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梦里,他都能听到裴荣隔着一道门在他耳边狂笑:“你妈为了找你,从医院跑出来让车撞了,正在做手术呢。哈哈哈,裴烈,你说你是不是命里带衰,谁沾谁倒霉。你求我啊,跪下求我,求我我就放你出去。”
他记得自己发了疯一样拍打着门,用全身的力量去踢,去撞,但对于八岁的孩子来说,那道门却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横梗在他和母亲之间,成了生与死的分界。
裴烈觉得,或许在他八岁那年,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残存躯体,只为复仇。
如今,连这副躯体都变得残破不堪。如果被母亲看到他这幅样子,会有多么伤心。
这么多年,他从未踏入墓园半步,只希望在母亲印象里,他始终是八岁前那个活泼开朗,在阳光下纵情蹦跑的孩子。
可当姜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的时候,原本麻痹的心脏又忽然跳了起来。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看向了门的方向。他知道刚才的行为伤害了姜渔,既希望姜渔能进来,又不希望被姜渔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可姜渔还是进来了,不顾他的话,小心地清理一地的玻璃碎片。当手指无意触碰到他的右腿时,他才重新感知神经的跳动。他习惯了独自一人,此刻却希望姜渔能留下来,陪着他。
算了。
裴烈在心里叹气,撑着拐杖踱步到卫生间,换下睡裤扔进脏衣篮,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11点25分。
还有35分钟,这一天就要过去了。
窗外,风雪终于停了。
裴烈立在窗边,凝神望向远处,眼眸在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时,起了一丝波澜。
没有敲门声,倒是先听到了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小拉你乖,不要咬我裤子啦。”
看着咬着自己睡裤不放,两眼湿漉漉望向自己的小拉,姜渔有些心疼,但他端着盘子,实在腾不出手去摸它的头,只能把脚从拖鞋里伸出来,拿脚背蹭它。
他刚才本想直接回房间睡觉,但脚步却像有神明指引一般,拐去厨房煮了一碗面,还卧了个鸡蛋。他没给裴烈买礼物,回来的路上就想要不要给他煮碗寿面,为此还特意煲了鸡汤打底。
汤煲好了,面条擀好了,连青菜也洗好在沥水,准备工作做了那么多,就差最后一步,不做的话感觉有点亏。
他做他的,裴烈吃不吃……随他的便。
小拉终于松开了姜渔的裤脚,蹲在地上懵懵懂懂看着他。姜渔穿上拖鞋,清了清嗓子,腾出一只手敲门的时候,门却从里面开了。
裴烈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目光相触,姜渔的心中突然一阵悸动,轻笑着问:“我煮了面,要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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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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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渔没敢说生日快乐,甚至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裴烈一个不高兴把盘子给掀了。
安静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走廊的感应灯都灭了。卧室的光照在裴烈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小拉吓的呜咽一声,躲进了姜渔身后。
“乖啦。”姜渔侧头小声说,顶上的感应灯突然又亮起来,他被晃了一下眼,等再看时,裴烈已经转身,留下敞开的门。
姜渔舒了一口气,跟着走进房间,把餐盘放在书桌上。他注意到裴烈把裤子换了,在走和不走之间犹豫了两秒,就见裴烈远远站着,问他:“还有事?”
语气冰冷。
就像之前在门口让他滚一样。
姜渔瞄了眼他的裤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对啊,有事。”
说着,他从睡裤口袋里摸出一管药膏:“你腿是不是烫到了,我给你抹点药。”
“不用。”裴烈冷言拒绝,垂在身侧的手却握起。指尖擦过手心,心尖荡起一丝微妙的感觉。
姜渔却不由分说拉出椅子,用眼神示意他过来坐下。鬼使神差的,裴烈竟然慢慢走过去,顺从地在椅子上坐下。
房间没矮凳,姜渔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了裴烈一眼。
明明都换上了按摩时才会穿的裤子,还嘴硬。
欸不对,裴烈怎么知道他还会再回来?
