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别再搓了!」杰西不高兴叫了起来。
再请他继续下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维兰德抬起脸,疑惑似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大叫起来,「哇,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
「烧你个头,快放开我!」杰西不客气踢了他一脚,甩开他还抓着自己的温热掌心,退到一旁,死命离他远远的。
呼……大口大口喘着气,气死人了,这个粗神经又没感觉的家伙,都是他害的!
也不知道这个天杀的臭小子到底对他下了什么魔咒,他的身体竟然会出现这么可怕的反应,真是的,早知道他这么麻烦,当初就应该将他丢在荒原上冻死算了,省得现在自己活该找罪受!
这场暴风雪来得急,却去得缓。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仍然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维兰德跟杰西每天窝在树洞里,啃着之前镇上神父送他们的干粮,饮着树洞旁的雪水,过着近乎一箪食、一瓢饮的可怜生活。
说真的,过这种吃不饱又睡不暖的日子,维兰德觉得自己简直快被逼疯了。
可没法子,天气那么恶劣,他也只能捱一天算一天,总之,希望暴风雪赶快过去,天气一放晴,他跟杰西就能上路回家了。
午后,望着空冷冷的树洞,维兰德知道杰西又冒着大风雪出去捡柴了。
说来有些惭愧,这几天几乎部是杰西在照顾他,不但将大半的干粮分他吃,还每晚睡在洞口帮他遮风挡雪,连出门捡柴这种辛苦又危险的工作,他也是一声不吭独自揽了下来。
维兰德有些感动,虽然他不明白杰西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可至少他觉得这小流氓已不像他刚认识时那么恶劣了。
缩在树洞角落,无事可做的他只能愣愣发呆,然后,不知道是饿得头昏眼花还是怎么地,他开始觉得脑袋瓜有些昏沉。
可能是没睡饱吧!闭上眼,靠着湿冷的树壁,他又沉沉睡去。
朦胧中,彷佛听到奇怪又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风中传来--
你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当你睁开眼睛瞬间,眼中所见,唯我一人,
我们之间,没有明天、没有未来,只有永无止尽的纠葛,
天之角、海之涯,长生殿、阎王厅,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唔……睡梦中的维兰德像是被梦魔缠身似地,神情痛苦地翻了个身。
「维兰德、维兰德……」
谁?又是谁在叫他?
「醒醒啊,维兰德,快起来……」
不,别再叫他了!
「维兰德……!」
「啊!」维兰德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人从睡梦中惊醒得跳起来。
「怎么了?你没事吧!」杰西被他吓了一跳,忙抓住他激动的肩膀问道。
「没、没事……」维兰德喘着气,不安的双眼瞪得大大的。
「做恶梦了吗?」
「这……」维兰德说不出个所以然。
与其说是恶梦还不如说看见幻影来得恰当。
虽然看不清那男人的容貌,但梦中那惑人的嗓音、灼热的温度,还有不停在他身上摩娑的暖昧动作,彷如真枪实弹般地撩人色欲,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瞧你,衣服都湿了,等会儿我生个火,你把衣服脱下来烤烤吧!」
「嗯……」维兰德僵硬点了点头。
看着一旁忙碌地生火的杰西,维兰德眼中仍有着未清醒的混沌。
「杰西,你……见过鬼魂吗?」莫名地,他蹦出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疑问句。
「鬼魂?」杰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嗯……你相不相信有生死轮回这种事?」
「生死轮回?」杰西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就是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认识,然后相遇、分开,然后……」他怕杰西听不懂,想稍加解释一下,但可能刚刚真得吓得脑神经有点打结,愈解释愈让人问号满天飞,直想叫他闭上那张笨拙的嘴。
杰西好笑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有时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维兰德忙问。
「我觉得……我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
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维兰德原本已稍稍冷却的身子因为这句话突然又热了起来,刚刚梦境里那熟悉的灼热感像血液逆流一样,迅速奔腾涌回他身体里。
一张俏脸陡然之间躁热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脸红个什么劲。
杰西愣愣看着他夸张又害羞的反应,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小子可爱极了。
两个人,四只眼睛,眉来眼去瞪了老半天,整个树洞的气氛变得愈来愈奇怪。
没办法,各怀鬼胎的两人,只好装模做样心虚地挪了挪身子,很有默契将彼此距离愈拉愈远,然后,安安静静度过了一个尴尬又奇怪的夜晚。
隔天一早,天气终于放晴了。
维兰德首先钻出树洞,见到久违的阳光,忍不住兴奋大叫。「呀呵!太好了,可以回家了!」他举高双手、手足舞蹈,吶喊的声音足以震翻天。
「杰西,杰西,快起来!」爬进树洞里,维兰德大力摇着还在睡觉的杰西,「看啊!太阳出来了,快起来……」
「嗯……」杰西懒洋洋应了声,有气无力的声音带了丝干涩。
「咦?你怎么了?」注意到他苍白的面容,维兰德吃了一惊,忙伸手探上他额头,「天哪,好烫,你发烧了!」.
