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浑身都不能动。既然是梦,为什么不能醒来?为什么还要在这片可怕的宁静中,—动不动的等待下去?等待的是什么?是死亡?还是……
一些别的东西。
石室里没有温暖,仅有的体温也伴随着血液从我的体内流失、蒸发到空气中、被石头吸收。胸口的伤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痛了,彷佛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开口,让我的血液从那里流走——仅此而已。
自从因为失血而浑身无力以后,手脚上的镣铐就被除了去,可是那麻木的感觉却更深地占据我的神经,流窜在我的体内。
手和脚,仿佛都已经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就和我身下的血液一样凝固、冰冷。
唯一清晰的感觉却是下体,那深埋于体内,细小、冰冷的固体。那种金属的温度仿佛要驱逐我所有的血液、赶走我所有的体温。它让我的身体浙渐变冷、僵硬,像是要把我变成和它一样的金色固体。
那种力量烧炙我的身体内部,时而冰冷、时而火热。
可怕……真的很可怕啊……
然后,黑影被灯光投射在我头顶的石头上,熟悉的笑脸进入我的视线内。
分辨不清是温暖还是冰冷,粗糙的指腹摸索着我的脸颊。熟练的动作,就像他过去一直做的那样。然后,蛊惑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今天的感觉如何呢?我的小钥匙……『温床』很舒服是不是?这种年轻的力量就是你所要的,对不对?」
明明面对着我,我却知道他说话的对象并非是我。他看着的……用那疯狂而怜爱的表情看着的,是我身体内部的「钥匙」……
「不要……这样。」说出口的声音完全不像我自己,那破碎得仿佛只是杂乱的音符:「好难过、好冷……父亲……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叫他,叫的却不是眼前的躯壳,而是那深藏在内部、被压抑、被封闭的部分——如果那部分还依旧存在的话。
或者说——曾经存在过的话。
脑中为何总是记起他第一次看到我时的那种眼神?为什么总能记起在庭院玩耍的时候所看到的,那双在窗后凝视我的眼睛?
带着嫉妒——渴望。
我想伸手过去、想抓住他的手。可是手臂却完全无法动弹:「父亲……我做错了什么?我会改正的……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好疼、好可怕啊……父亲……」
眼泪滑落下来,融化掉耳边那几乎已经凝固的血液——是啊……我身下都是血了呢……从头到脚,都躺在血泊中!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父亲才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
手没有动过,所以一定是他拉起了我的手臂。温暖的唇碰触我的手背,感觉却冷得刺骨。
「嘘……不要害怕,卡克伊。很快就会结束的……相信我。静静的,好吗?小钥匙要的只是力量,让它得到你的全部,一切就会结束的。乖……不要害怕哦。」
温柔得就好似过去的父亲,但下体承受的侵入感却是刺痛而寒冷。
「呜……」
那坚硬的东西固执地在我体内挖掘、寻找,然后抽离……寒冷和炽热都离开了我的身体。只因为父亲所说的小钥匙现在正在他的手中放着冷冷的金属光芒——那上面红色的石头,就好像我身下的血。
「看,卡克伊,很漂亮的小东西,对不对?」
父亲爱怜的表情和语气都是针对他手中的钥匙。他吻着它、用唇摩索着金属的表面。钥匙的光芒是一种淡金色,很刺眼。
「很快了,卡克伊。很快就要结束了哦!」依稀的感觉,他放开了我的手,熟悉的大手摸索到我无法动弹的双腿,拉开、抬起——我知道他接下来想要的是什么。
「不,不要。父亲……求求你不要……这样……」挤压进来的痛楚、多日以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但是那种压过胸口痛楚的感觉还是让我扯出破败的声音:「很痛……父亲……不要了……求你……」
浑身都无法动弹,唯一自由的只有声音和眼泪而已。我能感觉到下体的冲击让胸口的血液流得更快,身体内侧……除了被强行进入的地方外,空荡荡的——似乎连一滴血液都不剩。
为什么……还不停止呢?这不是一个梦吗?
身体被摇晃,上半身被那熟悉的手托着后脑抬起。自下而上的冲击让痛楚更为强烈。
为什么父亲不停止呢?他已经听不见我的话了么?被钥匙的魔性封闭了灵魂……已经不再是我的父亲了么?
不能停止眼泪,也不敢停止呼唤的声音。好害怕只要一个停下,就真的、永远都、找不回父亲来……
就算是假的也好……就算只是伪装的温柔。拜托你——回到那个我所熟悉的父亲!
眼泪中,视线内只有那熟悉的脸孔。灯光在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哀伤的阴影。为什么要哀伤?父亲……痛的是我,不是么?还是说,在身体的内部、灵魂的某个角落,你还是我所熟悉的「父亲」吗?
或许……不是。
另一个声音就这样在我心中响起,仿佛之前的岁月里它也一直在那里一般。
这一直都是父亲的目的——他的期望……真正的期望!
这样的话……我的身体和所有就给你吧。只要你想要,不论是作为钥匙的温床、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是你的希望。父亲……
血液也好、力量也好、灵魂也好……只要是你真正的期望,那就……全部拿去吧!
身体内侧的转变不是因为那已经习惯了的热流,而是一种更深刻、仿佛从内部切开身体一般的痛楚!好像是跟着所有的血液,连骨髓都要破体而出、离我而去!
