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全然是演戏。」燮王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裹着纱巾的手。「你说得没错,对于处理感情这件事,朕确实是处理得一团乱。因为两人之间地位的悬殊与差异,兰堇从来不曾对朕说过任何一句真心话……而唯一的一句,却是他恨朕……恨脸将他的人生都搅乱了!」
「这么惨?」东陵王抚颚称奇。这该怎么说,究竟是爱上兰堇这朵标缥云彩的燮王比较可怜;还是该说,被一个看似温和、却绝对不会放弃目标的燮王喜欢上比较可怜?这确实是个有趣的问题。
「你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东陵王的反应让燮王挑高一道眉,淡淡地问道。「先前你不是还露出一脸担心的样子?」
「臣弟怎敢!」东陵王急忙挥手,知道绝对不能得罪这位兄长。「臣弟不担心的原因,是因为十分了解陛下,陛下对于该做之事绝对不会退让,对于真心想得到的东西,更是绝对不会放弃。既然如此,臣弟又何必为陛下担心?」
「是吗?」燮王似笑非笑,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当然,当然!」东陵王哈哈地笑,正苦思该怎么转移话题的时候,突然眼尖地发现殿外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看来正是救星来到!
「臣弟告退,既然西明王已经入驻京城,那么接下来的日子,我就留在皇宫,来个里应外合就对了。」东陵王拱手告退。
「你要走了?」
「感情这件事呢!臣弟有个小小的建议,就是不管地位是多么高贵、特殊的人,还是得把自己的心意坦白,这样对方才会明白,感情……才能更进一步哩!」东陵王故意瞥向殿外的方向,让燮王也注意到有人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
燮王抬眼,而碰巧殿外的兰堇也同时朝这个方向望来,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就再也移不开了。
东陵王摸摸鼻子,很识趣地退出寝宫,让出这个小小空间。让他们有机会好好地沟通沟通……
尾声
这并不是兰堇第一次到景鸳宫,却绝对是他最志忑不安的一次。
虽然皇翌岚一番美意,要他好好休息,但一来自己不过是小伤,二来在听到燮王为了救白狐,将自己的双手弄得鲜血淋漓后,一颗心再也不能平静,怎么也无法入睡,所以还是独自一个人来到了景鸳宫。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燮王淡淡一笑,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还故意举高手说道。「只怕朕今晚也不能对爱卿做什么,你不用担心。」
兰堇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缓步走到了燮王的身边。
「兰卿‥‥」
「阵下‥‥」
十分有默契的,两个人同时开口,却在察觉对方也打算说话的时候,立刻又闭上嘴,燮王一笑,以温和的语气率先开口了。
「有什么事就说吧!」
「陛下,您的手……」兰堇注视着燮王缠上纱巾的双手,眉头不禁担忧地蹙起,「咚」一声跪下说道。「臣罪该万死。」
「堇。」燮王也皱着眉,弯身扶起兰堇的时候,一张俊脸已经充满了不悦的表情。「朕记得你说过,你曾经以自己的血喂饱白狐,而白狐也以牠的体温救了你一命,难道是因为这样,你的白狐因为尝了你的血,变得充满灵性,而你则相反,因为与白狐长期相处,连人最基本的感受力,都比白狐来得低吗?」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兰堇一愣,明白地感受到燮王紧绷的怒意。
「朕有说错吗?一见到朕就急着下跪,说自己罪该万死,哼!你当真将朕的心意当成驴肝肺,丝毫没有放在眼里!」燮王冷冷地开口。
「臣不敢,臣对陛下解救白狐之恩,确实充满感激,绝无丝毫虚假之情。」兰堇抬眼,十分认真地表达自己心中的感谢。
「你不必谢我,也没有罪。因为那是我心甘情愿这么做的!」燮王回望兰堇,以再慎重不过的目光锁住对方,一字一句清楚地说。「因为你说「白狐和你一体同命」,牠死你亡,牠存你活!我救白狐不为什么,就只为你,即便你说恨我,即便你有再多的不情愿,朕就是要你,不管你再怎么闪躲、沉默不答,除今日就和你说清楚。朕对你--永远都不放手!」
