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望了望,发现歌声似乎是从对面的礼拜堂传来的。
瞭亮高亢的嗓音,干净毫无杂质的纯粹音色,宛如天使抽动羽翼时不慎落下的纯白羽毛,轻轻柔柔、婉转细腻,却又蕴含着无限的光明希望。
真是美丽又干净的歌声!
杰西站在窗边,听得像灵魂出窍般完全回不了神,就连身后有人开门走进来都没察觉。
「咦?你起床了?」马瑞克教士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手上还端了碗早晨刚挤下的牛奶和两个面包。
杰西回过头,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吓了一跳。
没理会他受惊的表情,马瑞克径自将早餐放在桌上,说道:「看样子,你的身体复原得挺快的,不但能下床,脸色也红润多了。」
「请问您是……?」
「你不记得了?也难怪,这两天你一直昏睡不醒,不记得我也是应该的。」马瑞克朝他一笑,随即道:「我叫马瑞克,是赫尔斯教堂的教士,前两天,你发高烧、昏迷不醒,你朋友背着你上这儿求救,你已经足足睡了两天两夜了。」
两天两夜?那么久?杰西一点印象也没有。
「请问。你刚才说……谁背我上这儿来的?」
「你的好朋友,维兰德啊!」马瑞克顺口答道。
「维兰德?」杰西有点吃惊。
「是啊。」马瑞克点点头,「维兰德真是个好孩子,见你发高烧昏迷不醒,一路背着你,从沙雷河畔徒步走来,十几二十公里的路途,走得他两只脚起水泡、磨破皮也不知道,还好,伤口不是很严重,我已经请瓦尔特教士帮他……」
「他人呢?他现在在哪儿?」不等他说完,杰西已心急地打断他。
马瑞克有点被他的口气吓到,不过仍礼貌性回答他。「他上礼拜堂去了。」
「礼拜堂?」
「是啊,你没听见歌声吗?」马瑞克站到窗边,指了指对面,「维兰德说了,他今天要献诗给主耶稣,感谢天主让你们平安得救,你听,他唱歌简直像天使一样,干净漂亮、好听极了。」
杰西仰起头,愣愣望着窗外。
微风吹过,彷如黎明晨风般清柔的气息,伴随着歌声,轻轻柔柔又飘了进来。
杰西看看天空、又看看对面的礼拜堂。
好漂亮!
好漂亮的天空。好宏伟的建筑物、好动听的歌声。
跟维兰德一样,好迷人!
在威玛住了将近一个礼拜后,杰西的病情已完全康复。
维兰德带着他,千谢万谢拜别了一群热情又颇富爱心的教士们,才重新踏上回家旅程。
在天公作美、日日晴朗的好天气下,两人一路像散步似地悠闲走着。
三天后,他们终于抵达挥别已久的家乡--安斯达特城。
两人的归来,让一群苦苦等待的家长、老师及同学们个个兴奋不已。毕竟,他们的归期已比预计晚了快一个月,有些悲观的同学更大胆推测两人可能已遭遇不幸。
想想看,附近森林里那些不过冬睡觉的猛禽野兽多的是,什么黑熊、豹子、老虎、土狼等等,随便不小心碰上哪一种,再厉害的身手也难敌那些天性凶残的噬人野兽,说不定,他们俩早已一命呜呼、魂恨归西了。
听到这些流言流语,双方家长更加担忧了。
连向来沉稳冷静的拉默赫特老爷也开始动用各种关系,广散人脉到处打听消息,只希望能探得儿子的一点点踪迹,奈何十几天下来却是一无所获;而情绪激动的爱莉萨则三天两头上学校哭闹,一口咬定校长跟恩斯特修士是害死他家少爷的凶手,硬要学校给个交代,要不就将学校给拆了,搞得全校师生人心惶惶、美好的上课情绪全飞了。
相较之下,费德里希家就安静多了。
杰西的母亲爱嘉特虽然极度不安,却仍一如往常出门接些零工回家做,而那自命清高的酒鬼父亲仍是每天喝得醉醺醺回家,只是,最近他老走错路,常常一个人莫名其妙拖着歪斜的身子,跑到山丘上次冷风,刚开始,大家搞不清他想干嘛,后来才发现,他似乎正盼着儿子早日归来。
就这样,在众人千所万求、等到头发差点发自的时候,吃足苦头的两人总算平安归来了。
一见到历劫归来的宝贝儿子,拉默赫特老爷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爱莉萨则夸张抱着小主人又亲又吻磨蹭了老半天,一家子从上到下高兴得差点没沿路放鞭炮扫街回家。
两人归返后的第三天,为了帮维兰德接风洗尘,拉默赫特老爷特地在家里举办了一场华丽又盛大的宴会,不但邀请了宝特蒙斯市长,连公爵跟许多贵族士绅都聚齐了,会中除了请来许多乐手跟杂艺团表演,还刻意安排维兰德讲述这次在莱比锡的亲身见闻,从音乐、文化、庆典到商品展宽等等,不但众人听得有趣,也让他们拉默赫特家族在这小城上风光到了极点。
