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个不是十分聪明的传言,恰巧是从京中最聪明人之一的明珠想出的变相试探之法。要他直接到康熙面前询问为何不允姚启圣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虽然他告诉大阿哥自己会亲自到皇上面前试探,但后来死来想起,还是觉得自己亲自上阵太扎眼,毕竟朝中其他议政大臣还不知这事儿呢。
叫底下人试探,又跟“此地无银三百两”差不多。反倒不如无声无息放出流言去巧妙。他找人一烘托一加重,京中流言便迟早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到时候看皇上是压制是放任,就可知其心意了。
可康熙此时一心纠结在田税之事上,哪有心情处理什么流言。且他老人家一贯认为,莫须有之言无需多加理会,不用过多久就会自行消散了。
所以这流言也就乘着风,一路吹出了京城,吹向了南方。当流言的声势越来越浩大之时,却不是人为能完全压制的了。
十月末,流言转了个弯,又回到了京中,同时飘回来的,还有琉球总督施琅请旨亲自率兵拿下东瀛的传闻。流言刚刚泛起之初,朝臣们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日久天长,就有人变相打听到,其实姚启圣早就上了折子,请旨攻打东瀛,不过是被皇上压下而已。所以朝臣们也被风向吹得逐渐动了心思,甚至已经有人写折子请旨,请求康熙出面给个具体的态度。
不得不说,在康熙为着百姓瞒报田税生气,气到放弃南巡大事的节骨眼上,这样的行为还真是十分大胆。
明珠一直冷眼旁观,想等着看康熙的批复,谁料这封折子康熙一直搁置,未给出一字批文。
他未对朝臣表面态度,却单独把胤礽找去谈话。
胤礽还是头一次面对他汗阿玛的问话如此紧张。不知为何,他被他汗阿玛问罪的次数也不少了,唯独这次,他格外紧张。
父子二人皆换了常服,在乾清宫的偏殿里对坐。
坐下好半晌,康熙兀自饮茶,并未先开口。
他对东瀛有白银之事,还是持怀疑态度的。虽然眼下京中大有物议沸腾之态,但这流言起的莫名其妙,由不得他不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之前姚启圣请旨想打东瀛之事,他也只知会了太子一人。
胤礽镇了镇心虚之色,打了番腹稿后,强自镇定的说:“儿子听说了京中近来的留言。其实真假也好论断,汗阿玛派人一查便知。”
康熙还是刚才的垂眸模样,好半晌才道:“此事背后不会是你的注意吧?”
“儿子冤枉”胤礽强笑道,“儿子近来事儿多的很,哪里有工夫理会这些。”
“不是就好。”康熙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去吧,朕再想想。”
“儿子告退。”胤礽乖乖退下,心道汗阿玛这算是动心吧?否则只要继续置之不理便是,何须把他叫来问话。
他一道儿嘀咕着回了毓庆宫,却不料,毓庆宫里正好还有个大惊喜等着自己。
戴梓恰好把他要的零件送进了宫。只不过,这些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零件。因为,它们已经被组装好了。
胤礽呆愣地看着放在花园里的蒸汽机,看了好一会儿后才从惊讶中回过神。他咬牙切齿道:“这是谁送来的!”
怀庆小心翼翼打量了他一眼,怯怯道:“回太子爷,这是戴梓大人一早派人送来的。”
“很好”胤礽气的额角冒出青筋,“他很好!”
这还是头一次,他这么讨厌戴梓那个太过聪明的脑袋。
最近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不仅要绞尽脑汁的想土地矛盾问题,刚刚还被他汗阿玛怀疑蛊惑百姓支持流言别有用心。本来搞蒸汽机也是为了给自己适当缓解压力,然后再享受亲自动手做出大清第一台蒸汽机的快乐,顺便在看看还有哪里能改进的。
结果现在因为这份“惊喜”,这点乐趣和学习机会,全被戴梓给剥夺了。
胤礽气了好半晌,心里也明白肯定不能为了这个就跑去景山把戴梓蒙上麻袋打一顿。于是只好憋着一张猪肝色的脸,像个不知道该怎么发泄闷气的小孩子一样,气呼呼的自己拆了一遍蒸汽机,又默默的自己组装了一遍。
组装好之后,还跑到自己的书房里捶桌大喊:“戴梓!孤再也不给你看火炮的图纸了!”
全程旁观“低龄”儿童发泄的系统:“...”