「嗯,是吗……?」杰西微睁了睁眼。
他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什么病,也不知道发烧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他现在头好重好痛,喉咙又干又热、像火在烧一样灼得他全身虚软无力。
维兰德看了看他,立刻当机立断,拉起他,「走,我带你下山看医生!」
杰西全身瘫软任他拉着。
「如何?还起得来吗?」维兰德将杰西左手胳膊环过自己肩膀,偏着头,将他身子整个撑起。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杰西将身体重心无力地往他身上靠去。
没办法,他现在头重脚轻、整个脑袋瓜嗡嗡响翻天,只能依靠这个柔弱又娇贵的小子了!
出了树洞,踏着多日来连天飞雪积下的厚厚雪粉,两人一步步缓缓往镇上走去。
身边带着杰西,维兰德没法子走得太快,从早上一直走到中午,只勉强走了三五里路,放眼所及除了一片白蒙蒙的雪地外,彼端地平在线什么也看不见。
眼看着太阳即将从头顶通过,前方路途却遥遥无期,维兰德心中不免急了起来。
杰西的身子愈来愈重、意识也愈来愈模糊,叫他的时候,有时连应都不应一声。
「杰西、杰西!你醒醒啊!」维兰德又喊了几声,身边的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喂,杰西,你别装死啊!」维兰德索性叫了起来,这家伙要真出了什么意外,那这片天苍苍、野茫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荒山孤岭上不就只剩他一人了。
想到这儿,维兰德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心里一急,脚步愈走愈慌,一个不留神,呯咚一声,踢到路边一颗小石头,绊了一跤,两个相互扶持的身子立刻呈喷射状悲惨地向前滑去。
像滚陀螺似地,湿漉漉的雪地让两人身子连滚带爬,直打了好几圈子才停下来。
「唔……可恶,痛死我了!」维兰德骴牙咧嘴叫着,伸手抚着擦破皮的膝盖勉强站起来。
「杰西,你还好吗?」一拐一拐走到杰西身旁,维兰德忧心地查看他的情况。
他刚才跌倒的声音又大又响,不知道有没有摔伤哪儿?
「嗯……」杰西闷哼了声,原本已呈昏睡状态的脑袋瓜被摔得七荤八素,不得已只好痛醒过来,「妈的,你想摔死我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粗鲁不堪的脏话。
还好,还会骂人,应该死不了!
维兰德松了口气,问道:「你还好吧?起得来吗?」
杰西张开因体热过高而泛红的双眸,狠狠看了他一眼,「扶我起来!」
维兰德顺从地拉起他,正要起身,突然,杰西的身子像被头猎枪击中的黑熊一样,砰地一声,庞大的身体四肢猝不及防整个虚软无力摊倒下来。
「杰西、杰西!」维兰德大吃一惊,赶忙想扶住他,却因重心不稳,两人再次一同摔倒在地。
「杰西、杰西,你醒醒啊……!」
继兰德扯着嗓门,拼命大叫,手脚并用搥打他。奈何压在身上的人始终像具冰冷的死尸般,没有任何回应。
不!不要!别丢下他!
「杰西!」维兰德不死心大叫着。
没了钱、没了车,在这荒陌雪地上足足饿了三天三夜,唯一可以依靠的同伴又死了,天哪!他该怎么办!
不!不要!
