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关于钥匙,你知道的很多?」
「比你稍微多一些。」他笑笑,却有些许挫败的感觉在里面:「我只知道钥匙能给你不死的生命,直到……?br>
「直到它厌倦,找到新的寄宿体为止。」我代替他说下去。「是这样没错吧?它会用我的身体繁殖我的后代,然后找到新的宿主——遗弃我的肉体。就像它在父亲身上所作的那样。」
公爵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沉默——不置可否地看着我。
无法继续看着他,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外面的细雨让我有种厌烦的感觉。
我听到了自己的叹息:「呐,公爵……我其实已经死了吧?当胸口这里被刺穿、血流干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是钥匙让你重新活了过来。」
「啊……」连自己都觉得意外,我笑了:「公爵……我曾经听说,你在做一种叫做『傀儡』的东西?用死去的魔族身体,制作出漂亮的玩偶来。」
身后,他的回答在些许停顿后传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没错。但是你知道——再漂亮的玩偶,也有损坏的时候。」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东国的公爵。」耳中充斥着雨的声响,细碎的、连续不断的:「你是强大的魔族,是东国最好的医师。我可以帮助你进行制作傀儡的研究,相对的,请你帮助我,使这个身体,无法再创造新的寄宿体。」
安静统治着房间,自然界的喧嚣在窗外吵杂,无法侵入进来。他后来是怎么回答我的?
我无法记忆。
***
这是魔法元素在空气里聚集的声音,然后是灯油燃烧的小小声响。温度通过肩颈部位的那只手传达到我的体表,把一种让人放松的力量送入我体内。
眼皮上好像糊了一层什么粘稠的药膏,很艰难才睁开后,看到的是属于男性的下颚线条。我的声音是干涩的。
「公爵……」除了他,不可能是其他人。
「别动。」在我肩颈上的手加重了一些力道,轻易让我无法动弹。
放松刚刚绷起的神经,我闭上眼睛松口气:「你来了……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如果我料到有这样的不定因数在,昨晚绝不会不来。」
「那代表着一个生命的消失吧?」闭起眼睛,我听着自己变调的嗓音。他会取消来我这里的原定计划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关系着某个傀儡的生死。
他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这段沉默代表了什么。
片刻后,嗓音又响起:「卡克伊,昨晚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不用怀疑,和你想像的一样。」我笑了,不知道和平日的笑容有没有不同。「哪,公爵……你知道了什么?」
「嗯?」
「也许我想得很荒谬……这是不是正是你预料的一部分?狄……从选择他成为我的傀儡开始……」
他的身体发出细微震动:「不,卡克伊……选择他的不是我的意识,而是你们双方所决定的。」
「无规则可循的灵魂鉴别?」带些软弱无力的嘲讽,体内不健康的热量让我没办法好好思考。
「……是的。」半晌的沉默,他回答我:「为什么现在想要问?卡克伊,你希望解除契约么?」
「不。」轻轻摇着混沌的头颅,我让脸颊在他柔软的衣料上摩擦、擦去表面的热度:「现在这样也不错……很有趣。」
「只是有趣?」公爵的问题一如既往的那么多。
「是啊,不然还有什么吗?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我从不认为与别人的相处还有其他解释。特别是与一个属于我的傀儡的交往。
头顶上方传来叹息:「也许即将变成一个『危险的游戏』了。卡克伊……」
我没有接话,他也没有说下去。沉默在空气中流转,直到他松手、放开我的肩颈,让我在床上躺好。
「好了,卡克伊……你病了,体温过高。最好还是休息一下,我会在出去后帮你重新立下结界。」
「不必了。」睁开眼睛,他的治疗让我这次的动作顺利了一些:「就这样吧。」
「嗯?」
「我不想睡……至少现在不想。」没有看他,我只听着他的鞋音踩在地上,渐渐远去。
***
浅眠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身体是放松的,闭上眼睛之后更能感觉到围绕自己的、属于织物的温暖。相对肉体因为高热而需要睡眠,精神却十分清醒——清醒到能够清楚感觉到身边之人的存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这么熟悉了的男性的气息。属于我的傀儡的气息。
正如他所说,他一直在我房间里,陪着我。
公爵说过,浅眠是无法让人真正得到休息的……他也说过,这是我的坏习惯。
果然还是不行?当身边有人的时候,我始终无法真正的入睡。虽然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狄端只是坐在那里。我能感觉到他投注在我身上的视线,带着灼人的热度。看什么呢?即使是他,在经过那个雨夜之后也有所改变了吧?的确很像他的习惯。可我自己……究竟有没有什么改变?
从现在自己的状况来看——是没有吧?
