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随着东瀛和谈使者一道入京的,是络绎不绝如流水般的,一筐筐的银子。朝廷六部皆为着一船船的银子忙得四脚朝天。户部忙着要等级,刑部忙着审讯要抢白银之人,兵部忙着打申请要钱,礼部忙着打申请要钱。至于工部,忙着打申请要钱。
一个个尚书大人好似多年没有吃过饱饭的乞丐似的,恨不得端着碗到康熙跟前说,皇上您看咱们一眼,可怜可怜咱们,给点钱吧。
与六部尚书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亲眼看着这批银子被卸下船的,那东瀛使者。他的表情狰狞到几乎压抑不住。
和谈在京中驿馆内进行。至于为什么不在宫中?用胤礽的话来说,怕脏了紫禁城的地砖。
谈判开始的也十分顺利,因为胤礽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让东瀛使者谈什么,他只说了一句,银矿归大清,劳动力也不会归还,后续大清还会派兵驻扎在银矿附近,若是不答应,他的汗阿玛会命令继续打下去。
来和谈的使者气的要把桌子捶拦,若没人拦着,他一定会上前掐着胤礽的脖子质问凭什么。
不过想到了临行之前天皇的交代,他到底强逼着自己压下了怒火。
胤礽早看出他的愤怒,还故意火上浇油道:“汗阿玛宽容,若是有其他条件,你只管提就是。”你只管提,反正我就当没听到,也不会同意。
使者瞪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才用东瀛语言说道:“天皇陛下有交代,所有条件我们都答应,只求不要贵国不要再打下去了。”
再打下去,他们陛下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了。
胤礽勾起唇角邪笑道,“好说,好说。”
好遗憾,汗阿玛顾忌声誉,不会下令让施琅直接屠了东瀛。
和谈结束,使者那苦涩的表情,像是刚从黄连炖煮了好久的药汤里直接捞出来的。他们未在京城待几日,便匆匆签署了国书回去了。
临行前胤礽特意请旨去送,到城门口时他还亲切地拉着使者的手与他附耳道:“莫想着报复,再过一百年你也打不过我们。”
使者诧异地看着他阴沉沉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亲眼看着使者仓皇离京之后,胤礽也在心中想到,该建议谁去东瀛那里守着呢?
与他同时想到这个问题的,还有老狐狸明珠。不过他不只是想到了,他还在想到的同时,找到了大阿哥问及他是否有去东瀛的想法。
“您怎么会想到让我去?”大阿哥对此颇为惊讶。
作为皇子,即使知道自己竞争力有点不足,但他对那个位子不可能没有想法。明珠作为他的师傅,这么多年来一直为他打算,怎么会到了这个时候想着把他支出京去。
荒唐,太荒唐了!
这一离京,距离那个位子就太远了。
明珠知道他不愿意,也不着急劝他,而是恳切道:“阿哥不必如此,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我可有不为阿哥着想之时。我的好阿哥,听奴才一句劝,东瀛虽然贫瘠,但是山高皇帝远,您到了那里,肯定要比在京城自在多了。”
胤褆这话颇为不屑,若只为自在,他只要不想大位一样能过的自在,何必远去那东瀛之地。当初京骑回屯那么大的功劳,他为着能在京城尽孝于汗阿玛跟前、不使父子之情单薄,都没抢,如今怎么会听人红口白牙两句话就轻易放弃。
即便已经知道依照大阿哥的不会轻易被说服,明珠还是忍不住叹息。要一个有实力的皇子放弃力争上游,可真不亚于从一头饥饿的老虎嘴里硬夺食。
但为着纳兰一组未来的安稳日子,他必须得去夺一夺。又提了口气,他眼含凄楚道:“阿哥,奴才是从小看着您长大了。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在奴才心里,跟自己的儿子没什么一贯没什么差别。奴才对您除了忠心,也有对自家子侄一般的孺慕之情。”
这句话倒使得胤褆有些触动,他低下了本来高昂的头,忍不住瞥了一眼明珠。
明珠见他并非心硬如铁,也知道这一招可行,便接着说道:“奴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心里头虽然对您跟太子爷是一般的看重,但是大位传于谁,皇上心里早有定夺。”为表恭敬,他朝着东边行了个拱手礼,“皇上垂爱天下,但依照您对他的了解,可觉得他能为谁轻易改了主意。”
胤褆眼珠子跟着他行礼的方向转了转,把这几句话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次,又硬着脾气道:“汗阿玛一诺千金不假,但事在人为。还没有试你就要爷放弃,实在可笑!”
