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泉水被搅动的声音……
***
冬风被身后的墙角挡住,我弯着腰翻看手上的书本。祭典的第三天正是冬之门的高潮,风渐渐变得更大,天气也更冷,弄不好都有下雪的可能。
我合上手中《异石选》的手抄本:「请问,还有其他类似的书吗?」
摊主带着遗憾的表情摇头。
「谢谢。」把书装进他递来的纸袋,我放下一叠铜币。
直起腰,我看向身后的二人。
纳贝蓝还好,另一个则又皱起了眉头。
「怎么,觉得很无聊?」
不觉失笑。也对,书市这种地方对于这个武人来说是的确无聊了些吧?
「还好。」他并没有看向我,而是拉长了视线看着眼前几乎挤满了道路两边的摊贩和店铺。
「说起来,这条街道也只有祭典的时候才会这么热闹呢。」把装着书的纸袋交给伸出手的纳贝蓝,我在街上缓慢的踱步。遗迹山谷平时根本可以说是杳无人烟,只有在祭典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多的人聚集在这里。
毕竟是东国四个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吧。
走在离我略后方的男子发出困惑的声音:「你们的祭典都是这么……嗯……」狄瑞的话说到一半,像是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
我略侧过头微笑:「这么什么?荒凉?冷清?」说真的,这两个词语都不是那么的贴切,不过这种学术气氛过浓的地方的确不像别国传统意义上的祭典那么欢乐。
「冬之门是庆祝冬天来临的祭典,而冬元素的象征就是知识的精灵。她以法师的形象出现,骑着龙、拿着卷轴。估计是因为以前人们觉得寒冷的冬天不适合外出,最好在家里看书和研究知识吧?」我笑了笑。
「狄瑞,你们南国应该没有这种祭典吧?」我倒不是说南国都是不会研究知识的笨蛋,只不过是因为那个热带国家没有所谓的冬天而已。
「的确是没有。」
「当然,除了各国的书商和法师,还是有其他商人来的。」我的视线扫过街角一家挂了许多琉璃饰品的店铺,几个一脸惊喜的女孩子挤在狭窄的门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边上的一张地毯上面则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面前一排瓶子里面都是各式香料和干燥的花束和药草。
我想起了什么:「纳贝蓝,你不是说需要补充一些用来做点心的药草?」
停下脚步,我回头看他。
「哦,对啊……少爷请稍等一下吧。」被我提醒,少年迅速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身边之人的手中,跑向路边的摊贩。
我注意到另一个家伙的神情——他拿着被塞过来的纸袋,像是有点莫明。
我注意到他刚才遥望的方向:「狄瑞?」那个街边的小巷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啊……」
因为我的声音而抬眼看我,我的傀儡似乎是头一次显得如此恍惚?
「不,没什么。」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视线却又不自觉的瞟向那个方向。
不擅长的掩饰的男人。我不觉失笑,随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一家带有浓厚南国风情的店铺?
思乡?傀儡也会有这样的心思?
「少爷,我都采办好了。」思考的当头,纳贝蓝已然回到身侧:「接下来去哪里?」
「我们去前面塔楼广场上休息一下吧,那里应该有不少食物的摊位才对。狄瑞……狄瑞?」我的声音总算把他的注意力再次唤回:「离晚餐还有一点时间,我和纳贝蓝先去广场上,你可以借这段时间自己四处看看。」
「我?」他一脸非常惊讶的表情。
「是啊。」他的表情让我觉得有点好笑,自己伸手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我把一个小小的袋子丢入他手中。
手中的重量改变叫他挑起眉:「这是……」
「零用钱,呵呵呵~~」几乎是带着调侃,我笑着转身,把我的傀儡一个人留在人潮之中。
阳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看起来充满怪诞的感觉,菱形的广场上人并不是很多,这种时候大家都应该聚集在街道的那头,等待着祭典的夜宴吧?
空气冷得像是要冻结,即使隔着棉料的长衣,我也能感觉到身下青石长椅传达来的寒意。
「卡克伊少爷。」没有人在周围,使得纳贝蓝犹豫着叫出我的名字:「我总觉得……你有点改变了。」
侧过头,看到的是他一脸的欲言又止。我没有诧异,而是伸手抹去他唇角沾上的茶色酱汁:「沾到了哦!」取笑他小孩子一样的举止。
「少爷!」这次带着埋怨,像是不爽我的顾左右而言他。
「好了好了。」用干净的手揉乱他的头发,我笑着安抚他:「我没有什么改变吧?」
「可是……你对他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
偏过头,我沉吟:「你是说我从来都没有给你零用钱么?」我不想深究他话里的意思,那会让我感到惊心。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手上的袋子被放在椅子上,他突然倾身向前抱住了我:「卡克伊少爷不会不要纳贝蓝的,对不对?」
惊异的瞬间之后,我笑了。伸手回抱他,我轻抚他的背脊:「当然不会,纳贝蓝是我可爱的傀儡啊!」
「可是……」他撑起手臂,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凝视着我。紫色的瞳孔中有我所不解的神色。
他察觉了什么吗?用一种我所没有的……傀儡的敏锐——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我所忽略的东西?