没有视觉,呼吸平稳,变得敏锐的听觉让我在细微的雨声中辨别出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推开了。
「喂,你也该去休息了。」巴尔卡司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带着不悦的音色。
我身边的人并没有回答,但我能从他的气息中感觉出拒绝的味道来。
「你这么一直坐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吧?」我能听见他用指节叩着门板:「如果卡克伊醒着,他应该会同意我的意见。」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
敌意……是敌意吗?真是古怪的感觉,为什么狄瑞的身上会散发出来这种针对巴尔卡司的敌意?我有些困惑了。
「当然。」些微上扬的音调,我仿佛能看到巴尔卡司上扬的嘴角:「不然……我也不介意叫醒卡克伊问清楚他的意见。」
「哼……」不甘的鼻音,我身边响起椅子移开的声响。然后是一连串同样不甘的脚步声延伸出去,渐渐消失。
门关闭的声音阻断了脚步声的尾音。
椅子被拖动,巴尔卡司的声音离我很近:「很麻烦吧?说起来傀儡就是这种东西……」
「那是你的偏见。」微笑,我睁开眼睛看着他。
「哈……」充满男性感的手掌托着下颚,巴尔卡司挑眉:「果然是装睡……卡克伊,那是你的坏习惯。」
「我有说过吗?你的台词越来越像公爵了——那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太热,我把手臂从被褥之下解放出来。
他单手抓着那头本来就不算整齐的乱发:「哈哈,应该说过吧。」
沉默,这个日海森林的男子是在思考该怎么开口吧?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那个……卡克伊,抱歉。」
「为什么?」啼笑皆非。
「我不该把那个女孩带来你这里。」
果然没猜错,领主的身份也许让他负责过头了吧?竟然向我道歉啊?
「真不像是你说的台词,巴尔卡司……你转性了?」
「喂!我可是很诚恳地在向你道歉啊!」音量提高,他用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来控诉我的不配合:「要不是我带她过来,你也不会在那特定的晚上跑出去,就不会……」
挥手,打断他的一连串推论:「巴尔卡司,你很快就会变得像下蛋的母鸡一样唠唠叨叨了……」一只手指的指腹贴上他的额头,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比他高上很多的事实:「听着——我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没有别人或者别的什么可以左右。明白?」
「包括那晚和你的傀儡之间发生的那些?」他捉住我的手指。
「当然……」起码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那样的。
依稀记得之后自己是失控了——在那冰冷的雨夜,在通过黑暗的窗户投射过来的视线之中。整个事情的发生的确是我刻意挑起的,可那过程却已经在记忆之中变得模糊,好像是被发烧的高热煮糊了一般。
深刻的,却是自己那依旧存在的。软弱,和眼泪——那些应该早被摒弃的东西。
片刻沉默,巴尔卡司大大地叹气:「啊~~啊。我早说过,傀儡是一种麻烦到家的东西!」他放开我的手指,把自己的手臂挂在椅背上。「哪,卡克伊,说真的,我根本不觉得你应该把那个傀儡留在你家。」
「哦?」挑眉。他察觉到了什么吗?某种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东西。这个外表粗犷的男子偶尔却会体现出让我自叹不如的敏锐。
「这还用说?」他理所当然地点头:「做出这种东西来,根本就是公爵本人的恶趣味吧?」
「呵呵……你这些话被他听到可是会伤心的啊。」
「公爵?怎么可能~~」他摆手。
「不,我说的是『他』。」勾起唇角,我在最后那个代名词上加重读音。
他沉默了。我能看到一抹失措和更多的沉痛从那双刚毅的眼中划过——那是他很久都没有被触及的旧伤,旧到似乎连他自己都以为已经遗忘的程度了吧?
但是我清楚的知道——越是遗忘的伤口,在被触及之时,那种伤痛越是刻骨。
我知道,那是底线。
「巴尔卡司,我送个傀儡给你吧?」改换了一种轻松的语调,我的口吻好像仅仅是要送他一套衣服那么简单。
「你应该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不需要傀儡。」
「有些事情是不会因为你是否需要而决定的,巴尔卡司……你我都很清楚。」我提醒他。
「你是指你送走你需要的傀儡,而把你不需要的留下?」他的话加入危险的音色。
但我触碰往事的意图早已无法被阻止:「我是指,死去的人不会因为你的需要而复活。」
「卡克伊!」
「难道你反对我让他回去日海森林?——作为领主的立场而反对?」
「当然不是……」再度咬牙:「我是说你可以用别的方式。」
我笑了:「那你说呢?把他送给你的父亲吗?还是你的哥哥?」
「你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话到这里中断,然后就再也没有继续。深深叹了口气,我从他的表情上知道,我的朋友妥协了。
「这样好么?把公爵送给你的傀儡擅自送给我……」他在傍晚的昏黄日光中直视我。「还是说你想送我的是你那个傀儡?事先申明,我对你那个傀儡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呵呵,这不用你说啊。」把狄瑞送他?那根本就是无法想像的诡异构图嘛……「我说的是另一个傀儡……」
「一个从来没有参加过舞会的傀儡哦!」
对着巴尔卡司微笑,我知道他笑不出来。
「卡克伊,如果这是个玩笑……那我不得不说——它一点都不好笑。」我能感觉他绷紧了身体,是在隐忍什么?
「我并没有和你开玩笑,巴尔卡司。」我的声音很轻,却能让人知道我的认真:「我只是觉得……」
「不要说了!」坚决的、拒绝的嗓音,椅子被推开。高大的男性站在我的床边:「你该好好休息,也许是高烧才让你的思维混乱……」脚步迈向门口,踏着重重的步子:「我会为你在门口建结界,所以你安心睡吧。」
「不用。」我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回绝第二个想为我立结界的男人。没有执着于刚才的对话:「我想我还会有一个访客。」
今天的访客理应很多,不是么?
***
冬雨带来的冷冽和房间里的温暖交杂出一种暧昧不明的感觉,窗被从外面打开,跟随湿气而来的是女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