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突然察觉到自己对苏想伊产生了撒娇的情绪,穆祯瑞迅速打住暗流在心底的感觉,装作不在意地将脸贴上木桌。
光滑的木桌传来冰冷又温润的感觉,令穆祯瑞微微惊吓,又深觉舒服地赖着不想动。好奇怪!他明明觉得冷,为什么又喜欢接触冷冰的东西?好怪……
双眸一闭,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红颜色,茶杯、日光和木桌都不见了。唯有微风还吹拂着,唯有体内的闷热还存在着,唯有苏想伊秀气的脸庞还浮现着。
「想伊,呵呵呵……」也不知道是想到苏想伊片刻后必然会有的手忙脚乱,还是忆起苏想伊笨拙的笑容,将入梦境的穆祯瑞浅笑着道出这两个字。
原本应该柔美的笑容,不知为何居然予人一种可怕的感觉,像是有恶灵在计算什么一般。
***
苏想云曾不只一次暗暗发誓,如果再见到邱颖真,一定要将他大御八块;就算不敢将他撕成八块,也要狠踢两脚。
如果她连踢右丞相之子两脚的胆量都没有,最低限度也要在邱颖真吃喝的东西里加料,用以泄恨。
不过,也不知道她是作贼心虚,或是不想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总之,邱颖真上门了,而艳阳阁里也看不见发狂的女人,更没有八块尸体,亦找不到该踢在邱颖真身上的两脚,就更甭提一点「料」也没有的热茶、醇酒了。
倒是有对母女笑得一个比一个灿烂,一个笑得眼睛已完全闭起来,一个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足够盯着邱颖真一进门就赏下的金元宝看。
「来到兰州城没到艳阳阁,怎么算是到过兰州城呢!」邱颖真一走进门,便说着好听场的面话。
他赏钱的动作,让原本不知道该不该接待他的龟公,瞬间忘了他和苏嬷嬷、苏是云间问的恩恩怨怨。
当然啦,两人看在十两金元宝的份上,也是什么事情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老实说,两个人原本也都是脑袋一片空白,除了金子银子外,什么都入不了眼;管他来客是皇亲国威、江洋大盗、钦命要犯、街边乞丐、肥油员外,她们统统都笑得出来,也统统都接待。
等到他们从银子的光芒中回神,发现事情不太对劲时,苏嬷嬷正在做她最爱做的事——数银子,而苏想云则坐在床上,白玉般的身子仅着百蝶肚兜。
苏嬷嬷愣愣地从银光闪闪中抬起头来,呆呆地自语道:「是啊!他怎么会想到艳阳阁来,难不成是看出什么了吗?」
而苏想云也差不了多少,意识终于从金光迷乱中回神时,她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脖子又开始疼痛。
「邱大人,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我们这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于是苏想云不动声色地浅笑问道,身子更柔若无骨的依偎在邱颖真身上,让他享受一下美人在怀,心意纷乱的滋味。
「怎么,不高兴有人送银子上门?我可是出了二十两金子要妳一夜,这个价码该是难得一见吧!」邱颖真轻抚着苏想云柔柔的长发,美人在怀他当然难以镇定;事实上,他也不想镇定!
「当然不是,您要来,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现在全兰州城都知道,您和县太爷为了嫪王失踪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的,还寻不到一丝消息,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苏想云很努力地将自己贴上邱颖真的宽阔胸怀,期望能让邱颖真失去理性地多吐露一点消息。
她和苏嬷嬷整日为了苏想伊的事坐立不安,苏想伊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虽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但她们不免担心艳阳阁的安危。谁知道哪天苏想伊会突然失风被捕啊!
「再怎么样也要稍事休憩,疲惫的马儿是跑不了长途的。」邱颖真慵懒地答道,一双色迷迷的手更袭上苏想云胸前的柔软。
「那,您知道该往什么方向找寻了吗?」
苏想云急切地问,猛然抬头的力道,使她的头不偏不倚地狠撞上邱颖真的下巴,令两人都大声呼痛。
痛到两个人的思绪都瞬间空白,痛到除了苏想云希冀得到的答案瞬间消失外,她最最喜爱的银子也瞬间消失。
邱颖真没有狠骂出口,仅以行动表明他的怒火——快速消失在艳阳阁中,赏钱,理所当然是没有啦!
