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水北心一动,把小猴儿拉到旁边耳语了几句。
侯闯听完,脸上红红绿绿,似乎是非常震惊。
没多久,敬酒敬章慈安那边,小猴儿举杯:“慈哥。”
章慈安还没等把准备好的祝福话说出来呢,就听见小猴儿犹犹豫豫,声音都变小了。
“北哥让我喊您嫂子,但是……我感觉叫哥好一点吧,我也不会说话,只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小猴儿说完一饮而尽,难以想象他刚刚从程水北口中听说章慈安就是他传闻中的嫂子的时候是多么的震惊。但震惊归震惊,侯闯心大,喝了两杯酒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章慈安低眉颔首谢他,眼角有笑。
侯闯说话声音小,小茹没听见只跟着叫“慈哥”,所以宾客看来这里也没什么异常的。章慈安不但不介意,似乎心情还很愉悦,祝福的话都多说了好几句,也同样欢迎小茹和侯闯到禹南去玩,在江朔有事情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打给他。
等小猴儿去往下一桌,章教授趁着没人低头,手指微动,似乎是在看手机。
然后程老板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章大妞】:就称呼问题,申请再议。
程水北动动手指:驳回提议!不许上诉。
敬完了大人,最后轮到小孩儿。不过是程南先举着果汁敬他闯哥:“哥,嫂子,百年好合!”
这一声“嫂子”算是叫到了小茹心里,新娘子幸福又快乐地微笑,比得过世界上一切的花儿。
一行人吃完饭,菜市场的那些老朋友回去忙生意,程水北他们跟着到城西去看。
由于新房还没交付,小茹和侯闯结婚之后也只能跟着到城西去住,他们把程家小院儿打扫得干净漂亮,小猴儿还在奶奶常用来种蒜苗的那块土地边上洒上了花草种子,北方天冷刚出了个小芽,也不知道开出来会是个什么光景。
小茹说只要和侯闯住在一起,在哪里都好。
程水北为他们的爱情赞叹,还是嘱咐小猴儿家里的用具不能短缺,女孩子可以说不要,但是有条件能给也要给最好的。
小猴儿惯会疼老婆,没等程水北说家里家电就都换了新的,连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位前面都贴上了浮夸的“媳妇专座”。
看着他们一切都好,程水北觉得自己就像肆意生长的荒草,被阳光无私的普照和关爱。他终于有一刻也觉得自己是得了老天的眷顾,才能亲朋俱全,家人都好,岁月安稳。
邵何已经有六岁了,正是学东西的时候,程南主动请求想多留下几天,程水北想着也没有什么事就答应了,于是一家人还住在市高中对面的小区里。
反倒是章慈安有些忙,因为他年后就要博士答辩了,答辩顺利的话就能提前毕业。
程水北掰着手指头算,保不齐这回三十岁就能评上教授呢。
所以他也没怎么出去,没事就在家里陪着章慈安学习,一个改论文一个就看法案,白天干正事互不打扰安静陪伴,晚上干正事天雷勾地火全是羁绊。
平静日子没过几天,程水北正在为年后的课程结业考试发愁的时候,刚结婚的新郎小猴儿打来电话。
“北哥,你快来,我……”
小猴儿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听着让人揪心,程水北赶紧安慰他:“别着急,慢慢说,我现在下楼,和你慈哥一块儿开车过去。”
有了程水北的宽慰,小猴儿冷静了少许,还是带着哭腔。
“北哥,奶奶不行了。”
程水北挂了电话就往西赶,到程家小院儿的时候,侯奶奶已经闭上了眼睛。
老人家今年已然七十三岁,小猴儿说从年前开始奶奶嘴里就念叨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小猴儿说她迷信她也只是笑笑,没想到最后还真的没过去七十三岁的这个坎儿。
小猴儿说晚饭时候奶奶说自己犯困就没吃东西直接睡下了,谁知道小茹晚饭后喊她起来喝点水再睡的时候,老人家已经不行了,最后也是在睡梦中离去的。
不管怎么样,奶奶走的时候无病无灾,无苦无痛,对老人家来说也算是好事。
程水北年前帮人操办婚礼,年后就要帮着准备葬礼。侯奶奶年纪大了又一辈子没结婚,到老身边只有小猴儿一个亲人,葬礼办的也简单,火化之后就送进了墓园。
墓园那里是侯闯和小茹花大价钱帮老人家买的地方,离家不远,可以时常过去扫洒祭拜。
从墓园回来的时候,因为一时间去了一位长辈,程水北心情有些低落,蔫蔫地跟着小猴儿回家帮忙收拾奶奶的遗物。
奶奶一走,主屋就空了下来。
这个地方住过程文秋,住过侯奶奶,以后大约还会住自己。程水北无限感概。
“好像有味道,是不是什么东西坏了?”