两年了,不管自己怎么做,兰堇都不愿意交心!即便处心积虑接他入宫、让他安全无虞、让他享受宫中一切荣华,让他只得到一人的独宠,但兰堇永远和自己隔着一段无法靠近的距离。
东陵王说得对。这种放任兰堇维持淡然、保持距离,以致互相猜不透对方心意的相处方式实在很蠢,既然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放弃兰堇,那么就直接对他表达出这种绝决的心意,也好过从前那种捉迷藏似的恋爱方式。
「我绝对不会放弃你,自然不会让你有机会藉白狐之死,有了断自己性命的念头。」燮王摊平双手呈现在兰堇面前说道。「你看见的这些伤口,就是我对你的决心,堇,不要再逃避朕,如果真的厌恶朕,那么表露出来也无妨,不管怎么样,朕都不会死心!朕想要的兰堇,是真正的兰堇,而不是一个永远只会卑躬屈膝的兰堇!」
兰堇被动地望着燮王的眼,像是被他黑撞中激烈的情感所吸住了一般无法动弹,良久后,他轻轻地摇头,以前所未有的慎重语气说道:「陛下是大燮国最尊贵的君王,何必要执着在兰堇一人身上?兰堇不但是罪臣之后,又是一名男子,既无法常伴君王身边,更无法为陛下产下王孙后代,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强求呢?」
「你以为感情这种事,是能够由理性控制的吗?」燮王苦笑。「你是罪臣之后,男子之身,这些早在两年前我遇见你的时候,就再明白不过了!从小到大,朕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原以为会这样平顺过了一生,但自从两年前在承德寺中见了你,我就陷下去、再也无法抽身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这些事情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兰堇无法面对那双咄咄逼人的双眼,偏过头,觉得心中有某种东西被动摇了。
「你不明白?」燮王顾不得手伤,急切地伸手拉住兰堇,热切地说道。「你怎么会不明白,你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的身分,害怕若是失去了朕的宠爱,就会变得一无所有!」
兰堇被逼得急了。脱口说出深藏内心的恐惧。「对!我早就习惯了一无所有的滋味!你为什么执意要打乱我的生活?你说你要我的心,如果真的得到了以后,时间久了、腻了!那我该怎么办?一定就像你对待皇后那样随便找一个借口,然后让她一辈子无法再靠近,不是吗?既然早知道总有一天会是这种结局,那我何必交心?反正总有一天会被人舍弃,不是吗?」
握紧兰堇的手添加了力道,让他的手腕感到一丝疼痛,而且也让燮王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渗出了鲜血。
「陛下,您的手……」当手腕传来异样的温热感时,兰堇低头看到了燮王双手的纱巾染红了,不由得惊叫一声,更懊悔自己莫名其妙说了一堆不该说的话。
「没事。」燮王抽回手,不以为意。
「又渗血了,还是请太医来一趟。」兰堇无法放心,转身就要去找太医。
「堇!」燮王突然喊住他。待兰堇回头时,燮王以一种看不出情绪的神情说道。「明天的事情,谁又能做出真正的保证呢?你口中担忧的事情固然有道理,但,连尝试都不愿意就直接宣判,不是太残忍了吗?」
「刚才臣只是随口……」
「是不是随口你自己最清楚。」燮王苦笑着打断他。「那么,如果已经没有明天,没有未来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是不是会后悔,没有在今日对朕坦承心意?后悔没有在活着的时候,和朕分享所有的一切?」
兰堇心头一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燮王的话中带有玄机,还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未来之事,谁又能猜测得到呢?」兰堇也只愿意说这么多。「臣现在就去传唤太医,请陛下稍候片刻。」
「这种小事让内侍去做就行了。」燮王挥手婉拒。「兰卿你也是手伤未愈,早点回宫休息吧!」
「陛下?」
「下去吧!朕累了。想休息了。」燮王挥手,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是。」兰堇行礼告退。在退出内殿时,忍不住抬眼再看了燮王一眼,看着他孤独置身于偌大的内殿时,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泛起了一种沉重、快要透不过气的感觉。
??
