们不能去,怎么叫霜至去?”顾云舟却是不管不顾,脚尖一点便翩然起身,朝着他们的身后追去。
只刚走,身后便有剑锋袭来,顾云舟脚步一顿,迅速翻手执剑挡下,看到是江雪寒,怒道:“你干什么?”
“先生不会害容霜至!”江雪寒挡住了他便收了剑,高昂着头,冷冷道:“孤影伯伯说得对,师门已下了命令,你去了也只会徒惹事端。先生如此安排,定然有他的道理!”
“我不去破阵,我去搭把手不行吗?你是不是就想着霜至去死?”顾云舟却是不管不顾,一把推开他,欲从舟上下去。
只是刚触到玉舟,便只见周边一亮,玉舟泛起盈盈金光,将周围拢住。金光外,一个格外亮眼的“顾”字,稳稳落在上面,自外向内将他们囚住!似在嘲笑顾云舟的无知。
顾流风:“艹........”
“孤影,给我打开禁制!”
“我会开的。”孤影眯着眼睛,只觉得哪里不对。半抱着老者的身体,看了眼笼里的文澜,边跟顾云舟道:“容霜至招魂阵起的时候,我自会放你们去将这魔尸送过去。”
“只是现在,你们不能去和容霜至连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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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对劲,你早知道父尊会给我一剑,才给我披风!可你为什么不告诉父尊,我是为救文澜仙君而来?”在无济仙尊的剑光下躲过一劫的容霜至,心有余悸地拽着自己身上的披风,边朝着浮雪山而去,边问道。“别人或许会拦住我,但是他定然不会!”
“还认识路吗?文澜仙君找到的阵眼。”顾流风沉着脸,快速道:“进了浮雪山,你先将文澜仙君的魂魄聚起,随后便立刻回玉舟,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
“你疯了!我甚至连放生魂的灵物都没有!”
“会有的。”
顾流风紧紧攥着容霜至的手,和容霜至一起御剑,穿过那风霜,心悸道:“会有的,霜至,会有的。”
雪原上的夜色来了,带着凛冽的寒风,吹掀那昏暗白昼的最后一丝温暖。高墙处的月色似铁,无声无痕地映照这一方天地。
“文澜道友说,往上三十丈,可见天光,你想去看看吗?”顾流风抬头喃喃道。
“作甚这个时候看天光?你便不能先告诉我怎么回事吗?”容霜至气急败坏地拂着袖子,只觉得顾流风实在是不对劲儿极了。“明明让我别告诉古景,你却告诉了父尊,被他追杀至此,若是将命交待到这里可该如何?”
“即便想要解释,我也没有灵物可以容我将文澜仙尊的魂魄聚起呀!”
谁知顾流风却是推了推他,呼吸急促道:“霜至,你去看看,去看看兴许就明白了。”
容霜至这才停了声,朝天望去,这面墙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星月满天,却唯独他们正对着的头顶上乌云暗卷,似雪浪翻涌,与当空的皎洁月光格格不入。
容霜至心里蓦然一凛,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手一抬便召出风月剑道:“好。”
说罢,衣摆轻飘,风月剑临空一摆,脚尖点在石墙上便直上而去,直冲进那乌云雪浪里。待到三十丈处儿却是豁然开朗,云端之上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冰封雪冷,灿灿地浮着银辉。
在那最璀璨的地方,一颗白色珠子仿佛被剥了壳的蛋,伴着微弱的雷鸣之声掩在云里。让容霜至下意识屏了息,却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之后,蓦地脸色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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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流风等了许久才见到云端之上的雷鸣电闪,只没一会儿那雷劫便失去了热闹,间或孱弱疲劳地闪动两下,那片云还是无力聚拢出更大的雷劫,最终无力散去。
这不过是在预料中的事情。
这颗雪魄珠该是百年前文澜道友发现的,许是发觉这颗雪魄珠有从死往生开灵智的生缘,文澜道友并未提前拿取。只在墙上透露只言片语,留给时机成熟后又恰巧遇到的有缘人。
只,虽在机缘巧合之下已凝成百年,却还是没能彻底开灵智。只介于死物与活物之间,不算什么珍稀宝贝。
顾流风上一世也未曾在意,念及好歹是条未成的命,将它收下,放在青昭宗温养。如今,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文澜道友,这盛世看似长安,可到底是不是你想要见到的,却也不一定。只望霜至一切顺利。”顾流风迎着长风中的风雪,轻轻道:“我所有不多,所念的,惟只被长埋地下的愤懑满怀。能给他的,只有这个并不美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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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霜至翩然而下的时候,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血气。手里的雪魄珠发出洁白光辉。只那光稍显暗淡,内里一丝银魄像是即将被风吹灭的烛火一般,颤颤巍巍。
“拿到了?”
