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接过折子,退出去的时候给自己的小徒弟使了个眼色。小徒弟会意。
这个消息在不久之后,可能很快就会传到重臣的府上。至于价钱,相信也会很让梁九功满意。
第106章
康熙决定派姚启圣出海查看东瀛的消息,经过梁九功特有的“加密”方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朝中几位重臣之间传开了。短短数日内,包括胤礽在内,该知道这事儿就已经都知道了。
但是这样的紧要消息的传播,却通通是在暗中进行的。甚至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无论是与是上早朝还是散朝后交谈时,都没有带出半分已经知道的样子。
这是为官者多年来浸淫官场得出的经验,“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
消息传播到位,梁九功赚的盆满钵满后,无论是最早散播谣言推动事情发展的明珠大人,还是最期盼这个结果的太子殿下胤礽,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因为他们早就料到,这是迟早的事儿。
真龙天子怎么会听到那么大笔财富而不动心呢?
但一直没有得到过前期消息的张英熊赐履等人,可不是这么想的。
在他们看来,准噶尔已平,俄国被打退到尼步楚往北再不敢侵犯,那大清的西北线上至少就有五十年的清静。整个大清差不多也算是四海清平了,此时主动挑衅,可谓多此一举。
但是找准时机挑明非必要事件,也是文臣的必修课之一。几人毕竟是官场老手,这消息被皇上正式宣布于朝廷之前,他们几个都秉持着沉默是金的态度,不打算出言上谏。
毕竟东瀛有没有白银,还是要查过之后才知道。
这消息在京中只是小范围传播了一下,所以快的很。但是从京城到福建,纵然是八百里加急,也要费上十天的功夫。
与重臣们暧昧不清的态度不同,姚启圣接到旨意后自然欣喜异常,叫了几个副将通传了消息后,他便马不停蹄的准备叫下头人点齐兵将出海向东。
但在他正兴奋之时,被他叫来议事的水师提督徐正源却直接出言道:“大人切勿着急,皇上旨意上说命大人派船至东瀛查看,大人打算派几艘船载多少人去?”
徐正源不过而立之年,高五尺,国字脸,因常年带兵而面色黝黑。康熙二十三年时还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将,是姚启圣一手带出来的副手之一。也是他目前最得力的心腹。
一干同样兴奋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副将也俱是一愣,他们都是粗人,没工夫细品这旨意的具体要求,只知道姚大人指东,他们绝对就不往西。
他这句话却把正在兴头上的姚启圣问的也是一愣。
见姚启圣面露犹豫,徐正源环视过众人后又加了一句,“施琅将军前日里还来信,询问大人京中消息,皇上下旨之事大人要不要告知将军?”
姚启圣本就不丰腴的两颊抖了抖,手掌拍着自己光溜溜的脑门道:“忘了忘了,你不提醒本官都要忘了他了。”他将手里的密旨翻折起来收好,颤颤巍巍的放置着所有京中来信的木匣子中,“派人去给他传个话,就说皇上下旨,命他亲自带人去探查倭寇。”
“这…”徐正源犹豫道,“皇上似乎并非此意…”皇上明明是叫咱们过去看看,您这话说的,像是皇上叫咱们过去废了东瀛似的。您这是篡改密旨啊大人。
话还没说完,众目睽睽之下,已经老迈到走五十步都要停下歇息半晌的姚大人,却仿佛要跳起来一般,立刻吹胡子瞪眼的打断他,“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以本官看这旨意就是这个意思!皇上叫咱们去巡察,既没说明派多少人,又没说谁总领,不是他去,难不成是我这把老骨头去?”
一干副将对视了几眼,面面相觑后也不敢上前劝。纷纷缩着脑袋做鹌鹑状。只有徐正源讪讪道:“老大人误会了,属下并无此意…”早知道他就不多言了,这老头脾气怪的很。
姚启圣匀了匀气息,干瘦的脸颊因一时急燥而带上涨红,已经用力过度的嗓音带上了几分老年人特有的沧桑干哑,“你去把这个事儿告诉他,至于发多少艘船带多少参将人手,你与他商议。另外告诉他,去的时候把这屋里的几个都带上,别到时候埋怨我不给他派人!”
说完,他便不再搭理徐正源,自顾自的放下木匣子,出了书房往衙门外走。若非徐正源提醒,他还真忘了现在已经不是该他出风头的时候。
姚启圣边走边自言自语道:“老了,老了…”
徐正源盯着他半佝偻的背影看了一会,又对着几个人副将严肃道:“大人的意思你们也知道了,此事勿要外传。”这可是篡改皇上旨意的大事,想来这天下除了姚大人这怪脾气的,也没有几个人敢这么做了。
几个副将对视一眼,对此事的严重性心理有了谱,便整齐抱拳道:“是!谨遵提督大人吩咐!”