燮王那句「如果已经没有明天、没有未来……」的话语,彷佛是咒语一样应验了。
两天后,当兰堇还在半梦半醒之时,突然听到了寝宫外传来阵阵骚动的声音,他睡眼惺松地起身,才披上外衣,就看到一队禁卫军闯入,将他的寝宫包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一回事?」兰堇疑问,看到原本在祥云阁服侍自己的内侍们,一个个脸色发白,像是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奉太皇太后懿旨,保傅兰堇不思自重、不守本分,妖媚惑主、败坏后宫坤纲,即刻押送大牢受审,不得有误,钦此。」带头的禁卫军朗声念出手中的懿旨,跟着手一挥,身后的两名禁卫军立刻来到兰堇身边,一左一右地扣住了他。
「带走!」禁卫军一声令下,不留半点转圜空间地押走了兰堇。
「怎……怎么办?」人去楼空之后,留在祥云阁的内侍们吓得都快哭了。五皇子昨晚出宫了,而燮王此刻正在早朝,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惊动燮王啊!
「你,立刻出宫通知五殿下。」唯一保持镇定的就是吉祥,虽然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却依然冷静地应变。「你,现在就去景鸳宫候着,一等燮王下朝,就立刻将这个消息传给燮王。」
「是。」
地牢里透不进阳光,十分的阴暗湿冷,还不时会传出一股融合了血腥味与霉气的古怪气味。
禁卫军们将兰堇关入其中一间牢房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耳边听到断断续续从其它牢房里传出「冤枉」的呼声,有的气愤不已、有的泣声连连、哀嚎不断,但更多的是,僵凝成恍若石头般什么话也不说的囚犯。
兰堇无语,只是选了一个看起来较为干净的角落坐下,双手环膝,心中有千百种念头在打转着。
自从入宫以来,燮王、东陵王、五皇子岚始终都站在维护自己的立场,但反过来,后宫里的女子却对自己恨之入骨,这是必然的吧!他明明是一名男子,却被燮王当成男宠,独占了所有的宠幸,先是皇后妒愤难平,现在则是太皇太后--那个人人口中真正操纵着大燮皇宫的幕后女人,也想置他于死地。
「哈!」兰堇听见自己从喉头发出了干涩的笑声。真是讽刺的命运啊!他兰家一族人因为阴谋叛变全部遭到斩首,最后的幸存者依旧得死在皇族人的手中,难道这真是逃不开的宿命吗?
害怕吗?兰堇在心中这么自问着。
身子没有发抖、没有打颤,脑袋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不能说是毫无恐惧,但也不是真正的恐惧,应该说,早就知道了和燮王这样的人扯上关联,自是「不会有好下场」这种预感,所以等到真正发生的时候,反倒失去了真实的恐惧感!
只是,那位太皇太后也真奇怪,根据自己对皇室的了解,她对于想杀的对象向来是说杀就杀,不留一点余地。想当初,父亲只是疑似阴谋叛国,宗族几百条人命瞬间消失于人世间,而自己顶着兰浩文之后、又得到燮王的宠爱,如果真要斩草除根,那么应该派人暗杀,要不就是先斩后奏,又何必大费周章先将自己押在大牢,装模作样的做些什么审判呢?