“嗯。”容霜至低应一声,却还是沉沉望着他。一只拿着珠子,放进他手里,顺势紧紧握住他的手,灼灼道:“你是故意的,你还有话与我说吗?”
顾流风一怔,眼皮轻眨,似是受惊了一般,却强自将眼神撇向别处,喃喃道:“没有了。”
“好,你不说,那便我来问。”容霜至深吸口气,扶着顾流风的手臂有些发抖,还是强自道:“这本该是容师兄找到的珠子,为何你会知道?”
“不是我找到的。我与你说过。是我流落于此后,被墙上灵气吸引被救了一命。”顾流风不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披风重新穿上,双手掩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却强自耷拉着眼皮,面色平静道。
“可你没告诉我,为何你会在这里被救一命。”容霜至定定望着他,那双平日里潋滟的桃花眼里清明几许,带着毫无疑问的语气道:“这里如此荒僻,你却对这里了若指掌。甚至连这么隐蔽难寻的地方都能找到。”
“据我所知,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会来。”
第43章
在书中, 那人当年流落至浮雪山,在这山间得到了一个灵宝。更是在不久之后,为这浮雪山下魔窟逸出的魔气, 最终使出“泽被天下”。
无忧谷,风情阁,浮雪山,这人处处踏着书中的情节而至,别人身在局中蒙昧不知,自己从书外而来,却也没有反应过来。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修真界怪力乱神之事,似乎不足为道。可我还是愿意告诉你。将心比心, 你把我想要知道的告诉我可以吗?”容霜至深深叹了口气,才仰着天, 不敢望着顾流风,只觉得心中艰涩。
还是道:“我叫容霜至,却不是容霜至。浮生一梦,似是看到这里,自己那浅薄又凄苦的结局, 这才在醒来后, 索性和以往一刀两断。”
“这才得以活到现在。”
“怪不得, 唯你对我的身份起疑, 也知道这山上有灵魄珠。”顾流风黝黑的眼底闪过一丝释然,片刻后微眯着眼睛问容霜至道。“总是问我是谁。你看到了多少?”
“不多。”容霜至脚步往前一步,直到和他脚尖对着, 听到他短促的呼吸, 像是溺水时带着惶恐的激动, 不由心里一软,轻轻道:“可我知道,当日你在我房里摆出的紫微星阵是江雪寒该参透的;我也知道率先去风情阁的该是江雪寒;就连,我手里的雪魄珠也是,江雪寒的灵宝。”
“可是,这些事情,若是未发生之前,连江雪寒都本不该知道的。”容霜至只觉得连呼吸都清浅了,心里一阵忐忑道:“可你是谁?说来你可能不信,无忧谷试炼,风情阁放火,浮雪山一趟,这些事情我皆心有感应。可我却猜不到你是谁。因为,记忆里,经历这些的,明明,明明是........”
“明明经历的人江雪寒,而不是我。”顾流风望着他,微笑道:“算了,权当你猜到了吧。”
说罢,那笑意便消失无踪,顾流风定定望着他,眉弓下的眼眸里如渊般深幽,却清晰地倒映着容霜至的影子。直到顾流风似乎看够了,才微微伏下身子,嘴唇落在了容霜至耳边,带着森然的一丝不苟道:“霜至,曾经的我便叫江雪寒,有日蓦然醒来,却变成了顾流风。仿若南柯一梦,可梦里所经之事却历历在目,尤其是不少事情,我印象极深。你说当年梦里我不愿让他发生的,又有了再次发生的端倪,我该怎么办?”
