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渔最后什么也没选,和云景往店外走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美丽的女人,看着眼熟。擦肩而过的瞬间,女人侧头,对姜渔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姜渔立刻就记起她是谁了。
她是在宴会上和姜平打招呼的那个女人。
女人也认出姜渔:“你是姜平的弟弟吧?”
姜渔点点头。
寒暄几句,女人告别,朝一家珠宝店走去。姜渔转过头,就见一旁的云景脸色突然惨白,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怎么了?”姜渔吓了一跳,赶紧扶他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别吓我,是不舒服吗?”
云景捂着胸口深呼吸,半天才缓过来,声音轻得像飘零的树叶:“我没事……小鱼,我想先回家。”
见他这样,姜渔怎么能放心他独自一个人:“我送你回家吧。”
云景这副状态肯定不能开车。因为是下雪天,姜渔也不敢开,只得叫了代驾。代驾询问去哪里的时候,云景报了一个地方。
姜渔惊讶地看他:“那不是我哥住的公寓吗?你上那儿干嘛去?”
云景脸色比刚才还要差,几乎是纸样的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他捂着肚子缩在座位上,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姜渔只能压下心底的疑惑,当机立断对代驾师傅说:“麻烦去最近的医院。”
到了医院挂上急诊,云景被安排进病房输液。姜渔替他掖好被角,准备接热水给他喝的时候,接到了姜平的电话。
他快步走出病房,小声问:“大哥,你找我?”
云景的单人病房恰好在走廊尽头,紧挨一片落地窗。姜渔站在窗边,漫天飘雪,地上也堆了厚厚的一层。来的路上车里的广播就说了,华城正经历罕见的大雪,预计一直会持续到明天上午。
姜渔的手指隔着玻璃,轻点停留在窗户上的雪花,就听电话里,姜平一贯温和的声音传来:“小鱼,我刚从外地回来,想看看你。”
“外地?大哥,你又出差了?”
“嗯。”姜平道,“等我一下。”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姜平似乎戴上了耳机,声音清晰不少:“你在哪里?我现在开车过去找你。”
“我……”姜渔犹豫了下,“我在医院。”
“怎么了,你不舒服?”
“不是我,是云景。”
电话那头,姜平沉默了,连呼吸似乎都停顿了,寂静无声。
“哥,你在听吗?”
“我在听。”姜平的声音突然变得晦涩又沙哑,简短又飞快地问,“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没多久,姜平到了,一身的风尘仆仆,深色大衣上也落了雪。姜渔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见了他立刻站起来。
“人呢,严重吗?”
“不严重。”姜渔道,“可能他最近没好好吃饭,也没好好休息,医生说是低血糖,正在里面挂葡萄糖呢。”
相比云景,姜渔反倒更担心姜平。姜平神色晦暗,下巴冒着青胡茬,眼中布满红血丝,看起来状态很差。
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姜渔关心地问:“哥,你是不是也没休息好?最近降温了,感冒生病的人很多,你注意身体。”
他知道姜平是工作狂,醉心工作的时候曾经连着三天三夜没合眼。
“我没事。”姜平透过没关严的门缝朝病房里看去。云景躺在病床上,输液的那只手搁在被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姜平在椅子上坐下,姜渔坐在他旁边,替他把衣服上的雪掸落,轻声问:“哥,你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出差,这次又去哪里?”