“是,奴才知道阿哥不服”明珠做出完全为他设身处地的模样,苦口婆心道:“可您与太子殿下毕竟是亲生兄弟,且阿哥细想,如今论起朝堂上的功劳,除了您还有谁能与太子争一争的?”
不说胤褆还好,说起他来,胤褆火气顿起,“那是汗阿玛偏心,若非他一心向着老二,凭爷在军中的地位,怎么也不会低过他去。”
先前力荐戴梓,后又与老毛子对峙,现在又直接代表汗阿玛与东瀛和谈。朝中几次大事,事事都是老二占了大头。他本就风光,如今更是无人可与之匹敌。即便他们兄弟二人如今关系尚算融洽,胤褆还是忍不住磨牙。
老二真是叫人生气。
见他死活不开窍,明珠只得收敛起愁苦之色,严肃道:“阿哥慎言。”
“哼!”胤褆犹自不服气。
明珠整肃了下表情,委婉道:“若是索额图依旧仗着太子的势嚣张跋扈,奴才怎么也能想到办法把他的错处冤到太子头上去。若是太子殿下还像有时那样目中无人,奴才也能想到招叫他名声尽失。可如今他远了索额图,又十分爱惜羽毛,对上对下皆找不错一点错处。奴才与您推心置腹的说,要把这样一个太子从那个位子上拽下来,难呢!”
胤褆没有说话。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明珠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如今朝臣们满口夸赞的是太子,所有兄弟们汗阿玛最悉心培养的,也是太子。叫汗阿玛千万个满意的,除了太子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咱们是给自己立了个大敌啊!”明珠越说越是唏嘘。如今除了唏嘘,他还有几分庆幸。庆幸自己早早的被拉上了太子这条船。
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说服大阿哥自愿前往东瀛。
他的想法很直接,既然已经选择了太子这条船,肯定要力保太子。如何在不舍弃大阿哥的情况下保太子?说服大阿哥自愿放弃,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毕竟,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胤褆闷头想了一阵,方才咬着牙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且除了我,其他几个未尝没有相同的想法,到时我们兄弟联手…”
“我的好阿哥”明珠苦笑道,“三阿哥和四阿哥从小便依赖太子,四阿哥如今的地位,更是太子一手拉拔起来的。除了他们二位,其余诸皇子都还年幼,待到他们能自己做主与阿哥结盟时,太子或许早就继承大统了!”
“住口”胤褆怒瞪着他厉声道,“你竟敢咒汗阿玛。”
“奴才失言”明珠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还请王爷责罚。”
胤褆直直地站着,俯视他半匍匐在地的老迈身体,眼神复杂地盯着他掺杂了白发的鞭子看了一阵后,才轻声道:“起来吧,今日这话,爷就当没听到过,你也…别再说了。”
明珠深吸了口气,硬着最后一份心肠直起上半身,语带沧桑的盯着胤褆道:“奴才一心为阿哥着想,所以哪怕今日就丢了脑袋,这最后一句话也不得不说。”
胤褆未接他这话,抬脚便想往外走。
明珠最后挣扎道,“阿哥就听奴才的吧,东瀛天高皇帝远,又有数不尽的白银,皇上也会派绿营过去守着。阿哥若是还对那个位子有心,何不假借替皇上看守银矿之名远走高飞,在那里经营一番天地出来,也好在成势之后与太子对抗。”
他这话简直像是明着告诉胤褆,你若手里要兵有兵,要银子有银子,即使不能在京城里拉下太子来,将来也能起兵造了他的反。
胤褆向外走的脚步一顿,回身再看明珠时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阿哥三思!”明珠丝毫不惧,紧盯着他嘱咐道。
第117章
胤褆眼神中寒光凛然,他怒瞪了明珠好大一会儿,才用一种僵硬又带着厌弃的语气说;“爷倒不知道,索相究竟为何如此执着劝爷去东瀛?但不劳您操心,爷自会好好考虑。”
说罢,他便大步出了书房。
明珠仍旧跪着,盯着他的背影远去后,眼神复杂难辨。今日的隔阂已经生出,再想挽回他在大阿哥心中的地位,怕是难如登天。
别看皇子们平日里一个个都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但若是真碰到他们的逆鳞,这棋子可不是说扔就扔的吗?
回到宫中的胤褆仍觉得心口憋着好大一团怒火,连摔带扔的在自己的寝殿好一通发泄,也未能把这火气消下去半分。他索性对外怒吼道:“去,给爷拿些好酒来。爷今日高兴,要痛饮三百杯!”