刹那间,仿佛一道惊雷带着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轰隆”地,让容霜至想通了一切。容霜至狠狠咬下自己唇,抑制不住地牙齿打颤道:“你若真是江雪寒,又怎会为了复仇?无忧谷你该一剑惊人,风情阁你伸张正义,惹得不少人艳羡,浮雪山一游,随随便便便能拿到雪魄珠。”
“后面是不是,还有我在承天之试大比之上力压一众修仙者,进入上古秘境后果真得到传承,荣登青昭宗宗主之位,成了修仙界人人瞻仰的成道仙尊?”顾流风低垂着眼角,漫无目的地望着眼前的一抹白。似乎想起了曾经的峥嵘岁月,深刻的五官在风雪中更加冷厉,带着冰封千里的寒凉。
“若我告诉你,这皆是愚弄天下的骗局呢?”顾流风面色不带有任何的波澜,静静道:“无忧谷试炼,是看八字纯阴的我修行资质到底如何;随后,有人引我入风情阁,是为在我身上种上魔尸毒;承天大比与上古秘境,不过是为助我修为一日千里,随后,好在浮雪山上魔尸暴动之时使出“泽被天下”。”
“你看,现实就是这么肮脏,众人眼中光风霁月,济世为先的成道仙尊,其实是一个被人豢养的工具,生平要走的每一步,都被人安排好了。而这个工具,却不止是江雪寒一个。现在你知道你为何中了魔尸毒吗?”顾流风的脸上笑着,那双眼睛却极冷,像是风雪吹进了眼睛,连心都坚硬了起来。那不知道多少年的凄冷寒夜里,早就凉透了曾经为善济世的血。
“不止你,善如文澜道友,慈如圣手小仙君,青昭宗养出来的八字纯阴的炉鼎,皆是为此。他们用人的信仰,用人的善去作恶,只用那样的毒,连血都不沾,就让你死后连魂魄都不得言语。”
“所以,你才会将计就计,看着他们一步步为非作歹,直到找到机会,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大白于天下,然后身败名裂。”容霜至轻轻道。
“我何止要让他们身败名裂?浮雪山下,是一个能让青昭宗两位佼佼者折进去的万魔窟,魔气盛得连村民都染上了魔气。没有上古秘境的传承,一个江雪寒也万万使不出‘泽被天下’的阵法,我倒要看看,这一次,那向来不显山露水的其他青昭宗仙尊们,可还坐得住。青昭宗向来以名声为重,如今名声反而会成为架在他们头上的斧钺,在他们的工具没有被培养成器之前。”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冰魄珠就在这里,却不言不语。迟迟不让我招魂,就是为了等无济仙尊出来。若是我救了文澜仙君,无济仙尊心系文澜仙君,只怕立马回去替文澜仙君稳固魂魄,便不会插手浮雪山的魔尸作乱;若我没能救起文澜仙尊,你将笼子里的魔尸真相告诉他,也够筹码让他被迫旁观。”容霜至泠泠道:“打得一个好算盘,不过是为了先将无济仙尊摘出来,然后放出魔尸,引青昭宗其他仙尊们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平乱。”
“所以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正义与无害。”顾流风老实道:“我不过为了一个梦,便开始汲汲营营。我在雪寒还是孤儿的时候便刻意去接近他,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他最是脆弱,适当的友善,便能让他对我言听计从,毫不质疑我;我知道圣手小医仙会在三十年前被人夺取修为,在那个时候救他一命,他才会毫无芥蒂信任我。我原本就想要将浮雪山夷为平地,便任由你去为文澜仙君招魂而努力,我原本就能救起文澜仙君,却步步算计,待一切布置好了,才带你过来。”
“魂魄出来之日,便是阵破,浮雪山下的魔窟重现之时。”顾流风张了张嘴,只觉得从心里透着无力,还是勉强道:“其实我并没有做好要替青昭宗抵御魔尸的准备,因为我一切所为就是让魔尸作乱。”
“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告诉我?”容霜至紧紧握着自己的剑,色若春华的脸上带着灼眼的艳色,垂眸道:“你马上就要成功了,凭你的心计,若要好好隐藏这些并不困难。既然已经利用了我来招魂,却又为何故意让我知道冰魄珠的事情,在我面前露了底?”
“苍生与文澜仙君一人,孰轻孰重,我也是分得清的。”容霜至冷冷道:“更何况,即便你让无济仙尊前来,将我们放进浮雪山。可若真的动了阵法,我事后同样百口莫辩,即便有他护着我。”
“你不该告诉我的,顾流风。”容霜至望着他,只觉得那风雪灌进胸膛,像是刀割一般,一齐划在心上。却还是残酷道:“你甚至连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