徐正源听罢,对几人点头示意,然后紧跟着姚启圣,大步出了书房。
他几步便跟上了姚启圣,今日除了接旨,还得看水师操练的如何。
老大人上了年纪,施琅将军也近半百,再领不了几年兵了。福建水师能有今日,也有他的一份苦心经营的功劳。此次皇上的旨意,恰是他出头的好时机。
徐正源如何派人把消息传达给侍郎,以及施琅决定如何布置,带多少艘船多少人去东瀛这个问题,此时暂且不提。
因为与此同时,京中刚刚收到了一份湖北巡抚传递进京的,马上要火烧眉毛的大问题,急需现在就解决。
这问题积压了几个月之久,源于百姓易田避税后被朝廷发现,并且康熙还下旨要重重处罚事件所带来的副作用。
其实自古百姓与官府之间,一直都有重重矛盾。只不过有的被压下了,有的被迫爆发,然后在官府强大的无力之下,又被镇压下了。
而眼下被迫爆出的这个矛盾,确实会使康熙费尽心力治理出的海清河晏的大好局面,出现一点点裂痕。如果这个裂痕继续扩大下去,那么局面一定会非常不好收拾。
所以胤礽在听到梁九功简明扼要的请他去乾清宫议事时,惊的差点拿不稳手中的笔,“你说什么?”
梁九功急的也是一脸冷汗,此时却顾不得擦,带着太监特有的奸细嗓音颤声道:“太子殿下别问了,快随奴才去吧,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昭仁殿里都乱成一片了!”
他这话并非刻意集中事情的紧急性,康熙现在确实非常生气。原本堆在案桌上的折子都被横扫在地,就连他素日里最爱用的那套茶具,此时也碎了大半。
现今太平盛世,一向自诩明君的康熙,自然不会让自己天子之怒导致浮尸万里的结果。所以就只能摔点什么撒撒气了。
胤礽放下手里的羊毫笔,绕过书桌走到他面前,面色已不见刚才的情急,反而对着他安抚道:“你且不要着急,说清楚,汗阿玛是因何事发了好大的脾气?”
梁九功虽然心里依旧急的要跺脚,却不得不因面前人的身份多解释几句:“今日早朝刚散,您离开乾清宫没多久,湖北巡抚问安的折子就到了。皇上当时看过面色便不好,没看几眼便直接摔了折子。”
胤礽紧追着问道:“那折子上所写何事?”
他汗阿玛一贯教他,君子不轻易形于色,不轻易动怒是皇家基本的行事操守,即便是当是京中尽传前明的朱三太子之事,汗阿玛也是一笑了之,未发过如此大的脾气。
梁九功忙把头低下去,带着几分惶恐道:“奴才当是只顾着请皇上息怒,只大略瞥了一眼,看的并不十分清楚。”
胤礽被他支支吾吾的话逼出了心火,明知太监未经允许看折子算是大逆不道之举,也要逼他说清楚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孤会替你保密,你只管大胆说便是!”
梁九功并身后的几个小太监被他的气势震慑住,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他声音里的颤抖轻易就能被识别,“奴才只看到,折子里仿佛有‘起义’和‘谋逆’几个字…”
“什么!”胤礽面色痞变,再顾不上维持储君风度,被耳朵里刚听到“起义”和“谋逆”几个字惊的脸色铁青。
对一个外来政权来说,还说什么,比自己长期统治下的庶民要举起武器反抗他们更吓人的呢?更不要说,大清三代君王殚精竭虑,为的就是稳住汉民,希望不会再对他们满人生出异心。
但好事者素来知道怎么挑动人的敏感神经,即便如蝼蚁一般的百姓,也知道该怎么在适当的时候,为自己的生存谋取福利。更遑论他们仅仅能果腹的生计马上就要被夺走,眼看就要走投无路的。
惊怒之后,情绪得以缓解,胤礽深吸了口气,很快稳住了心神。他捡起一贯的稳重后沉声道:“怀庆,去传轿撵。梁九功,你先回去,劝汗阿玛勿要动怒,孤随后就到。”眼下还不是发泄的时候,汗阿玛那里还等着他去劝。事情还等着想良策解决。
“是。”梁九功不敢再多言,从地上爬起来后三步并作两步向后退,很快便退出了惇本殿。他还有其他几处要去,现在一刻也耽误不得。
“殿下别急,先搞明白事情的原委再说。”系统适时出声道。刚才它查过自己储存的资料了,这个时期的民间起义资料库里记载的不多,想来应该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
“嗯。”胤礽却不能像塔一样置身事外。脑子里快速的把最近看过的折子捋了捋,然后一道向外走,心里还在快速想着解决之法。
第107章
胤礽到的时候,昭仁殿里的原本的狼藉早就被收拾。折子被重新整理归为,摔碎的茶盏被清理干净。只不过,他汗阿玛的表情仍然算不上平和。
眼下不知情形具体如何,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赶忙上前几步撩起衣袍跪下道,“儿臣参见汗阿玛,还请汗阿玛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起吧”康熙的脸色铁青,将案桌上重新被放好的折子递给胤礽,怒斥道:“看看下头那些糊涂东西做了些什么!”
