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期限的到来吗?我心情好到可以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耳朵听到了自己的叹息:「你想要的并不是我……亚斯莱王,你想要的是一个不愿被你征服的人,是一把有用的钥匙——不是我。」
他没有同意我的话,当然也没有反对:「我没有猜到你的改变,卡克伊……你为什么不是过去的你了呢?不是学院时代的你……」
无奈、困惑……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情绪,男人向上拢去的发丝垂落下来,遮掩掉他的表情。
我笑了——不是那种习以为常的嘲讽笑容:「我们都改变了,霍林·亚斯莱陛下……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而你当然也不是学院时代的你了。我们都已经是一个成年的魔族,早就过了那种会为了幼稚的感情而冲动的年纪。」
「所以……当你成功坐稳了王位的现在——该让我回去了吧?」顿了顿,我尝试从过长的浏海中凝视他的眼睛:「起码现在来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吧?」
「我不让你走、不让你回去!」用力抓紧我的肩膀,他的强调几近无理取闹的程度:「只要我不同意……我不认为你有能力能够自己离开!我比你强……记得吗?」
苦笑爬上了我的唇间:「也许是,也许不是……」
「为什么你不能回到过去的你?我还能清楚记得那天你来向我表白内心时所说的话……」
「那些都过去了。」我打断了他的话:「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亚斯莱王……那时候你还不是王者,而我……也没有受到钥匙的诅咒。」
「所以……」
「所以事情在那个时候就结束了!」像是预知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我再次打断他:「真的够了……钥匙已经帮你坐稳了王位,而现在……也应该是我的傀儡来接我的时间了。」
「傀儡?我不认为公爵的傀儡能做什么。」他的自信是有理由的,区区一个傀儡、一个南国侍卫队长,当然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胜过那么多的东国王室卫兵。
但是,他是我的傀儡!我内心不自主地这么相信着。那是我给他的命令啊,即使流干身上的每一滴血、折断了双腿!我的傀儡也会在缓慢的复原中,挣扎着用双手爬到我的面前吧?
只因为他是我的傀儡,而我是他的主人……简单的公式和常理,也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东西。
没有说一个字,但是男人却从我的表情中读懂了什么。
「是我造成的吗?」他的手微微松开:「是我当初的拒绝,造成了现在的你吗?」
本来没有的怒火就这样简单地被挑起了,我用力地一把推开了身上的男人:「您也许太看得起您自己了,尊敬的亚斯莱陛下——我并不认为单凭你的几句话、几个决定,就能左右我的生活!」
「不要否认,卡克伊……」我的态度并没有让他远离,男人再度靠近,强势的手抚上我的下颚:「我要听你的实话!不相信感情——这是我造成的吗?」
「这只是一个正常魔族该有的行为准则。」知道怒火是没用的,我改为冷冷地看着他。
但是,一向自我中心的男人显然并没有接受我的辩驳。他再度欺上身来,用他的手脚把我压在下面:「我知道那时候在学院中拒绝你是我的失策……」
当然是他的失策了……如果他知道当初那个普通的孩子能够继承布拉德家族,想必他也不会那样决绝地拒绝我了吧?
不过,正是因为他的拒绝,才让我明白了自己的价值……钥匙的价值呢!
话到最后语不成声,男人的唇热切地追逐我的唇舌,我的皮肤。
在经过了这两个月的生活后,我当然知道所谓挣扎只白费力气而已,所以我只是躺在他的下面,视线越过他的肩膀,从头顶的天窗穿越出去——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呢……时间已经过了吧?这什么他还没有来呢?我的傀儡……
已经厌倦的男人体温和体重,在大门被以粗暴方式打开之后从我身上弹离。
本来隔绝在门外的声音一下子涌进来——人声、兵刃交响声、法术力凝聚的声音……当然还有物质破裂的声音,墙壁上的碎石掉下来的声音!
「什么人?」质问的同时已经拉过床单围在腰间,男人瞬间就在掌中凝聚起来强大的法术力。眼带威胁地直视大门口的入侵者!
狄瑞……
除了他还有谁呢?
身上的服饰已经非常的残破,沾染着许多各样的血液,有他,也有别人的,真是狼狈的景象呢!
两个男人,或者说是一个魔族和一个傀儡的对峙?
一种不知名的情愫在那个身影进入以后迅速在我的内心蔓延了开来,渗入到每一个细胞当中。
不介意自己的浑身赤裸,我离开床铺,感受冰冷的地板,挑眉,一贯的嘲讽和不经意的笑容感觉如此真实:「狄瑞,你迟到了。」
冷硬的男人什么都没有说。血液从他额头流下、流过他的眼睛,叫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长剑——前面三分之一处已经折断,并且满是缺口和血液的长剑。
「这是你的命令,卡克伊·布拉德——不然我才不来这个鬼地方!」粗喘当中,男人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不由得笑出来。
「没错,这是我的命令。我只是对你的迟到表示不满而已。」
一只手伸出,用力将我拉进男人的怀中:「你想走?你的傀儡虽然能够打败我外面的卫兵……不过我可不认为他连我都能打败!」
只是单手凝聚力量,那种强大的法术力就在房间里回旋、撞击,仿佛刮起了大风!
我看到我的傀儡更加绷紧了脸孔,握住剑柄的手指关节发白——我知道那是他紧张时候的动作。
傀儡是不会死去的……所以我才这样气定神闲地旁观吗?
手掌释放法术力的同时,男人的嗓音吟唱出繁复的咒文,强烈的光芒瞬间笼罩整个房间……
「我会让你身体破碎到再也不能来打扰我的程度!」
紧随在男人声音后面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爆音!其间甚至夹杂着玻璃,砖石炸裂和掉落的声音!