姜平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工作上的安排,你一个小孩少打听。”
姜渔不满地嘟囔:“我不是小孩,我已经长大了。”
姜平叹了口气,细细打量他。姜渔的确不是小孩了,他已经结婚了。
姜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裴烈他现在在医院。
姜平侧头,眼尖地看到了收信人的名字,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道:“小鱼,外面雪太大,路上不安全。你明天还要上学,今晚就先住我那里,我明早送你上学。”
换作平时,姜渔可能就答应了,但今天是裴烈生日,他想当面和对方说一句生日快乐。他没说话,将手机锁了屏,轻轻握在手里。
窗外,路灯渐次亮起,万家灯火也陆续点燃,黑夜即将拥抱华城。
同一时间,华城郊外的墓园。
开着暖气的门岗亭里,看门的大爷在听广播的间隙,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
从上午起,一辆轿车就停在墓园对面的马路上,此刻车身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车旁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没有打伞,头发和衣服上都落满了雪,远远地望着沉寂的墓园,静默如一尊雕像。
大爷叹了口气。这个人年年都这时候来,自己从不进园子,只请他把一束红梅花放在一个女人的墓前。
虽然好奇,但他也没多问。活在世上,谁能没点伤心事。
雪纷扬落下,如柳絮随风飘散。随着风越吹越猛,雪也越来越密,仿佛织了一张白色的网,从天而降,将裴烈牢牢罩住。
秦远打着伞站在两步之外,忍不住上前:“家主,你已经站了一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一朵雪花落在睫毛上,裴烈眨了眨眼,呼出的气体凝结成白雾,又很快被风吹散。他抬头看了眼漫天飞雪,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墓园内的一座墓碑前,红梅映雪,也映出了照片上女人温柔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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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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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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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还是来医院接了姜渔。
姜渔一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在跟医生确认了云景确实只是低血糖以后,便对姜平说:“哥,我晚上还是得回去。”
见姜平不悦,姜渔只能搬出小拉做借口:“我担心小拉,就是我最近捡回来的那只流浪狗,得回去看看。”
姜平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无奈地叹了口气:“小鱼,裴烈有什么好,能叫你这么喜欢?”
姜渔笑了笑,没说话。
云景输完液,人也醒了,见姜平站在病床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在做梦。姜渔以为他又不舒服,刚准备按铃叫医生来,被云景拉住了。
“小鱼,我、我没事,不用叫医生。”
姜平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语气平淡地说:“我去倒水。”
云景看姜平开门离开,门再度关上,忍不住眼鼻发酸,小声问:“你哥怎么来了?”
姜渔把事情经过说了下,安慰云景:“医生说你是低血糖,让你回家好好休息。我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家,你的车就先停在医院,今天先别开了,等有空了再来开。”
云景仍看向门的方向,半天没个回应。姜渔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担心地问:“云景,你是不是有心事?要不还是让你哥或者你爸来接你吧。”
“不行,不能跟他们说。”云景立刻摇头,“我……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别让他们担心了。”
姜平回来了,伸手将水杯递给云景:“喝点水吧。”
病房里气氛古怪,似乎有一根无形的弦骤然绷紧。姜渔看着两人,越发觉得不对劲,但又不好说什么,等云景喝完水便说:“走吧,我送你。”
谁知姜平立刻道:“小鱼,你直接回家,太晚了上山不安全。我送云景。”
闻言,云景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姜平,又迅速低下来:“是啊小鱼,你回去吧,今天不是裴烈生日吗,别让他等你。我没事,我……”
姜渔被说破心事,尴尬地看了姜平一眼。他对自家大哥是一百个放心,于是说:“大哥,那就麻烦你了。”
回到半山的裴宅,姜渔得知裴烈竟然还没回来。黎伯让他回卧室休息,毕竟明天还要上学。
姜渔在厨房忙活了一阵才回卧室,将房门留下一条缝,裴烈一回来他就能听到声音。想想不放心,他又把窗帘拉开,盘腿坐在地上。卧室的窗户正对大门的方向,有车子进来就能看到车灯。
小拉把垫子拖到姜渔旁边,趴在上面咬着橡皮鸭子的玩具。
一直等到十点,终于有车开进来了。姜渔披了件外套匆忙下楼,小拉叼着玩具跟在他后面。
裴烈下了车,裹着一身寒气往屋里走。他身体僵硬,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拐杖上,几乎是拖着右腿在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没多想,姜渔立刻上前扶住他,却被一把甩开。
“滚。”
姜渔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撞上了门框。裴烈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小拉受了惊吓,躲到茶几底下不敢出来。
姜渔愣了,只觉得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浑身的热情都灭了,手脚冷得发麻。
他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忍着后背的疼痛钻进茶几底下把小拉哄出来,抱着它上楼去了。
小拉全无往日的威风,趴在姜渔怀里抖个不停。姜渔有些心疼,猜想小拉以前可能被暴力对待过,才会误以为刚才裴烈是要凶它打它。他把小拉抱上床,搂在怀里低声安抚。
“没事没事,裴爸爸不是要打你,他就是……”
姜渔说不下去了。裴烈今天太反常了,难过、狠戾、暴躁、悲伤,这么多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怎么了?