体内能够感觉到父亲的烫热,但更热的,却是从父亲托住我后脑的手中传来!一瞬间——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手,突然就这么可以移动了!慢慢的、僵硬地抚上面前之人的脸孔……
体内那种剧痛还在持续着,疼痛甚至传达到胸口那早就麻木的破口,让它也跟着痛起来!父亲的表情改变,在莫名的金色光芒中,我看到一张恐惧的脸——
随后,他一把抓住了我依旧颤危的手,张口似乎说了什么……
听不见——耳内充满了强烈的耳鸣,仿佛有什么汹涌的东西吞没了身体、吞没了灵魂!我好像说了什么,但是连自己都听不清。手被引导到他嘴边,然后张口——狠狠地咬下!
痛,那不是最可怕的……真正残酷而可怕的,却是那从手背伤口涌现出来的、和父亲一样的……
金色的血液。
不!
我以为自己是大声地叫出来的,但是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以后,耳边却只有轰鸣的寂静。绿色的月光像是利剑般从窗口照射进来,划破我头顶的黑暗,最后刺入白色的天花板。
身体汗湿、冰冷、麻木。眼睛仿佛还能看到刚才梦境中最后的金色、他脸上的恐惧、绝望、以及……最后凝结在他脸上的解脱。
「对了,那只是梦。」抱住自己的手臂,手心感觉到的都是汗水:「只是恶梦而已……」
颤抖……在颤抖的是我的身体吗?真是太可笑了……事隔那么多年,至今我还会为了仅仅一个恶梦而发抖?
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被褥和自己的手臂无法让我感到温暖,唯一发烫的是胸口那小小的钥匙,没错,父亲最后得到了解脱。摆脱了钥匙、拥抱了死亡。可我呢?我自己的选择。永远、孤独的……生存下去。
「够了!不要再想了!」用力将自己重新丢回床榻,我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大声地命令自己——
「不要再继续回忆了!早该忘记了不是吗?从那天起就决定不再将自己交给任何人、不再相信任何人,不是吗?不要再想下去了!」
月光十分晦暗,黑暗则像是化为了实体,不停地挤压我、包裹我。意欲让我窒息、寒冷、恐惧、以及孤独。
「够了、够了、够了!」更大声地叫出来,抱着自己的头蜷起身体。我只想将自己永远藏在任何东西都找不到的地方!「一切记忆、回忆、感情……全都够了!放过我、放过我吧!」
翻过身,错乱的思绪、麻木的皮肤……我只能感觉到一种很烫的液体越出了眼眶,滚落到脸颊边的被褥上。
泪?「不会的、不会的!我早就舍弃这一切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来纠缠我?放过我!」
脑中过滤般闪过很多人的名字、几乎是所有身边的人的名字。像是魔咒一般,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念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父亲、公爵、霍林……帮帮我、放过我吧……巴尔卡司、纳贝蓝……」嗓子好痛,但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眯起被眼泪充斥的眼睛,我看不到东西、看不到黑暗。我在呓语……连我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语言:「好冷……放过我吧……」
什么都没有的泪光中,突兀出现的,是一双手。迎着我的、一双结实、粗糙、大大的、男人的手。那双手向我张开、向我伸来。
忍住颤抖、抹杀犹豫,我的手动了。松开掌中捏握的被褥,直直地伸向那对我张开的手。
手臂伸到了尽头,幻境破碎了,消融在空气之中,我所抓住的只有无形无状的黑暗,满手的黑暗……
跌落的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一个翻身将自己的手臂压在身下,想借由这个动作来隐藏那刚才瞬间的软弱。
「笑吧,你们都笑吧!钥匙啊……我原来还是一个一点都没有改变的软弱家伙。我至今都只是一个对那种愚蠢感情抱有希望的笨蛋而已……」
喉咙干涩,在说话的时候能够尝到眼泪的咸涩。胸口那早就不存在的伤口又开始疼了,痛得仿佛要裂开。
心……那种并非实质上的心。
是感情?魔族也有吗?我……也有心……也会痛?
「不可能的……这只是恶梦而已。夜晚、骚扰我的恶梦而已……」我说的究竟是些什么?也许是命令自己的句子?或者是催眠自己:「是的,只是恶梦……所以,放过我吧,你们……这只是夜晚的恶梦而已,只要到了明天早晨……」
大喊大叫造成的沙哑、浑身的麻木、寒冷。一切的一切只化为疲倦将我裹紧。意识开始向着什么都没有的梦境国度游离:「只要到了早晨,恶梦就不再……」
沉睡前,在脑中勾勒着白天的景象。把软弱的自己和恶梦一起埋葬吧!只要到了白天,我还是原先的那个我。
脑中勾画出的虚像中,我依稀看到一张严肃、不苟言笑的脸孔。一双在雨中直视着我、毫无晦暗的墨蓝色眼睛。
但是思考对我现在的脑子已是奢求。我只能放任自己的声音脱离意识的控制,吐出能够记忆的最后一个音节。
「狄……」
第八章
回忆仍在持续。
「钥匙『保护』了布拉德家族的继承人。只要你继承了它,那么无论受多重的伤,你都不会死。」
「啊……」把视线从面前的镜子移开,我合起上衣前襟。
无视我的反应,他继续说着:「不过,即使不会死,但还是会生病。实质上造成的伤势会被立刻治愈,但生病就不会……」
「我知道。钥匙只要保证我能继续『活着』就好。」直接打断他的话头,我依旧看着镜中的自己。父亲也曾经说过。
镜子里,可以看见身后之人挑眉的动作:「你很清楚这些,那很好……我想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吧?」
「公爵。」转身,我仰头直视着这个看不清年龄的男子:「他说过,你是个怪人。」
「他……你是说你的父亲?哼……的确很像他的说法。」男人笑了,只是唇角上扬而已。
「……」对于他的解释,我不想做任何的解释或者反驳。不是吗?这个多年来一直出现在布拉德家族周围的男人——或者说,是出现在「钥匙」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