没有因为强光而闭眼,这个动作叫我看到了让我都感到吃惊的人物!
刚才的爆炸并非身边的王者引起的,而是从外墙发出!
破裂的墙壁外面,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悬浮在夜风中,长袍在微微摆动。稍微靠近墙边那堆残骸的人有着纤细的身形,长发拂动的样子证明了围绕他的并非只有自然的风而已。莹绿色的月光洒落在那精致的面具上面。
「楼兰?」
实在是意外——我根本没有想到连他都会来!
「真是薄情,你只看到楼兰吗?」带着苦笑,公爵向前一些踏上塔中的地面。
即使面对东国的王者,他还是一派的自若:「霍林,该放手了——我们已经给出了两个月的界限,不是吗?」
说话的同时,一件外套披上了我的肩头,带着某人的体温。
紧紧的咬牙,此地的主人直视着依旧在塔外没有进来的长发丽人——即使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他也能够感觉到来者身上的强大力量和怒意……
「公爵?你们……」狄瑞惊讶地看着我面前的男人:「我不知道你们……」
公爵只是一径微笑:「不管我们是否要来,你都会来的,对吗?」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公爵!你——」几乎一样的句子,不过亚斯莱王的语调和我的傀儡差了很多。
公爵平伸一只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霍林·亚斯莱陛下,我、包括东国的所有贵族都承认你的确是新的王者。只不过……我们希望你能够英名而明智——和前任的先王一样明智。」
不用他举例明说「明智」的具体事件,相信这位王者也能听懂吧?
霍林紧紧抿着唇,没有吐出一个字。
公爵叹了口气,继续开口:「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必定会发生的——」
「毕竟,楼兰的心情很少会像今天这样不悦。」
风在瞬间变大,扬起那个曾是龙王的傀儡的一头长发。
***
「我想那个消息应该快要传遍暗界了吧?」
能够坐在自己的庭院里喝茶对我来说实在是很怀念的事情,端着茶杯,我笑着看坐在我对面的男人。他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身上伤口绷带造成的特殊装饰实在是和这个场景显得不怎么搭调。
「东国的王城东侧一夜之间神秘消失……这个新闻应该够耸动吧?呵呵……」手晃动了一下,手里的液体漾出漂亮的纹路:「楼兰的动作还真是干净,你说呢,纳贝蓝?」
两个月没见的小傀儡似乎比前阵子瘦了不少,难道公爵府都没有什么东西好吃吗?
「做出这种事情来,楼兰真应该让那座讨厌的城永远消失才对!」忿忿不平地放下手中的托盘,纳贝蓝的眼睛还有些红红的。
「好了……」我微笑着伸出抚弄他的头发。昨晚见到我的时候还扑到我怀里哭了好久的,要是再弄哭他,我可是会心疼的。「其实他真的没有做什么嘛!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漂亮的唇线紧紧地抿着,我知道他还是不能释怀。不急,离开那里的我有的是时间慢慢安抚我的小傀儡。
面前的男人一直不语,但我能感觉到他视线直直地盯着我。
他在看什么呢?两个月前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呢!
「我们的狄瑞先生好像有什么疑问?」心情很好,我放下茶杯看向他。
「那个男人是冰晶之岛的龙王?」
「曾经是。」我强调那两个字,他对于楼兰表现出的兴趣的确让我有些意外:「怎么?」
「你也许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声调低得简直像是自言自语,但我还是听到了男人的话:「连冰晶之岛的龙王都可以为你而愤怒……」
「不用想太多,我只是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和他一起住在公爵府而已。」这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我只是耸肩。「你既然相信魔族之间的爱情,那么所谓的友情应该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吧?」
奇怪的,男人沉默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我的预测,只是紧紧抿着唇。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他就显得太过古怪。
迟疑了几秒,他最后还是张开了口:「那个伤痕是怎么来的。」
「伤痕?」我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动作很硬地点头:「我昨晚看到的,你胸口心脏部位的那个伤痕——」
我感觉自己的动作僵住了,手指微微地感到一丝麻。东国,能够看到我身体的人从来都没有一个会询问我那个伤痕的来由,因为他们全都知道。所以当狄瑞突然问起的时候,那种冲击比我想像中更大。
一直注视着我,我不相信他没有看出我的动摇——我讨厌被别人看出来的动摇。
他还在继续说着:「你的体质不是有任何伤痕马上就愈合的吗?为什么胸口舒服这么明显的伤痕?而且从那伤痕的形状看起来……应该是致命伤——」
「狄瑞!」大声喝止的人当然是纳贝蓝,他的眉宇间尽是责怪。
我笑得有点干涩:「没事的,纳贝蓝……」我把手肘支在桌面上,看着对面那双凝视我的眸子:「你说呢?狄瑞……你觉得我这个伤痕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早该想到他会这么问,昨晚的我被他看到了身体的全部,他当然不会忽略我胸口如此明显的伤痕!
我的傀儡居然不介意我将问题丢还给他,迳自说着他自己的推测:「你和公爵的关系很密切,而我前些时候留在公爵府的时候,还听说你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还有那仿佛致命的伤口……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很荒谬的结论……」
他沉吟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只有一个短语:「你是傀儡?」
傀儡?我?这就是他得出的结论?的确很荒谬。
我想大笑,泛到嘴边却是满满的苦涩。我发现自己居然还是那样平静,平静地对他吐出我的问题——「如果我是傀儡呢?我亲爱的傀儡……如果我是傀儡,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