「杰西……」
握着冰冷无温的双手,一动也不动的僵硬躯体,维兰德突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都怪他,要不是他怕冷,杰西也不用每天睡在洞口帮他挡风遮雪,要不是他耐不住饥寒,杰西也不用每天饿肚子、还冒着风雪出门捡柴,这么冷的天,当然会冻出病来!
爬起身,跪坐在雪地上,维兰德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的恐慌。
含着泪水,他强打起精神、撑起身子,双脚屈跪在地上,握住垂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一字一句头头说道!「我亲爱的……圣母玛莉亚,慈悲的主耶稣,请您保佑在雪地中不幸迷途的两只小羔羊,请您保佑您可怜的孩子,指引我和杰西一条光明的道路,我祈求您,祈求慈悲的您……」
一遍又一遍,维兰德近乎低泣般不停反复祷告着,他打出生以来一直是衣食无缺、安枕优渥,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心慌、如此狼狈,又如此迫切着渴望着圣母的慈悲与恩泽。
祷告过后,他低下头,摘下自己胸前的十字架,缓缓地,将它转挂在杰西脖子上。
「来,这链子给你,有了圣母玛莉亚的保佑,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平安得救的!」
扶起昏迷不醒的身子,维兰德将他双手环在自己脖子上,又抓过他双脚,将他整个人背了起来。
抹起泪痕,迈开步伐,继续朝着不知名的远方一步步走去。
第六章
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路、涉过多少溪流、穿过多少森林。
维兰德忍着脚上的疼痛、还有身后压得自己脊椎骨快断掉的庞大重量,终于,在星斗挂满天空之际,踏进了清幽安静的威玛小城。
带着一副天见犹怜的惨兮兮模样,维兰德拼了命敲响教堂的门。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急促的敲门声响个不停。
「谁啊!敲得这么急!」正准备休息的教士,听见这催魂似的敲门声,赶忙披了袍子快步走出。
一开门,见到两个狼狈的孩子,吓了一大跳。
「天哪,喂,快快,快来人帮忙哪!」开门的教士转过身子,大声吆喝几个正准备就寝的同伴一起出来帮忙。
不一会儿,几个大男人七手八脚将杰西抬进后院的小屋子,又赶紧差人上街请医生过来看诊。
一会儿烧开水,一会儿递毛巾,忙得不可开交,一竿子人直忙到午夜过后,见杰西高烧逐渐退下后,才陆续离开。
教堂后边,小小的石造屋里,又剩下维兰德和杰西两人。
搬了张矮凳,坐在床边,维兰德靠着身后石墙,就着窗外洒进的月光,看着身旁呼吸均匀的杰西,心里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刚才医生说了,这家伙烧得很厉害,要是再迟一点,只怕就没救了。
想到这儿,维兰德不禁露出一丝庆幸的笑容。
还好,这家伙没事!
清晨,薄曦冉冉吐露,透明的晨光穿过玻璃窗,洒了满室温柔宁静。
小石屋里,白色被单上的人正酣甜安稳地躺在床上。棱角分明的五官侧埋在温暖的枕被间,一头长乱未理的粟色发丝狂妄不羁地散扬在被单外。
睡梦中的他,懒懒地翻了个身,朦胧间,彷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下意识地动了动眼皮。
微睁开眼,半梦半醒间,视线不清的瞳孔里所看见的景象让他更加搞不清楚状况。
这是哪儿?
他爬起身,揉了揉眼,看着眼前清爽优雅的小房间。
好奇的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石墙泥砖、壁炉灯台,比起自己和弟弟妹妹的房间足足大了两三倍。
正对着自己的高墙上挂着一幅金光闪耀的圣母怀抱圣子图,画像下方,靠着窗边角落摆着一张简朴雅致的木制茶几,透过清晨明亮的光线,茶几花瓶里的几株红梅正缓缓绽放着。
杰西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不会吧,难不成他真的那么夭寿短命,十五岁就蒙主宠召,长了翅膀飞上天堂乐园。
拉开棉被,想下床证明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作梦,两只脚才刚踩着地面,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甜美的歌声。
声音的距离有点远,听不太清楚,忽大忽小的声音中,带着断断续续引人窥探的神秘美感。
杰西好奇地走到窗边,将两扇窗户全部推开,探头到外边寻找歌声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