伺候他的哈哈珠子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气,不敢踏进书房内,只敢半个身子探进来回道:“爷,您明天还要上朝呢,喝多了皇上要怪罪的…”
他的建议没起到半分作用,只换了胤褆咬牙切齿的一个“滚”字。
哈哈主子知道自家主子正在气头上,没敢再耽搁,小跑着去了惠妃宫里,指着能请出她来压制一下自己主子的脾气。
康熙这里尚不清楚大阿哥的动静,胤褆在打砸自己书房的时候,他正与明珠口中那个“谁也越不过去”的儿子讨论,东瀛的银矿到底该派谁去看着。
此时没有了外臣,父子两个说外也没了拘束。
不过胤礽自己都没有想好应该叫谁过去,所以提的时候就格外含蓄,“若是宗室里有汗阿玛觉得可以倚重之人,便下旨派过去吧。那里毕竟特殊些,不好叫外人插手的。”
这里的外人不特指满臣还是汉臣,毕竟对于爱新觉罗氏来说,他们都是外人。甚至再严苛一点,不是正经至亲的话,即便是爱新觉罗氏,也得算是外人。
康熙也是如此想,便点头道,“这事儿与旁的又不同,咱们家的孩子也值得这么好的差事。”
毕竟真金白银,换了谁也不可能不动心。哪怕只贪墨了一点,日久天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汗阿玛可有人选?”胤礽问道。他心里方才拟了几个人选,但不敢轻易先提。毕竟选了谁去,现在看着都像是要把人排挤出朝廷核心位置。
文武百官不能宣之于口的潜规则,离中心越近,越得器重。反之,即使差事再体面,也算不上是有话语权的人。
康熙脑子里快速过了几个人选,再开口时语气里便不自觉的添了几分温情,“你伯王福全家的几个孩子渐渐都大了,总不能叫他们都闲着。旁的事儿也用不上他们,这样的事儿他们也不敢不用心。”
与胤礽想的差别不大,他便没有什么异议,而是笑着附和道,“伯王的儿子与儿子年纪相仿,儿子瞧着,是个能用心为汗阿玛办差的。幸好汗阿玛到底还是更愿意照拂宗亲,否则又要从佟家选人。
两人这里有了定论的时候,惠妃的轿撵恰好也已经赶到了阿哥所。
胤褆在外的府邸没建好,按规矩他还要等到建好之后,礼部选了吉日再迁居。因此现在还住在阿哥所来。
阿哥所地方小,几个阿哥的院子离得也近,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邻居们很快就知道了。因此胤褆这里忙着砸东西的时候,九阿哥已经找上了八阿哥开始准备打听八卦消息了。
“八哥,我刚才可听着大哥的院子里动静不小,要不咱们兄弟过去看看。若是大哥遇到什么难事,咱们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八阿哥正忙着整理他的课堂笔记,头也不抬道,“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大哥那里自有汗阿玛做主,与咱们没有干系。”最近太子又新添了一门法语的课程,他加强练习还顾不上呢,哪里有功夫管什么大哥二哥。
“没意思”九阿哥撇嘴,“你不去我可去了。哪里的热闹能少的了我呢。”
说罢他也不管八阿哥,领着自己的哈哈珠子就往胤褆这里跑。只可惜将将要进门的时候,正碰上了惠嫔的轿撵。他不得不给惠妃让道,然后请安,“见过惠妃母。”
惠嫔眼见是她,忍不住眯了眯眼,随即又恢复了往日里的一贯温和,“原来是九阿哥,阿哥不去温书这么忙着来见你大哥做什么?”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小兔崽子是兄弟几个里出了名的大喇叭
今日但凡叫他看了什么热闹去,明日整个后宫便都知道了。
九阿哥眼见八卦打听不到了,只能违心憨笑道:“无事,无事。我这就回去温书了。”然后落荒而逃。
惠妃下了轿撵,哪里还有空应付他,只一心想着要赶紧去看看儿子。
打帘子的小太监机灵,提前撩起了帘子等着惠妃过来。
进了寝殿,惠妃大略扫了一遍房中的狼藉,看似端的住,其实表情里已经多了几分心疼,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如今越发没有体统,传出去可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若非她来的及时,现在满宫里可不都是她儿子的笑话。
胤褆瘫在榻上捂着脸,语气恹恹道,“儿子心中气愤,叫额娘跟着忧心了,是儿子的不是。”
惠妃拣了个离他近点的,能落脚的地方坐下,盯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道:“这幅样子叫你汗阿玛见了,肯定要罚你。”见胤褆一直不吭声,她又放柔了声音说:“可是碰上什么难事了,说给额娘听听。额娘虽是个妇道人家,说不得也能给你参详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