当然,维兰德述说这些经验时,很自然地避开了他和杰西雪地求医的狼狈经验,毕竟这不是什么精采事迹,只提到那该死的黑人工奴偷了他们的钱,让他们徒步走回安斯达特、延误了归期等等,众人听到这儿,忍不住又是一阵赞赏与夸奖。
就这样,不但维兰德被捧上天,连向来声名狼藉的杰西也因此被冠上嘉奖的光环,而费德里希老先生也觉得他儿子这次总算做了一件颇为光彩的事,让他满意极了。
回到学校后,两人更像是战场上的英雄凯旋归国似的,先是老师询问他们在莱比锡的音乐会心得,然后班上同学们也频频追问两人在都会大城见到的新鲜事。
一大早,教室里一群男生又围着杰西,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老大,莱比钖的妞漂亮吗?胸部大不大?」伊莱斯首先巴着他们头儿不放。
「老大。莱比锡的姑娘有舒尔兹老爹的女儿漂亮吗?」法夫纳也好奇追问。
杰西抬高下巴,一副意气风发的拽样,「哼!舒尔兹老爹的女儿算什么?乡下丫头一个,人家城里的姑娘可高级多了,不但漂亮性感,身材也是一级棒,上次,我在大学城附近遇到一个女的,两个胸脯长得像木瓜一样又大又圆,撑着一枝小花伞,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那股骚劲真是,哈哈……」杰西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群男生听得口水直流,也跟着傻笑,忙问道,「老大,那你有没有追上去?」
「对啊、对啊,问问她叫什么的名字?」
「当然有啊!我非常有礼貌地走过去,像个绅士般行了个礼,对她说,小姐……」
杰西索性站起身,装模作样表演起来,「您的容貌有如春天初绽的蔷薇、您的眼睛有如黑夜闪耀的星辰,我可有荣幸得知您美丽如花朵般的名字?」
哈哈哈!
杰西夸张的台词与表情又惹来身边一票男生捧腹大笑。
「还没完、还没完……」杰西赶紧摆摆手,继续展现他的猎艳情史,「那女的一见到我这样英俊挺拔的男子向她搭讪,自然是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于是我一个转身,绕到她身后、轻轻搂住她的腰……」
配合高潮迭起的剧情,杰西也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一回过头--
吓!
一张精致绝伦、漂亮到无可挑剔的俊脸,正以相距不到三公分的近距离直直盯着他,两张俊脸眼对眼、鼻对鼻,差点来个火爆大对撞。
「哇啊!」杰西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跳开一步。「维、维兰德……」他张着口,一张盖得天花乱坠、把死马当活马医的嘴巴突然像被人用胶带封起来一样,结结巴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哼!冷冷地,维兰德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从鼻子哼出一声非常鄙夷的不屑,转过身,径自走了开去。
「喂!等等,你哼什么哼!什么意思,你那是什么嘴脸啊!」见到他高高在上的傲
慢态度,杰西忍不住叫骂起来。
维兰德却像没听见似的,连头都没回,继续大步往外走。
「站住、你给我站住!」杰西吼了起来,跟着追出门口,冲上前一把抓住他。
「你做什么?放开我,」维兰德用力甩开他。
「你听我说啊!」
「你放手!」两人在教室外边的走廊上拉扯起来。
「我不过是钓个女人,你火大个什么劲?」
「谁火大了?你这烂色胚爱干什么是你家的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关系你干嘛生气?瞧你刚才那表情,看我像看到鬼一样!」
哼!维兰德又嗤了声,「你这种下流无耻、看到女人就想脱裤子的野马,鬼都长得比你可爱!」
「你!」杰西气得想一拳打歪这张漂亮的脸蛋,「我不过是好奇玩玩,那些女人我一个也没认真过?」
没认真过?维兰德更火大了,那他干嘛招惹人家?他根本将爱情当儿戏!