苏想云则要笑不笑地坐在床上,她这次是可以理解自己为何被扔下,但是,呵呵呵……她平白赚了二十两金子耶,真好!
而原先怒气冲冲的邱颖真,却在走出艳阳阁的大门后,边摸着自个儿发疼的下巴叹息,边小声地念道:「做人果真不能偷腥,心里有人了,就好好守着,不然偷个腥还会遭天谴。不过,话说回来,艳阳阁这个名字好熟喔!好象在哪里听过,难道上次我来过吗?」
只是单纯听说艳阳阁有名妓就去光顾的邱颖真,抚着疼死人的下巴,继续往邱家别业走去,当年的事,只剩苏家人记得牢靠……
***
穆祯瑞醒来时,人四平八稳地躺着,不过地点不太对,因为被窝里不会让他觉得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在把原处睡暖了后,穆祯瑞使尽力气翻了个身,转到另一处冰冰凉凉的地方睡。
嗯,好舒服!
穆祯瑞甜甜蜜蜜,但不怎么有力气地弯起唇角,试着拉扯出微笑,却失败于浓浓的无力感。
他好不容易睁开双眼,却没看见应该存在的苏想伊,倒是看到了四只木桌脚,和一大片灰灰白白的地板。
穆祯瑞转了迷迷糊糊的思绪,实在分不清楚自己是睡倒在地上,或是昏倒在地上,毕竟两种情况都太常发生,使他觉得昏倒和快速入梦几乎没什么不同;而且虽然情况有些像昏倒,但地上冰冰的好舒服,他若在睡梦中自己爬到地上来睡,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算了。」无力多想的穆祯瑞努了努嘴,发出除了自己外,没人听得懂的声音,眼眸又是一闭,打算沉入梦乡。
***
「你怎么睡在地上!」
穆祯瑞还没快速入梦,一道拔尖的声音又使他拉开眼帘,用薄如纸张的细缝望向发声者。
「床就在旁边,你怎么不睡!」苏想伊高声责难道,口吻虽是责备,却有浓烈的关心。
没力气——他动了动唇,试着说出这三个字,却没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适才到山下买菜的苏想伊,才刚刚归来,还来不及说出为晚归道歉的话,就看见穆祯瑞呈大字形地趴在地上,绝世绚丽的脸庞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迷离微笑,口中还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呢喃。
「我买了鸡回来,等一下煮鸡肉给你吃;还买了几件衣服,让你可以换着穿。」他语调里满昊洋洋得意。
心中虽觉得怪,但苏想伊心中满溢着献宝的得意,见着穆祯瑞绝美的面容,更笑得宠溺,哪管穆祯瑞睡在地上做什么。
幼时除了带弟妹,还兼在厨房里穿梭的苏想伊,虽然仍然容易把稀饭烧焦,不过还是有几道得意菜式,其中最得意的便是红烧鸡;这固然不是什么大家名菜,但要煮得香软美味,也并不容易。
可是应该欢欣鼓舞的人,依然笑得莫名其妙,更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的意思。
「你怎么了?你好歹也说句话啊,别吓人了!」见状,苏想伊把菜扔在桌上,便冲往穆祯瑞身边急切地问。
快呈现昏迷状的穆祯瑞,理所当然是没有反应,继续倒地不起。
准备抱起穆祯瑞的苏想伊,才一碰到穆祯瑞的手,再度惊叫出声,连忙探向穆祯瑞看不出有发烧迹象的额头。
「你的身体好烫!」苏想伊一把将穆祯瑞抱起,速速往床铺上送。
没想到穆祯瑞下午时就说他头晕不舒服,会是真的有问题;他若早知道,下午时就不会做穆祯瑞一个人趴在桌上睡,跑去山脚市集买东西。
「不要。」穆祯瑞倒是很正确的发出清晰可辨的声音,明白表示他不想躺上床。
「什么不要?」苏想伊因为有听没有懂,还是继续将被子往穆祯瑞身上拉。
「抱,床不要。」穆祯瑞再度撒娇道。
穆祯瑞没多细想,直觉地用最简短的话表达他的期望;他难以睁开的翦水秋瞳,仍旧半闭半开,令人难在他浓密的睫毛中找寻他的视线。
苏想伊自然看不见,在穆祯瑞的眼瞳中满满地映着自己的面庞,有些迷蒙,但又坚然不移。
「抱床不要?我又没要你抱床,你可以抱绢被啊!」无奈没什么脑筋的苏想伊一点也听不懂,还笑嘻嘻地说了些哄孩子的话。
「床不要,要抱。」穆祯瑞虚弱又没好气地白了苏想伊半眼,话依然说得极短。
「什么?」苏想伊拉被子的动作停在半空中,用迷惑的眼望着穆祯瑞。不要床,要抱?他要抱什么?