第105章
胤礽压着脾气自己重新装了一遍蒸汽机,花费的功夫多是不多,但他越想越是生气。于是在看过自己做出的完整的蒸汽机之后,他又把它原模原样的给拆开,指着一地零件恶狠狠的说:“怀庆,给爷把这东西送到景山去。”戴梓不是爱不经他允许就组装他的东西吗,这次就让他组装个够!
怀庆不敢在此时违拗他的意思,只得喏喏应是,另以眼色示意其他小太监赶紧上前收拾。可这些零件都以钢铁铸造,分量着实不轻的,即便是胤礽常年习弓马,自己装的时候也要废些力气。更何况小太监们年纪都还小,自然没有多少力气在身上,所以收拾起来难免动作慢。
胤礽正是心气不顺之时,眼见奴才慢吞吞的,便更是气闷,索性撇了一地子碍眼的零件,自己抬脚朝书房走去。
但走着走着,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他停下脚步对系统说:“现在,把你所有储存的关于火炮的资料都给孤找出来。”
“太子殿下要那个做什么?”系统好奇道。这位殿下刚刚还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给戴梓任何火炮资料了,现下又朝它要,出尔反尔自打脸?要作甚?
胤礽眼神微眯,冷笑道,“孤要挑选些以现在的工匠实力能造的出来的火炮,亲自把图纸绘制出来,然后着人传信叫戴梓知道有这东西。叫他知道,却不叫他看到。他是痴迷于此道之人,听说有却看不到,还不定怎么巴心巴肝的着急。”
仿佛还是不解气,他的语气又加重了些,阴恻恻道:“孤要叫他知道,夺人所好会有什么下场!”
“......你好幼稚啊殿下。”系统小幅度翻了个白眼。
吐槽归槽,它最后还是应胤礽要求给了他距离现在时间间隔不超过百年的所有火炮的资料。毕竟也是间接推动大清的武器发展吧,太子殿下有这个意识,总好过自家的火力一直落后还习以为常。
至于为什么超过百年以上的不给?系统扭了扭它的人形小脑袋,在虚空的空间里抖了抖肩膀,以大清现在的技术能力,达不到做出这样火炮的要求啊亲。
另一边,零件被送回景山之后,戴梓却完全没有领悟到胤礽的心情,还以为太子重视下属,所以特意送回了支持他继续研究的。他喜滋滋的叫人把装着零件的运回自己营帐内。
装一遍还真不够他玩的,他要多拆卸几次,才能彻底掌握这东西。
除了自己掌握,戴梓还打算在景山的工匠里再做一次技术培训。毕竟工匠们也都在琢磨着这东西该用在何处,越早让大家都知道,这东西才会越早有用武之地。也不算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啊。
不过景山的工匠们不亏是经过精挑细选后被调到景山的,他们其中尤一波人,还没有接受戴梓的技术培训,就已经揣摩出了蒸汽机的用法。
其实也属于偶然。
除了被胤礽退回的那台,另一台被戴梓装好又拆开的蒸汽机在工匠们手里。那是戴梓特意批给他们供他们仔细研究的。
而工匠们在装好这台蒸汽机之后,四处实验它到底有什么作用。于是便很偶然的对准了炼钢的炉灶,然后他们就发现了这东西其实对炼钢的炉灶大有作用。
在这样天时地利巧合的情况下,他们不小心缩短了一炉钢的冶炼时间。工匠们自然大喜过望,很快就把这个消息报给了戴梓。
这下,郁闷之人换成了戴梓。他脸上的憋屈和远在京中的胤礽如出一辙。老子还没出手,怎么就有抢发明的呢!