眼角扫过广场的一边,两个看起来像是错过了夜宴的少女正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们这边。
不自觉的扬起唇角,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我可爱的纳贝蓝去找些吃的东西吧?我们准备一下,等狄瑞回来以后我带你去塔楼上面哦!可以看到冬之门的高潮。」
凝视了我半晌,他笑了。伸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嗯!」站起来后整理了一下衣角,他跑向广场边上的小吃摊位。
寒冷的空气中只剩下我自己。后方不远处正在搭建的临时高台上传来敲打声,极不真实的感觉。阳光更黯淡了,长椅边上的路灯开始放射出光芒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我的影子在地上化成好多个。
微微闭起眼睛,我能感觉到冬风拂动我头发的温柔触感。冬之门的祭典中,当自己独自在人群,似乎连我都变成了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存在。可以融入人群、融入静寂、融入冬日的风中……
但是,胸前衣襟内那比冬风更冷的存在却提醒着我,是的,它还存在。即使不用看见,我的皮肤也能感觉到它所昭示的一切。
闭起的眼前勾勒出那镶嵌在金属钥匙上闪光的红色石头,像是嘲笑我这些微的奢望。
没办法忽视它呢!更何况日子也快到了。冬风冻结大地后,那第一个月圆,我接受钥匙的日子,也是我——
「死去」的日子……
「当心!」
突如其来的大叫及时将我从思绪中拉出,却来不及让我了解事态的发展。
随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我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站在竹梯上,一脸惊惶的男人,以及……几乎是以极慢速度向我边上倒下来的临时高台!
速度慢得诡异,让我怔怔地站在当场,看着那一段显然会砸到我头上的木片和金属慢慢落下。
身后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声音响起,那是谁的声音?一个名字……熟悉的音色让我瞬间无法想起他的名字。随后,让我移动了身体的却是另一个声音的主人。
焦躁中没有生硬,我的名字被那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叫出,让我回过了头去——
我感觉到的是固化的风,我看到的是迅速接近的身躯。我承受的是某人用力的紧抱,身体的冲击,我听到的是……我的名字。
「卡克伊!」
在那个叫声之后,充斥我耳中的是巨大的倒塌声、物体落地声,木片破碎,金属扭曲,刺耳的声响中还有别人的尖叫和警告,一切声音都在我的耳边萦绕着。
但是,身体能感觉到的是背后路面的坚硬和冰冷,与我上方壮硕躯体传达来的温度形成了强烈反差。那双手臂紧紧的抱紧我,让我除了被压在地上的束缚感外没有其他不适。
「卡克伊少爷!」
惊慌失措的叫声,是纳贝蓝。我被压在男人的胸口,完全看不到外面的事物。只有他激烈的心跳。
「要命,你们都让开啊!一群蠢蛋!」
然后是重量稍微减轻的感觉,仿佛上方什么东西被移走物体被丢弃的声音,然后我上方的人稍稍放松我,撑起了自己的身子。
外界的光芒又回到我的视界中,当他慢慢撑着地面坐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温热的液体滴落到我的脸上。
黄昏的光照下,我可以看到从他额头滑下,显得触目惊心的血痕!
「卡克伊?」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二度叫出了我的名字,只是伸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一只手掌碰触我的脸颊:「你没事吧?怎么……」
「你笨蛋啊?」
声带恢复了正常,我把其中含有的些微颤音解释为刚才被压制时候缺氧的后遗症。
墨蓝色的瞳孔中瞬间闪过什么,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他的手掌离开我脸颊的皮肤,抹去自己眼睛边上的血迹。
一个穿着制服式样衣服的男人忙不叠的把他扶了起来,然后有人手伸向我:「卡克伊。」
现在不必想也知道说话之人的身份,我回过头,把手递给对方:「巴尔卡司,你怎么也在?」
把我拉起来,他用一种我不习惯的表情皱眉看着我……然后再看向我稍远的傀儡。
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纳贝蓝?」扬声叫过我的小傀儡,我当然留意到他的惊惶:「好了,我没事,你去处理一下狄瑞的伤。」
「好……」稍稍平复了激动,他几步跨到男人的身前。
我命令自己的视线从那不停扩大的血痕上离开,抬头看着身边来自日海森林的男子:「好了,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我看先离开这里比较好吧?」突然插话进来的人是一个陌生的女性,金色的长发在灯光下闪动:「你们是打算站在一片废墟和别人的注视中聊天?」
不管她是谁,说的的确没错。巴尔卡司显然也赞同。
「我们到塔楼上去好了。」
***
所谓塔楼是一栋远古遗留下来的建筑。木质栏杆几乎完全腐朽了,连某些台阶都已经变成了碎片。但我们还是小心的移动步子,来到了能上来的最高处。
对外的平台栏杆还很结实,越过它能看到远处热闹的灯火。宽广的舞台上正上演着冬之门的节气剧目,化学和魔法的各色光芒流窜,挑动它周围观众的情绪。
「我本来只是在去你家的途中路过这里,没想到居然在冬之门祭典上遇到你。」巴尔卡司说出他的惊讶。
「这样啊?」有些心神不宁,我急切的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视角看到那个正趴在栏杆一角兴味盎然地看着远方演出的女性:「她是你的女伴?」
「姑且……可以这么说吧。」他的表情有点暧昧:「你不介意我带她去你家吧?」
「当然不介意。」我笑笑,收回视线的时候掠过在墙边接受纳贝蓝治疗包扎的男人,不由皱起了眉头,「那正好等明天一起回去好了……」
「说起来我真是没想到你还会来冬之门的祭典……」巴尔卡司的声音很轻,但还是被我听到了。
轻笑,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接着,他略微提高了声音:「说起来……刚才的情形还真是危险。你的傀儡……」
「我说过,是他自己太笨了。」我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声音的响度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突然觉得塔楼内的空气有点憋闷,我放巴尔卡司一个人站在那里,走到窗外的平台上。
很冷的夜风吹拂着我的长发,擦过皮肤……手指接触到的栏杆表面冷得像冰。
没错——是他太笨了!
为什么?冰冷的栏杆表面居然去不掉我手上残留的温暖,刚才被扑倒时,从男人身上传达过来的温暖。
耳中,仿佛依旧能听到那个含着顽固的声音叫出我的名字,流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