“你吃面吧,我替你抹药。”姜渔低下头,拉开裴烈裤子两侧的拉链。裴烈的大腿面上果然烫红了一块,幸好没起泡。他特意去洗了手,挤出黄豆大小的烫伤膏在指尖,触感冰凉凉的。
但没有裴烈的腿凉。
姜渔微微吃了一惊,轻柔地将药膏抹匀,双手像按摩时那样,搓热后覆上了他的腿。
掌心的温度并不高,腿也依旧冰凉,但裴烈的心却再一次热了起来。
他垂首,目光在姜渔柔软的发顶徘徊,难过愧疚从眼中一一闪过。最终,深藏眼底的依恋浮了上来。
他想,或许自己在楼上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就是想让姜渔听见。
姜渔也如他希望的那般,真的来了,此刻就坐在他的脚边,安静地陪着他。
小动物对人的情绪最为敏感。小拉立马察觉出房间里那种针刺一样的气氛不见了,变得舒缓。但它一向守规矩,想进房间又不敢,只能蹲在门口呜呜叫着,眼巴巴望着两人。
姜渔回头望了一眼,转头看向裴烈,也眼巴巴看着他。
裴烈喉头发紧,和姜渔对视两秒就撇开眼,冲小拉招了招手。小拉立刻箭一般冲进来,越过姜渔直接跑到裴烈脚边,亲昵地蹭着他的手。
姜渔快气死了。平时都是他起早贪黑带小拉遛弯,给它喂食。到头来小拉不仅不怕他,对裴烈倒是又亲热又讨好。
连小动物都知道这个家谁做主了吗?
“小坏蛋。”姜渔伸手在小拉脑门上轻轻弹了下,小拉舔了舔他的手。
见裴烈一直没动筷子,姜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吃面食,但这是手擀面,和面的时候加了鸡蛋,味道和外面买的不一样。而且今天是……你可以只挑一根吃,一根到头,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
裴烈喜欢这个说法,拿起筷子挑了一根,意外地发现一根还挺长。姜渔又挤出一点烫伤膏抹在他腿上:“还有荷包蛋。荷包蛋也得吃,是团团圆圆的意思。”
裴烈举筷子的手瞬间僵住。姜渔对他的情绪变化和小拉一样敏感,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赶紧站起来:“不想吃就不吃,我把碗端下去,你早点休息。”
伸手去端碗的时候,却被裴烈抓住了手腕。
姜渔的手腕纤瘦,让人有只要一用力就能折断的错觉。然而裴烈不敢用力,像对待珍宝一样,轻轻圈住。他抬头看着姜渔,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
姜渔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停了。
接着便加快,再加快。
视线里只剩裴烈的脸,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
裴烈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牢牢锁住他,让他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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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上说,两个人对视八秒就会爱上对方,姜渔事后回想,他和裴烈对视的时长,足够他爱上对方十几次了。
他叹了口气,翻身仰躺在床上,再一次失眠了。
因为遭遇罕见大雪,华城大中小学集体停课一天。姜渔在闹钟响的时候看到了班级群里的通知,为突然多出一天休息而心情大好。他很想睡个回笼觉,但小拉已经窜上床舔他的脸,哼哼唧唧,只能早早起床。
雪彻底停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姜渔没有牵小拉出门,而是放它在草坪上撒欢奔跑,自己则站在门廊下,眯着眼睛遥望初升的太阳。
雪停了,阳光出来了,又是新的一天。
黎伯走过来问他早上想吃什么,姜渔想了想道:“您别管我,我一会儿自己做。对了,您要是没吃早饭不如和我一起吃,我煮鸡汤面。”
“那当然好了。”黎伯笑呵呵地说,和姜渔并肩站在门廊上凝视远方。他的笑容渐渐收敛,多了几分饱经风霜的深沉:“真是个难得的好天啊。瑞雪不仅兆丰年,还能带走人世间一切的痛苦。”
姜渔觉得他话里有话,刚要问,就见秦远往这边走,于是冲秦远挥了挥手。秦远还没说话先打了两个喷嚏,黎伯赶紧道:“感冒了吧?难为你,又陪少爷站了一天,偏偏昨天的雪还那么大。我去煮姜茶,你和少爷都得喝。”
黎伯转身离去,姜渔忍不住问:“秦哥,你……昨天去哪儿了?”
秦远露出一丝苦笑:“姜少,这件事还是得让家主自己跟你说。不过他昨天在雪里站了一天,我担心他的腿,你今天要是有时间,能多帮他按摩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我今天正好不用去上学。”姜渔想了想又问,“他今天不出门吧?”