只能说,天道好轮回吧。太子殿下的报复计划还没展开,戴梓就被无形“榴弹”击中了。
几人欢喜几人愁。喜的是工匠们,愁的,是大清目前在位的君王康熙。
康熙的愁并非来源于京中的留言,也非百官们对留言隔三差五就走一波的变相试探,而是河道总工靳辅按例半年一次的折子。整个折子言简意赅没有长篇大论,直白的请安问好后总结起来就两个字:要钱。
尽管这是老生常谈的事儿,但康熙看的还是直皱眉。
这造大坝虽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无论说到什么时候去都算他的政绩,加也是加在爱新觉罗名头上。但银子花费的实在是太多了!康熙都数不清,从开工到现在他已经着人往黄河里投了多少银子了。
河工,人力,石料,样样都要钱,偏偏靳辅次次都要的理直气壮,折子上都以为“天下人必会感念皇恩”收尾。他是爱听下头人称颂自己不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折子看多了,总有一种自己人傻钱多被靳辅当冤大头算计的错觉。
康熙放下折子扶额叹气,这些人力若是都放回去种田,大清明年的田税说不得还能再涨上几成。
说起田税,这是另一个让他头疼的大事。
康熙又从案桌上拿起了另一份折子,眼中阴沉之意加重。
不只两广地区,就连湖北湖南两地也查出了不少互换新田逃避赋税的农户,数目之大所涉地域之广令人心惊。若是全部从严处理,难免使百姓议论朝堂苛政。物伤其类,民力恢复恐怕又回到开荒之前。
那这几年的种种布置,可不都成了竹篮打水。
康熙的之间敲了敲桌檐,心里把最近一干需要费心之事捋了一遍。赋税也好河工也罢,说来说去,还不是都为了银子。
整个大清从上到下从官到民,上千万张嘴要吃饭要穿衣,银子从哪里来,全都要他这个当皇上的决断。
“银子,银子”康熙喃喃自语,“东瀛…”
外头都传遍的事儿他岂会不知,只不过牵一发动全身,若是没有全然把握,他还是不想让姚启圣轻易出兵攻打东瀛。
一是顾忌体面。大清对周遭小国的态度很重要,既要镇压又要安抚。刚柔并济才叫人不敢小觑。但无论如何,轻易叫一国覆灭,实在有失大国体面。
国体如此大已经够叫邻居忌惮了,若现在扑灭东瀛,那无异于又给了周遭小国一个结盟对付大清的借口。先不论南越,缅甸,就是北边的蒙古四十九部,对于朝廷而言,意义上也与小国没有什么不同。既是盟友,又是潜在强敌。
二是福建水师也是多少真金白银砸下去才养出来的,即便只是伤根汗毛,姚启圣恐怕又会伸手继续要钱。
康熙光想想就觉得肉疼。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与那些乡绅地主某种程度上还挺相似。听到下头的长工找理由要钱,就觉得他们是在变相坑自己的银子。
此事还得再斟酌。坐的久了肩膀难免酸痛,康熙动了动臂膀,眼睛从一打奏折上移开,对外扬声道:“去传岳忠恩来。”
岳忠恩是汉人,现任户部尚书。虽是副位,但负责的正是河工上的账务。
梁九功应了“嗻”,叫了小徒弟去通传。
岳忠恩来的也快,不到半个时辰,人便已经站在了昭仁殿里。他年仅四十左右,白面书生模样,是个勤勉办事之人,所以面色上颇有风霜之色。
见了康熙先摔了马蹄袖利落请安,听到叫起,便快速起身,又从怀起拿出预先备好的折子呈上。时间他早就估摸好了,河工的所需的六十万两银子从何处调度,他心中早有预案。几日前就写下了,正备着皇上问询。
正巧江浙的商户上交了些商税,再加上库里的现银,正可以补上此次河工的用度。只不过今年过了,明年的银子还是没着落。
康熙从梁九功手里接过折子,大概扫了几眼,几处简略很是合意。他一向喜欢下头人脚踏实地做事,便对岳忠恩点头赞许,“不错,你的方略想的很周到”。
这份折子上不仅列出了银子的调度,也算好了河工几处所用成本,河工劳力的银钱成本,以及预计可用多久。换言之,这是一本从头到尾都十分清晰的账目。
岳忠恩见状心里稍稍放心,只是他心里还有个小疑虑,便直言道:“皇上,来年的河工银子,臣还没想好从哪里调度…”
一句话说的康熙刚刚舒展的眉心又隆起,面色僵持。
康熙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岳忠恩没收到确切批语,眼神略略向上,只看到皇上努力压抑的脸色。他也不敢再多问,躬身退出大殿。
康熙又把折子翻看了一遍,指尖在几处银子的数目上掐出浅浅的印子,放下折子对梁九功吩咐道:“研磨。”
梁九功忙上前。他手里不停,心里也不消停,“看来东瀛皇上最终还是决定要打了,不知道这个消息悄悄传出去,能换来多少银子。”
没办法,不仅朝廷缺银子,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缺银子啊。
但凡金银,哪里有够用的时候呢。
但是康熙的决定与他所想却又不同,他提笔写下的旨意也不是派施琅即刻出兵的,而是叫姚启圣先带水师去东瀛先探查一番,确定一下东瀛兵力如何,再行决定是否要打。
这也是源于康熙的另一番顾虑,即使是东瀛真的有银矿,还得先确定一下具体的位置在哪里不是。
旨意写好了,康熙吹了吹墨迹,将折子白纸装入信奉递给梁九功,“八百里加急,递到姚启圣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