寒着一张脸,维兰德怒道:「你认不认真、或者你爱跟哪个姑娘谈情说爱都是你家的事,用不着跟我解释!」
「谁跟你解释了,我不过是跟你讲道理、把话说清楚……」
「我没兴趣听!」
两人边走边吵,一路从走廊吵到花园,又从花园闹到钟楼,一来一往的叫骂声仍然铿锵有力、声声刺耳。
嗯……不愧是男高音跟女高音的领唱,肺活量真是充沛!
凉凉地,一堆同班同学倚在二楼窗边像看戏一样瞧着两人,心中发出相同的赞叹。
「真是了不起……」
「对啊,他们两个每天这样吵,不腻吗?」
「谁知道,搞不好他们觉得有趣呢?」
自从莱比锡回来后,原以为杰西跟维兰德之间的感情会稍有进步、融洽一点,没想到,两人竟愈吵愈凶,真是没救了!
每次,一见他们吵架,大伙儿就紧张得不得了,又是劝架、又是安抚,后来才发现这两人根本是天天吵,把斗嘴当有趣,就懒得理了?
现在,只要听见两人吵架,大家就自动闪人,躲得愈远愈好,省得哪天不小心被台风尾扫到那就衰毙了。
「瞧,维兰德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真是凶悍!」倚在楼栏边、隔岸观虎斗的一票同班同学们品头论足道。
「唉,我说,咱们老大是不是有被虐狂啊,明明就很在意人家,却又偏偏喜欢惹他生气。」
「对啊,瞧维兰德那股狠劲,待会儿搞不好会打起来喔!」
「打起来?不会吧!今天天气那么好。」
「呿!这关天气什么事啊!」说话的人头上被敲了一记。
「喂,一个耳光,茉莉坊的面包一条。」马克维奇率先喊出声。
「两个耳光,再加一条。」伊莱斯也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然后,两人的眼光落到了一旁安静不语的法夫纳身上。
「我……可不可以不参加。」法夫纳赶紧摇摇手。
「不行!」除了两个没天良的损友外,身后一票凑热闹的同学也一并喊道。
咕,关后面这些闲人什么事啊,这么多话!摆明陷害他嘛!
「那、那我三个耳光好了!」法夫纳不情愿道。
话声刚落,楼下突然响起啪啪啪三个利落的巴掌声,接着,是杰西杀猪似如鬼吼般的咆哮,「臭小子,你敢打我,看我一剑劈了你!」
「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楼下吵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楼上却是手足舞蹈、开心的不得了。
伊莱斯跟马克维奇两人四眼怪异地互相看了一眼。
真他XX的见鬼了,那两人今天怎么吵得这么凶啊!
初春过后,是温暖的盛夏,紧接着是萧素的深秋,然后寒冬又来临了。
日复一日、四季交替,两个寒暑就这么匆匆过了。
绿意盎然的三月天,圣伯尼菲斯学园配合满园春色也呈现出一片热闹滚滚的景象。
「快、快!借过、借过!」
「喂,别济啊!」
「后面的别那么粗鲁行不行,有点风度嘛!」
下课休息时间,一反常态地,一大群活力旺盛的男孩子没聚在广场耍剑、也没在教室打屁闲聊。从高年级到低年级全体总动员,挤在一个小小的公布栏前面,像是争睹罗马教皇风采一样,围成一道夸张的人海城墙,将整条走廊宽敞的空间全堵住了。
之所以有这样惊天动地大集合,说穿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就是下个月复活节的演出戏码跟演员名单公布了,大伙儿急着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有没有幸运上榜罢了。
没办法,复活节演出是一年一度安斯达特城的盛大庆典,参加演出的同学不但有优渥的工资可领,还可以穿上漂亮的戏服,在台上走来走去威风一下,这样难得的机会,学生们自然是抢破了头想获得演出机会。
「喂,站最前面的,今年的男女主角是谁?先报出名来让大家听听啊!」
站在后面看不见榜上名单的人,扯着嗓门,大声叫着。
「吵什么吵,要看不会自己上前来……唉呦,喂,别挤啊!」
话都还没讲完,前面几排同学又被后面汹涌而来的人潮压得差点站不住脚。
「喂,别挤啊!」
一阵混乱中,一个身材高壮、敏捷如风的男子,从庞大人群中巧妙地避开所有可能拦住他的阻力,顺利抵达最前方,驻足看了会儿演出名单后,旋即,又像阵狂风般迅速无声地钻出了吵杂的人群,潇洒离去。
从圣伯尼菲斯学园校舍后方,沿着一条不起眼的绿荫小道往前走,缓缓向上攀登,步行约十分钟后,可以抵达山腰间一片隐密又繁茂的绿色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