现在自己被关在这里,又不能照顾雪儿了,牠孤伶伶地留在祥云阁里,应该不会有事吧?就这样,兰堇任由思绪掠过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让自己暂时忘却了置身大牢之苦,也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一旦置身于大牢里,时间的流逝都是没有意义的。没多久,兰堇就察觉到这个事实。待在这里不知已经过多久了,几十个时辰,还是几天?他也记不得了,地牢里一样的黑暗潮湿,按照时辰送来的饭菜也是刻意餐餐相同,惯常到兰堇已记不住现在吃的是哪一顿饭,慢慢的。也忘记了到底在这里待几天了。
起初,他似乎听见了岚在地牢门口咆哮、吶喊自己的名字,但他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面前。兰堇知道理由,因为下令囚禁自己的是燮国的太皇太后,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之前,恐怕连燮王也无法见他一面吧!
呵!真的想不到,这世间上居然也有那个男人办不到的事情。兰堇在被囚禁的某一天,心中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注定是笼中鸟啊!」兰堇自嘲。在承德寺,自己为了不给收留他的住持师父添麻烦,几乎是足不出户。而在入宫之后,不论是在龙青宫,抑或是景鸳宫,甚或是这里,他都像是笼中鸟,始终没有离开大燮王宫的自主权。
带着或许得在此终老一生的念头,兰堇反倒像是入定的僧人,脑海中甚至不再有其它的想法,只是静静地、沉默地,在地牢里度过他的一日又一日……
「醒一醒!」
半梦半醒之际,有人剧烈地摇晃着他的肩膀,兰堇困惑地睁开眼睛,一时之间还弄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啊!」定睛一看,猛然发现面前多了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他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在兰堇发出第一声惊叫声时,即刻捣住了他的嘴。
「别出声,我是来带你出去的。」黑衣人俯身在兰堇耳边说道。低沈带着安抚的声调听起来熟悉却又陌生。「等会儿我松手你也别出声,不然会惊动其它人!」
由于兰堇的嘴被捣住,所以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
黑衣人收手,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只见青光一闪,下一瞬间,他已经砍断了兰堇的手炼和脚炼。跟着他将兰堇拦腰抱起,人步地踏出了地牢。
就在黑衣人跨出地牢时,另外一名身穿白衣、容貌清秀的少年低头进入地牢,仿效刚才兰堇坐卧的姿势,背对着牢门动也不动地躺下。
「他是?」
「暂时的替身,可以拖延一点时间。」黑衣男子简短地回答,跟着迈开大步准备离去。
「等等!我可以自己走!」兰堇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却不好意思太麻烦人家。
「别和我争了,我必须尽快送你出宫!」黑衣人摇头,抱着兰堇以敏捷的姿态迅速离开了大牢。
即使黑衣人移动的速度很快,但兰堇的眼角还是瞄到了地牢内被击倒的守卫,
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对于解救自己的黑衣人更加好奇了!
不管是声音或是身形都很熟悉……尤其是此刻被他紧紧揽在怀中的感觉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但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会是他!
黑衣人没有意识到兰堇心中的疑惑,只是以熟练的身手在皇宫里移动着,看得出他相当熟悉大燮王宫内的环境,好几次甚至在巡逻的禁卫军尚未出现前,就先一步楼着他躲到了安全的阴暗角落。
一直到了大燮皇宫最南边的一扇小门,兰堇看到门外已经停放好一辆马车,站在马车前焦急观望的,是他熟悉的皇翌岚和东陵王。
岚和东陵王都在那里,那么亲自到地牢里将自己救出来的这个人,真的是……兰堇不再迟疑,手微微发颤地移到了黑衣人的脸上,「喇」的一声就将他覆面的黑巾给扯下来了
「陛下!?」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兰堇依旧惊愕地叫出声来。
「还是让你认出来了!」燮王墨黑的眼闪着笑意,嘴角也扬起淡淡的笑。「那么朕是否可以假设,其实你并不是如你所说的,这么不在乎?」
说话的同时,燮王已经抱着兰堇奔到马车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