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细细密密落着雪,章慈安的长睫毛在雪光下扑闪着,蛊惑程水北去落下一个吻。
程水北要攥紧拳头才能忍下心里的冲动。
“睡不着吗,是不是又舒服了?晚上吃药了啊,要不要看医生,我给师姐打电话。”
章慈安着急地坐起来,程水北却对着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小声点儿,喳喳和程南睡了。章慈安,我们来说悄悄话吧。”
章慈安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程水北摇摇头,两只食指在胸前绕着圈儿打转。
章慈安知道,他这个动作就是要和自己打商量。
确认小程没有不舒服后,章慈安挪动身躯贴着床坐,和程水北说起两个人的悄悄话。
章慈安:“想聊些什么,还是说只是想听我说话?”
程水北托腮认真地想了想。
“听你说话,说什么都好。”
“好。”章慈安一口答应。
“你不在禹南,我没有出来住。学校分了宿舍,我有三个室友,来自天南海北。他们人都很好。有一个学软科的喜欢打游戏,总是拉着我一起打游戏,我对满屏幕的红蓝黄绿buff不感兴趣,久而久之就被他嫌弃操作不行,就不带我了。”
“还有一个和你一般高的喜欢打篮球,说我这么高的个子不打篮球可惜了。但他拉着我去球场上转了两圈以后,嫌弃我手脚不协调,也不带我玩了。胡说,我明明投三分很准的。”
程水北相信,章教授经过简单计算的三分球路线应该是更容易进球。
“小北,这半年我渐渐试着去融入周围,发现了自己有很多差劲的地方。好像我只有在你眼里,才一直那么好。”
章教授在认真地讲述自己,程水北没忍住泼了他一盆冷水:“其实你在我眼里也没有那么好。”
“什么?”章慈安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眼神却如乞食的喳喳一般水汪汪地盯着程水北看。
程水北歪着头解释:“比如你有强迫症,比如你嘴巴很刁钻,不喜欢的东西就一口都不吃……章教授,你有很多臭毛病。”
他还有很多的比如,最想抗议的就是章慈安对他腰的执着,可现在的气氛和关系下,说这些东西还太早。
“小北,谢谢你。我这么多臭毛病你还允许我在这里打地铺。”章慈安打趣,他并不急于一两句话解决他们之间的事情,轻轻拍枕头,现在的境遇,程水北还愿意和他说话,他就很满足了。
程水北柔情一笑,并没有接他的话。
章慈安闭着眼睛把头枕在床边,一边用手指拨弄被角一边低语。
“小北,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我很想说对不起,但我们约定过的,不能说对不起。”
“我这样犯了错的人,还能再见到你,是何其的幸运。所以我开始抄经,为你祈福,也为自己忏悔。”
原来夹在笔记缝隙里的忏悔经文是抄给他自己。
程水北伸出手,掌心悬在章慈安的头发上空,迟迟不敢落下。他想碰一碰章慈安的,可心魔作祟,又觉得他们之间太亲近了不好。
最后程水北收回手,闭着眼睛的章慈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旧在不停地说着。
“不说这些了,我讲个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章慈安睁开眼,柔声和程水北商量。
“好。”
程水北听话地钻进被窝,任由章慈安替自己掖好被子。
“从前有一个数学家,叫笛卡尔……”
“……1789年法国大革命结束后,笛卡尔的骨灰终于被送进了国家博物馆。”
章教授讲完伟大数学家的一生,程水北早就在“坐标系”和“解析几何”里入梦。
“晚安。”
章慈安趴在床边,睡了此生最安稳的一觉。
谁也不知道雪是什么时候停的,程水北起床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晴天了。麻雀在枝头乱叫,喳喳在门外跑来跑去。
章慈安下午要赶飞机,上午十点之前就得坐上去务宁的火车。程水北把半梦半醒的章慈安叫回床上躺着继续睡,自己去了厨房忙活早饭。
章教授在带着小北体温的床上温存少顷,起床吃饭,由程水北开车送他去车站。
“小北,你等下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就行,恩叔会去安排的。”章慈安恋恋不舍地交待事情,恋恋不舍地向程水北告别。
“小北,我考完试就回来。有事打电话。”
章慈安挥手后转身,程水北牵着哥哥的手默默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程水北问后座上的哥哥:“程南,你想去禹南读中学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北100分!深深寒1.00分,多的那一点是我为小北流下的眼泪
章教授胃口刁钻,所以只喜欢对他胃口的小北。
第51章 第二年(12)
程南低头看脚边还在翘首送别的小狗, 问程水北:“张飞也去吗?”