「抱。」穆祯瑞懒洋洋的闭起眼,词汇更只剩下一个字。
「要、要我抱吗?」苏想伊难以置信地看着穆祯瑞,仔仔细细检视他的神情,以便知道他的话是真或假。
他看来跟他的年纪差不了多少,都已经是十五、六岁的人了,又不是喝奶、学步的娃儿,怎么还要人抱着?
虽说他的身形瘦小,要抱起来也不算费力,而且他的身子又轻又软,还带有香气,抱着的感觉也不差,可是、可是,他就是觉得怪啊!
「抱!」穆祯瑞有几分动怒,语句亦更简短。
他都说了要抱,苏想伊怎么还不抱他?要知道从前他在京里,欲一亲芳泽的人,可是从他的宫门口,一直排到城门口那么多耶!这家伙怎么不懂得把握吃豆腐的时机?要知道,以脸蛋来评断,他可是一等一的嫩豆腐耶!
若不是他全身瘫软无力,必会指着苏想伊的鼻子骂他不识货。
「可是……」
苏想伊的可是还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又被穆祯瑞瞇细的眠不怎么高兴地睨了下。
「好,抱就抱!」苏想伊被美人一瞪就无招架之力,仅有认命的喃喃念着,也爬入被窝中,将穆祯瑞抱入怀中再拉上绢被。
而瘫软在他怀里的穆祯瑞幸福地微弯唇色,微微调整好姿势后,又不知死活地入了梦中;他还是不太清楚,入睡和昏倒是有差别的。
入睡时,大家都会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扰人,但是见人昏倒的时候,就会有人大声的尖叫了;入睡时有人尖叫是会被吵醒的,不过昏倒就……那他大概是睡着了吧,因为刚刚他睡着时,可是一点尖叫声也没听到,静悄悄的呢!
「你醒醒啊!」见穆祯瑞双眸紧闭,呼吸炙热,苏想伊用力摇着他还不忘用巨大的声音欲吵醒穆祯瑞。
只可惜一切都没有用,穆祯瑞的呼吸依然急促、热度仍旧惊人,原先还算正常的面色,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润,却让他的面容更加动人,让人想咬一口……
呃,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收起自己胡思乱想的心,苏想伊将不省人事的可人儿放回床中,速速抓起他单薄不少的荷包,往山下药材店跑。
虽然穆祯瑞只是个小小的孪童,现在还失去了主子,没权也没势,就算死了也没人会管,但他就是不希望穆祯瑞死啊!
重点是,千万别死在他这儿,他不想被骂还得付奠仪,新真的衣服变寿衣……
第五章
天际方露出一抹鱼肚白,夜空里闪烁的星子失了踪迹,烛火已熄的屋内,仅余一抹轻烟飘浮出昨夜的痕迹。
穆祯瑞眨了眨眼,始从睡乡中回归现实,并以他一贯的慵懒散漫,悠悠哉哉地躺在床上。
他微瞇着眼,目光不离倚坐在床沿的苏想伊。他不出声,并不是体贴苏想伊彻夜末眠;而是因为他无法决定是要继续睡觉,吓吓坐在他床边打盹的苏想伊,还是乖乖的叫醒苏想伊,不让他再担忧下去。
边想着,穆祯瑞边用绢被盖住自己满脸邪佞的笑。
他都说了他人不舒服,是没有注意、关心他的苏想伊不好,才会让他病倒,可绝对不是他睡在地上的错,更不可能是他故意不讲清楚的问题。
不过,苏想伊找的郎中医术还算不错,至少他开的药方,没把他吃得一命呜呼,面阴司而拒归来也。
药很贵的吧?他记得以前听闻过,寻常农家人即便终年疾病缠身,也多是自个儿采些山药来吃,难得至药铺抓一帖药。
昨晚,苏想伊的的确确为他忙了一夜,每次他从「周宅」归来,方睁眼即看见他担忧的情感,从他黑白分明的清澄眼眸里透出,单单纯纯地,为他的生死忧愁。
他忽然有一种欲望,想要轻轻地拥住苏想伊,印上苏想伊的唇瓣,安慰他的一夜无眠。
并不是没有人为他的痛担心过,也不是没有人一夜无眠的照顾他。
祝桩龄也曾因为他的病,数夜没法子沾床。
可是他们,一是他的母后,血缘至亲,岂有不忧怀之理?一是他的随侍,他的安危往往等于他们的项上人头,他们为他紧张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还有则是耽于他的美貌,若他没有这副骗人的皮相,他们也会爱理不理。
只有苏想伊不同。
他看了他的笑靥、拥紧过他的身子,却仍说要送他回去,没有私自占有他的欲望。
苏想伊留他下来的理由,只是因为他胡诌的谎话。
可是,他还是、还是想整整苏想伊,谁教他不重视他的感觉。
思及此,穆祯瑞理所当然地选择留在「周宅」,让苏想伊再急上一急,才能消消他心头之气。
「哪……」穆祯瑞对着闭眸小睡的苏想伊扮了张可爱万分的鬼脸,还发出模糊的声音。
「你醒啦!」
呃,被逮住了!