小茹收拾着房间,收拾到床铺的时候闻见腐烂的味道。小猴儿害怕是家里有老鼠,赶紧往床底下看去。
这一看才知道缘由。
床底下放着一个纸箱子,箱子里除了一些饼干罐头之类的零食,还有两个大菠萝,大约放的时间长了,已经腐烂发臭。
小猴儿把纸箱子拖出来,神色哀伤地向程水北解释:“年后卖水果的老王给奶奶送了两个菠萝,说是外国进口的,奶奶觉得稀罕不舍得吃,说要等你和程南再来家里的时候吃。”
而这段时间里程水北忙着学习,因为想给新婚小两口留空间一直没有上门打扰,于是被遗忘的菠萝在纸箱里随着岁月发酵,成为程水北心头再难提起的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第七年(2)
程南总要开学, 他们不能在江朔久留,送侯奶奶入土为安后就要回禹南了。
回去的那天,小猴儿开车去送, 临别前和程水北说话,说着说着想到奶奶,眼眶又红了。
程水北拍着他的肩膀, 给小跟班鼓劲;“打今天起,我不叫你小猴儿了, 你是侯闯。”
没了奶奶, 小猴儿就没有了做小孩子的归处,他现在是书店的老板,是小茹的丈夫, 还会是他们未来孩子的父亲。
他是侯闯, 是一个已经成年要担负起一切的大人。
程水北并不是很担心小猴儿会因此颓靡, 因为小跟班现在有了妻子的陪伴,一个人的成长必定是要担负起什么责任。
回到禹南, 程水北已是身心俱疲,足足在家躺了三天。
这个过程里, 章慈安担心他是病情复发, 甚至请了董思凝上门来给程水北做咨询辅导,得到的结果是程水北一切都好, 就是太累了。
几个月内见过新婚与生死, 他怎么能不累呢?
三月,章慈安提交了博士答辩申请,程水北也顺利通过了课程考试, 程南悠哉悠哉每天上学只抱着个篮球, 是三个人当中唯一该有学业压力却一点压力都没有的高一学生。
博士毕业对章慈安来说是个好事情, 可程水北还是有些惶恐。上辈子厄运起点是程水北过生日那天章慈安读完博士后的一杯酒,他怕有些事情是按照时间点来报应,于是他这些年都坚持不过生日,生怕再惹出什么祸端来,但章慈安要毕业,这是避不过去的事实。
章慈安宽慰他:“没关系的小北,你若是真的担心,我可以不参加同学聚会,可以不再喝酒,什么都可以,只要在你身边就好。”
程水北得寸进尺:“那我想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作为家属,作为爱人,作为下半辈子要一起生活直到躺进泥土里的伴侣。
“好。”章教授答应下来,只要小北愿意,什么都好。
这么多年,在章慈安秉持着一贯的妥协和包容下,程水北终于学会了任性。
章慈安的毕业答辩很顺利,他把前世已经很优秀的专利和论文重新优化改进,无论是外审还是校内答辩都拿到了专业史上第一的好成绩。
程水北也很激动,他虽然看不懂章教授随口说出随笔写下的东西到底有多牛,但他知道一篇论文被引用次数以万计数是什么概念。
禹南大学的毕业典礼,程水北以家属的名义跟着进了校园。
章慈安二十四岁博士毕业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难能可贵的是他从不以顺利毕业作为自己的追求,他在读博期间发表了几十篇论文专利,有许多甚至位列国际上的专业前列,为禹南大学挣得了许多的荣耀。
这样优秀的章慈安,被校方选中做毕业生代表讲话,他起初是拒绝的,因为前世的教训告诉他过度出现在人前会成为小北往后路途上的掣肘。可程水北说要来听,章慈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六月,夏日炎炎,禹南大学的校园是庆贺的海洋。
章慈安身着学位袍站在万人中央,回顾自己的求学时光。
“……我初进学校时已然十九岁,在禹南大学这个天赋者和努力者并存的校园里想来处于末流。万幸恩师与挚友不肯弃,倥偬到如今,已有五载。”
“我忘不了那些因为失眠或是学业被迫早起的清晨,我从三号实验楼走向无名古塔,一路上都是鸟语和人烟,路边是熟悉的阿猫阿狗学长学姐在草地里打滚。”
“夏天来了,去淋一场大雨,去做草地上撒欢的小猫小狗,一路向北,肆意无畏!”