秦远摇头:“应该不会,就算他要走我也会劝他留在家里好好休息。”
裴烈下楼时,见必备的黑咖啡被换成姜汤,眉头微微一皱。姜渔用昨晚剩的鸡汤煮了面,浓鲜味飘满厨房,黎伯和秦远都有份,裴烈看在眼里,眼神又暗了几分。
喝完姜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上楼,反而在客厅沙发坐下,手指一勾,小拉立刻叼着橡皮鸭子跑了过去。
裴烈在它身上摸了一把。小拉胖了不少,短而密的毛发包裹着发达的肌肉,眼睛黑亮又有灵气。
姜渔把它照顾得很好。
小拉不到一岁,正是爱玩爱动的年纪。它在裴烈脚边蹲坐,把橡皮鸭子吐到沙发上,头拱他的手,企盼地看着他。
裴烈嘴角勾了勾,橡皮鸭子在手里抛了抛,轻巧地往空荡处一丢,小拉敏捷地窜出去,身体跃起,在半空就把小鸭子叼住了。
姜渔吃完饭,路过客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阳光照在裴烈身上,他的眼神中含着浅浅的笑。
视线在空中相交,姜渔脚步停了下,接着便调转方向朝裴烈走去。
小拉见了他,丢下小鸭子跑过去,侧脸亲昵蹭着他的裤腿。姜渔弯腰在它下巴上挠了挠,站在两步之外对裴烈道:“好点了吗?”
裴烈知道这是在问他腿上的烫伤,一夜过去红肿已经消退了,但他不说话,只抬眸看着姜渔。落在姜渔眼里,自然认为那块烫伤还没好。
抹药不同于按摩,裴烈一个人就能搞定,但姜渔还是说:“那我再帮你抹点药,然后帮你按摩,好吗?”
话音落时,他都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虽然说人人都知道他“爱”裴烈,但这副姿态也太上赶着了。
裴烈轻轻“嗯”了声,撑着拐杖站起身,缓步朝电梯走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姜渔听见他说:“来我房间。”
明明四下无人,黎伯和秦远吃完饭就离开了,客厅悄无人声。但裴烈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
吐息之间都是暧昧。
姜渔的脸立刻红了。光明正大的一件事,为什么搞得好像很见不得人似的。
他回房间收拾了下,带着小拉去了裴烈卧室,裴烈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椅子上,右腿架了起来。
窗帘拉开,阳光照得房间透亮,姜渔这才注意起裴烈的卧室,布局和他的一样,但却是极简风格,一眼看去只有黑白灰三色,私人物品几乎没有,感觉像出差住酒店的匆匆过客。
姜渔吸取昨天的经验,带着矮凳上楼,在裴烈旁边坐下。日光将两人的身影投照在地上,相互交叠,显得亲密无间。
姜渔习惯性聊天放松气氛,偏头看晒太阳的小拉,讲了些它的趣事,装作不经意问:“我看你带小拉玩很有经验,是之前养过狗吗?”
这话有些试探性的意味。如果裴烈说没有,他就识趣地不继续往下问。
有将近一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裴烈都没有说话。就在姜渔想要不要岔开话题时,才听到一声轻轻的“是”。
姜渔手下按摩的力道不减,抬起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大狗还是小狗,什么品种,叫什么名字?”
裴烈别过脸,目光投向窗外草坪,似乎陷入某种回忆,过了一会儿才说:“叫秀秀,是一只边牧。”
这几个字在舌尖滚了数遍,原以为很难说出口,但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却莫名轻松。
姜渔也暗自松了口气,语调轻快地说:“秀秀?是个小姑娘?”
“是。”
“边牧的智商应该很高吧。我家楼下的邻居也养过边牧,不仅简单的指令,就连复杂的句子也能听得懂,还能去小区门口帮主人取外卖。”
他说得有些忘形,却见裴烈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难测,猛然反应过来,惊出一身汗。
“姜渔”可是从小养在姜宅的豪门少爷,怎么会有养边牧取外卖的楼下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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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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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圣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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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渔本想以秀秀为突破口,找机会问裴烈他昨天去了哪里,谁知差点把自己的老底泄了。
他心砰砰跳,还不能表现出来,眼神真挚地看着裴烈,努力不闪躲:“秀秀这个名字一听就很乖,肯定不像小拉,贪吃贪睡还贪玩,对吧。”
小拉听到自己的名字,脑袋立刻支起来,左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