程水北蹲下来猛搓一把小土狗黑黢黢的脑袋,把个煤球一样的狗头搓成乱糟糟一团。
“去,我们一家三口连人带狗都去。”
他是真的在考虑去禹南生活的事情。
江朔的中学比不上务宁, 务宁又比之不及禹南。如果程南能上好一点学校,程水北砸锅卖铁也愿意的。
加上董思凝年后也要回禹南去了,想继续治疗自然是在禹南那边会方便一些。
程水北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 以掩盖心底的那个名字。
“不许告诉你慈哥我们要去禹南的事。”
回家的时候,程水北对哥哥叮嘱道。
还有半年, 谁也不知道往后会有什么变故, 程水北还是想悄悄地去。
毕竟章慈安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里里外外花很多钱帮他安排一切。章教授再厉害,这时候也只是个学生而已。他不能再给人添麻烦了。
三天后的下午, 程水北埋头整理新到的寒假作业, 喳喳照例在书店门口巡逻, 和树上的小鸟吵架。
远方走来一个拉着行李箱的男人。
他蹲下来把早就准备好的磨牙牛□□塞给了会报信的小狗儿,堵住了喳喳即将叫出声的嘴巴。
修长的手指扣在玻璃门上, 他轻轻对着忙碌的程水北开口。
“老板,我可以进来吗?”
程水北回头, 恰撞到章慈安蛊惑人的眼眸里。
两人相视, 皆是一笑。
又是第一时间不回家去,程水北都想好窦阿姨会怎么数落自己儿子了, 心里却酸酸软软的, 像在醋里泡过的鸡蛋。
章慈安大约是被程水北上回的反应吓出了心理阴影,并不敢进来。程老板一分钟不答应,他就一分钟干站在门外。
“呜呜——”
收受贿赂的小守护者喳喳叼着磨牙棒一个健步冲到程水北跟前, 蹭蹭主人的腿, 摇头晃脑地替收买它的那个人说情。
噗嗤。
程水北被喳喳逗笑, 把书一放就去接章慈安的箱子:“进来吧,狗老板同意了。”
楼下除了柜台没有坐的地方,程水北请章慈安到楼上去休息一会儿等他,章教授就乖乖地点头,顺手从书架上捞一本书拿着上楼了。
程水北怀着别样的心情忙忙碌碌,将寒假作业摆得整齐无比。
他干活的时候,喳喳就楼上楼下地跑,一刻不停地叼紧裹着牛肉和牛筋的磨牙棒,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程水北收拾好店,收拾好心情,趁着这会儿学生们没下课,将玻璃门上的营业牌子翻过来,抱着狗也上去了。
楼上,章教授靠在藤椅上聚精会神的看书,程水北凑近了才发现他拿的是《屠龙的剪刀少年》的试读刊。
周行昃月前把书送过来,程水北就一直放在二楼供学生们阅读,时不时地问问他们的感受,再给周老板反馈回去。
大约是刚刚顺手拿的书没什么意思,程水北不让下楼他就在二楼找书看,翻来翻去找到画册上的自己。
“你忙完了?”章慈安把书放下,手交错放在桌子上,平静地看着程老板。
神情像从妈妈手里接过剪刀的小异。
“嗯,”程水北指着桌子上的书说,“你喜欢的话可以带回去看,给阿姨也看看。”
“好。”
章教授把书收下,压在胳膊底下。
“小北,这几天睡得好吗?”章慈安问。
程水北在他对面坐下。“挺好的,你呢?”
章慈安回答:“不太好。”
“什么?”
程水北有些担心,是不是章慈安遇到什么麻烦了。
谁知章慈安对着他的眉心处比了个舒展开的动作:“小北,别担心,我说的没睡好是指熬夜写课程论文,没有旁的事。”
原来章教授也有需要在期末熬夜狂补作业的时候,程水北不担心了,就是有点想笑。
“原本下周才要求交的,我赶着回来就提前写了,托同学帮我交上去。”
他不是被作业赶着,他是主动赶作业。
看来普通人和天才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有了那次雪夜悄悄话,两人的隔阂好像也跟着雪一夜之间消融了。一下午,程水北和章慈安聊了许许多多在禹南的事情。
比如禹南现在的发展,比如章慈安的学业。
章慈安临到傍晚才离开,他依依不舍地拉着箱子站在门口盯着出来送他的程老板。
“小北,上次答应的事情还作数吗?”