又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他今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那么讨厌生日?
楼上传来响动,是裴烈回房间了。姜渔盯着天花板,还没从刚才的那一句“滚”里回神,心里酸得很,说不清为什么。
夜凉如水,雪映得天空亮如白日。姜渔关上灯,将小拉紧紧搂在怀里。小拉在他安抚下很快睡着,他自己却失眠了。
忽然间,楼上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把姜渔吓得心脏砰砰跳。
声音是从头顶上方裴烈的房间传来的,难道他……摔倒了?
姜渔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拉开卧室门的瞬间又刹住脚步。他第一反应是上楼去看看情况,但三楼对他来说是禁地,他从来没上去过,而且裴烈今晚明显心情极差,自己真要去触霉头?
小拉在姜渔脚边来回转,扒他裤腿,呜呜地叫着。
就在此时,头顶又传来一声闷响,伴着玻璃碎落的声音,擦过耳膜,让人心惊。
姜渔不再犹豫,对小拉做了个手势,示意它呆在原地不要动,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三楼。
走道的感应灯亮了,他站在裴烈的卧室门口,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很安静,如果不是门缝底下泄出的光,他都要怀疑房里根本没人。
姜渔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敲了一下门。
无人应声。
他心跳有些快,想到以前看过的新闻,说人摔倒之后突发心梗或者脑出血,家人没有及时发现送医,结果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冰冷尸-体。
姜渔有些心慌,敲门的力道大了点:“裴烈,你在里面吗,你还好吗?没事的话你说句话。”
漫长的等待。
“你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门没反锁,轻轻一转就开了。视野随门缝逐渐扩大,姜渔一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裴烈,心像是被锐器狠狠扎了一下。
没有丝毫犹豫,他快步走过去,在裴烈面前蹲下:“你怎么了?”
裴烈背靠床沿坐在地上,右腿浅色的睡裤上被水迹浸湿了一大片,身旁一地碎玻璃。
他垂着头,脸隐没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整个人一动不动,散发出一种颓丧的气息。如果不是还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姜渔真的以为他已经死了。
姜渔盯着他看了两秒,直起了身。裴烈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看着视线里那双拖鞋的主人转身离开。
没过一分钟,姜渔又回来了,拿着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你别动,我扫完你再起来。”
裴烈终于开口说话:“你走。”
姜渔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扫帚抱在胸口,居高临下看着裴烈:“让你别动,嘴也别动,老实呆着。”
这完全就是气头上,没过脑子的话,姜渔说完心里也很忐忑。但诡异的,裴烈竟然真的不动了,嘴也紧紧闭上。姜渔把大块玻璃碎片扫干净,又撕开宽胶带去粘细小的玻璃渣,一边清理一边观察裴烈。
眼前的人哪里还有往日那不怒自威高高在上的冷酷模样,反像是受伤彷徨的困兽,独自舔舐伤口,却偏要竖起刺,拒绝一切善意的靠近。
姜渔处理完碎玻璃,问裴烈:“要我拉你起来吗?”
裴烈没说话。
“不要算了。”他很干脆地说,没有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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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姜渔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裴烈才撑着床沿站起来。他在雪中站了一天,双腿麻痹,才会在房间突然摔倒,想站起来的时候又碰翻了床头的玻璃杯,滚烫的水撒在右腿上,却没有丝毫的痛感,像一块死肉。
就像遇到姜渔之前一样。
巨大的恐慌袭来,伴着刺入骨髓的悲伤和后悔,彻底把裴烈击垮。
他突然,不想再站起来了。
长久以来的执着,不过是想用一副健全的身躯去看望沉睡在公墓里的母亲。右腿的残疾却时刻提醒他,在这场斗争中,不论是他八岁那年,还是现在,他都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