胤礽口中谢过恩,接过折子后起身翻看起折子来。
折子最前头写了些官话,没什么紧要的。他一目十行的看到最后,把事情缘由看了几遍,之前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原来的地方。事情没有梁九功说的那么严重,实情与他转述的还是有些出入的。
原本的缘由是这样的。湖北境内施南府的乡民在被官府查到私自置换耕田以避赋税之后,不忿于官府要收回田地的处罚,联合了附近两个镇的几十户乡民死守在自家地头不肯离开,直叫嚣着让衙役们把土地还给他们。
衙役们领着上头的吩咐,自然也不肯轻易退让。更何况他们还有几分贪墨的心思在里头。两边行事的原则本就有冲突,百姓眼见着自己吃饭的土地都要被收回,更加怨愤。又被衙役们以闹事之名殴打,索性更加破罐破摔,又聚集起来一起在官府门口抗议。
施南的府官历来是个浑水摸鱼的怠惰之人,见事情压不住了,才开始慌乱起来。为逃脱责罚,连夜报给了上官。
可湖北巡抚吴铭理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事发时不仅没有选择及时安抚民情,反而当即便下令派出更多衙役镇压驱赶乡民。这令本来就慌乱的百姓更加害怕,索性破釜沉舟,拿出要与官府械斗的架势,在官衙门口摆起了龙门阵。
好事不出门,坏事川传千里。所以施南府的对峙事件传播的特别快,不过几日,湖北域内所有府县便差不多都传开了。百姓人心惶惶,都以为官府要把自家开出的新地收回去。
这蝴蝶效应一开启,不只是施南府,就连宜昌府和荆州府,也接连闹出了百姓与官府对峙的事端了。
想来这吴铭理是担心自己被秋后算账,所以折子上句句都往严重了写,以此来转移视线,顺便表现自己如何及时体察民情。
所以这封折子实际的意思,并非下头乡民已经举起了起义大旗,而是“似有聚众起义闹事之态”,以及“臣忧心他们怀有不臣谋逆之心”。当时梁九功跪的远,以他的视线,可不就只看到了“谋逆”和“起义”吗。
不过折子上原本这两句话跟梁九功传达的话,差别大的可不只一星半点。
虽然事情没有那么大,但胤礽看罢也是暗暗咬牙。亏得这吴铭理还曾是明珠门下的,做事竟如此没有章程。一点小事都办不成,竟闹得民怨沸腾以至于要聚众闹事。
且梁九功这个奴才也真是不知轻重,火有三分起势还要往十分里浇油!
但眼下还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最重要的还是先安抚汗阿玛才是。
胤礽调整了下表情,将折子原样递了回去,“折子儿臣已经看过了,想来是吴铭理手段太过冒进,才使得百姓误以为汗阿玛政令严苛。”
还能怎么说呢,事情出了总得有个顶锅的才行啊。胤礽心中默默叹息,不好意思了明珠师傅,怪只怪你的门客太愚笨。
康熙犹不解气,将折子摔在炕桌上怒道:“朕的名声都叫下头的蠢奴才给毁了!”
他生气的原因原也不在百姓闹事,大清地径如此之广,天下州府如此之多,哪一年没有几回百姓闹事发生。
真正让他生气的,是湖北之地前年刚刚发生过水患,他一再施恩,不仅免赋税还给补贴,生怕百姓心生怨怼朝廷之意。可这糊涂东西不仅没有劝慰百姓使他们感沐皇恩,反而帮倒忙拖后腿,让百姓以为他昏庸无道。
胤礽张嘴还欲再劝,却听外头的奴才进来禀报:“回万岁,大阿哥并三阿哥、四阿哥,以及明珠、索额图和张英、熊赐履几位大人已在外面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