章慈安满脸期待地问,幼稚得像问家长讨赏的小朋友。
程水北没有反悔的爱好,对章大教授说道:“放心吧。但是你来我家吃饭的话,叔叔阿姨怎么办,章教授,你要当‘不孝子’了吗?”
去年好歹是零点过来跨年的,今年这是直接要留在他家吃年夜饭,程水北不舍得把窦阿姨的大儿子拐走。
“所以,你还是要拒绝我,对吗?”章慈安失落地握紧行李箱的拉杆。
程水北没忍心,妥协了。
“这样吧,你先在城东陪叔叔阿姨过年,吃完半顿年夜饭然后再来我家,我留着饺子等你过来再包,好不好?”
这样一来,章教授要在除夕夜从城东到城西跑一大圈。
麻烦是麻烦,但能留下就好,说不定后半夜去了还能荣幸地打一次地铺,章慈安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
这是他醒来以后过的第二个年了程水北已经有了经验,拜年送年礼,买年货贴春联,没了胡阿姨的帮助,程水北也把一切准备得很好。
章教授是在春晚第一个小品开始的时候才收到程水北家的具体地址。
窦淑意正品评电视里的主角穿搭,发现自己儿子一边吃菜忽然低头笑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咳咳,”章慈安举着杯子站起来,敬他爸和他妈,“愿爸爸妈妈新岁添福,和乐平安。”
章慈安往常都是埋头苦吃、和他爸说不上几句话的“逆子”,忽然这么主动地敬爸妈,一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章慈安把手伸向他爸。
“爸,你的跑车借我开一下,我出去溜个弯。”
章教授的心早就飞到了西边,自然是能有多快就想有多快赶到程家的餐桌上。
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佬被酒呛住了。
他儿子,他一心只有科学事业的儿子,问他要跑车出去溜达一圈。
章老总来不及考虑,只见窦老师抢先一步前帮儿子把车钥匙找了出来。
超跑,红色的,还是敞篷,章慈安这样的帅小伙子坐上去应该足以迷倒众生了。
“你刚刚喝酒了吧,要不要妈妈和你一起去?”窦淑意拿着钥匙不肯给,指着桌子上的酒杯说。
章慈安端起杯子给妈妈看:“果汁,不是红酒。”
说完抢过了钥匙。
章慈安带着不明所以的脸上红晕,在母亲的遐想万千和父亲的瞠目结舌里,淡定地在大年夜出了门。
他一路拉风,将车停在程水北家小区门口,揣着一兜的烟火棒进去了。
章慈安来的时候,程水北正和程南一边看电视一边包饺子,桌上红烧肉糊着凉透了的油皮,馋得小狗儿“呜呜呜”转圈。
“程南,你慈哥来了,给他挪个地方,让他来擀皮儿。趁着外面没放炮,你带喳喳下去溜一圈把大事办了。”
程水北安排完这个安排那个,程南听令,和章慈安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牵着狗下楼解决屎尿屁的人生大事了。
章教授攥着兜里的烟火棒,愣了好大一会儿。
他以为留着饺子等他来包只是个比方,结果程水北还真的盘好了饺子馅儿等他来擀皮儿。
在禹南的那几年,章慈安吃不惯速冻水饺,是程水北打听来打听去学了家乡口味亲手给他包的,包了一年又一年。
每逢过年,章教授就被小程拉着在厨房里忙活,帮他擀皮儿。
章教授擀饺子皮的功夫和他投三分球一样,都是经过分析计算来的。平整圆滑,完美无缺。
“愣着干嘛,快去洗手。”程水北催促道。
“哦。”
章慈安把风衣脱掉挂在椅子上,钻进厨房洗手,然后腰系着围裙出来了。
颇有些良家妇男的意思。
擀饺子皮的时候要带围裙,这样就不会把裤子弄脏,是程水北教给章教授的。
两人默契地在配合着,不一会儿功夫,程南和喳喳回来,程水北和章慈安已经包够了三个人的量。
饺子下锅,咕嘟一年的幸福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