章慈安讲完,哭过又笑过的人群爆发雷动般的掌声,他从高处走下,向着程水北的方向。
一路向北,一心向北。
程水北手捧鲜花,花束里还插着程南和小文亲手写的“毕业快乐”的贺卡,装饰彩带也被程喳喳咬了一口,满满都是祝福。
“毕业快乐,章慈安!”
程水北把花举在胸前,期待着章慈安接过去。可章教授越走越近,最后伸开双手,把他和花一起拥进怀里。
“在爱你的这条路上,我的进修永不结业。”
章慈安说着,二人的相拥引来了旁观。
这是章慈安第一次当着许多许多人同他这么亲近,程水北有些害怕,怕自己又成为章慈安被攻击的把柄,想把高兴得好像昏了头的章教授推开。
可章慈安没有给他机会。他只是越抱越紧,低声说:“别怕。”
在一小阵的骚动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句小小的“加油”。
很快,一句大过一句的“加油”声传来,传进程水北有些惶恐的耳朵里。
这里是全国最高的学府,一群未来要成为栋梁的人,为他们的未来加油鼓劲。他们才不在乎相拥的是男还是女,只是在祝福一个要走出校园的校友。
卡瓦菲斯为激情而迷醉,朱蒂斯和女同学詹尼佛相爱,窦淑意的笔下两个男知青躺在一望无垠的绿草地上畅想人生。
“爱不可以被定义,包括性别。”
程水北从章慈安背后走到了人前。
一切典礼结束,章慈安拉着程水北的手,神神秘秘地说要引他去见一个人。
是那个种出柏拉图的社长,还是为他解忧过的董师姐。程水北不知道,但甘心地被他牵着一往无前地走,路上同章慈安讲过的阿猫阿狗学长一个一个地打招呼。
章慈安把人带到了湖边,湖边坐着一位身穿长袍的老人。
那是章慈安两世的导师,站在台上为无数优秀学子拨穗的陈厚院士。
“来了。”
陈院士不着急起身,拍了拍自己边上的位置,示意二人坐下:“人老了,站的时间久了就腿疼,章慈安快带着这位小友陪老师坐一坐。”
程水北上学的时候就不喜欢和老师打招呼,现在读大学也从不主动举手回答问题,如今看见陈厚院士不怒自威的院士袍更是想往后撤。
可章慈安不肯松手,非要拉着他上前。
“老师,这是我的爱人,程水北。”
章慈安就这样直愣愣地把人介绍给自己的老师。
陈院士向程水北伸出了自己的手:“小程同学好,我是章慈安的老师,陈厚。”
程水北赶忙握上去,脑子里闪过章慈安说过的话,最后在诸多称呼里选择了老师。
“陈老师好!”
——教授是职称,院士太正式,只有“老师”两个字是尊敬又亲切的。
陈厚果然眉开眼笑,和蔼地要二人在石桌旁一同坐下。
他看向还有些紧张的程水北,主动开口:“小程同学,是我要章慈安请你来见面的。”
程水北听完更是疑惑,虽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他和陈老师素未谋面,就算作为章慈安的家属也不值当专程见一面呀。
他疑惑归疑惑,知道陈厚院士一定是有事情的,赶忙接话:“老师您说,我在听。”
陈院士叹了口气。
“是这样的,我先前给章慈安介绍了留校任教和博士后科研工作站的机会,都被他拒绝了,连科学院那边的事情也不愿意去做,执意要离开学校。我这个学生一贯是个执拗的性子,刚好你今天过来,所以老师就腆着老脸向你求助了。章慈安常常提到你,你对他很重要,小程同学可以替老师劝劝章慈安吗?”
怎么回事,章慈安博士毕业后不应该继续留校从讲师做起,几年后走向章教授的前路吗,他这是要做什么?
章慈安看程水北一脸的无助,笑着给老师赔不是:“陈老师我都说了,就算离开学校也会继续从前的研究工作,只是暂时不想留在学校而已。”
“暂时,暂时是多久?”陈院士应当对此劝说过章慈安许久,听章慈安又一次提起从前的说辞,似乎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