没想到穆祯瑞尚不及把脸藏入被中,让神智躲回周公公家里,苏想伊即被他吵醒,还又惊又喜地叫道,害他脸上一阵恶作剧被抓到的青白,嘴唇微嘟,颇有游戏被打扰的嗔意。
「嗯。」他没好气地点着头,半翻着白眼,气恼自己的运气差,居然吵醒苏想伊,大大降低他的玩兴。
「烧退了吗?」苏想伊自顾自的问道,并以手背探向穆祯瑞的额前,试着探出穆祯瑞的身体状况。
「嗯,好象没事了,那个大夫还算不错,没有开错药方,眶钱害命。」苏想伊满意地点头,并很是欣慰地说。困倦意而失了娇嫩的脸庞上,绽着浅浅笑靥,让他周身恍若散发出柔柔光芒。
「嗯,可是我还有点想睡耶!」穆祯瑞恶劣地说,想让苏想伊再多担心些,更装出疲惫的模样,打了个大大的坷欠。
「那你多睡一会儿,我去把药煮上,再将鸡汤热一热。」苏想伊不疑有他,揉了揉穆祯瑞的头发,便要往外走去。
「谢谢。」穆祯瑞假意笑得感激,眼里转啊转的,全是恶作剧的快意。
「你昏迷两天两夜了,之前一点动静也没有,好不容易昨晚才有点清醒,也难怪你会累……你再多睡一会儿吧!大夫说你要多休息才行。」苏想伊走开前,还不忘替穆祯瑞整整绢被,又拧干湿巾,轻轻地替他擦脸。
「两天两夜……」听到不可思议的时间,穆祯瑞微微一怔。他失去意识这么久啦!难怪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睡,原来已经足足肿了二十四个时辰。
「是啊,可急死我了!熬了半天才熬好的药,你又全吐出来不肯喝,害我都快急出病来了;好在我姨妈刚好到附近参神,又刚好想到这儿看看,顺便照顾你,我才没被你吓死。」苏想伊诚挚地说,嘴角依旧挂着浅笑,似乎只要穆祯瑞能好起来,他并不以前日的着急为苦。
「是吗……」穆祯瑞若有所思地道。
知道自己一倒就是两天两夜后,穆祯瑞也不好意思继续睡下去让苏想伊担心;何况他难得一点睡意也没有,要装睡可是很痛苦的呢!还不如不睡。
「你睡吧!等会儿还要喝药。」回想起之前喂药的困难,想到现下穆祯瑞清醒了,能自个儿端碗喝药,苏想伊不免笑得轻松愉快。
「我现在不想睡了,你可不可以倒杯热茶给我。」穆祯瑞改口道,口气温和是温和,不过话意仍是十足的命令。
「热茶啊!是有茶啦,不过因为我忙着照顾你,姨妈昨天也有事先走了,所以一直没煮新茶,现在壶里的茶是昨儿个下午姨妈还在时煮的。」苏想伊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也不敢拿泠茶给大病初愈的穆祯瑞喝,怕一个不小心让穆祯瑞受了寒,他会再度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