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条优雅威武的变色龙,从容地漫步在雨林之中,狡猾、安静,奇妙地极容易侵入他人的气场范围,不是裘致远那种强势介入的霸道气息,也不是薛天纵那种温和宽容让他人主动接受的气质,可却一样,能让人在不经意间,悄没声地直插人肺腑。
裘致远被这种不经意间的进驻刺得震了一下,软下了强硬的气势,随即淡笑:“面见顾三,罪不至死吧?何况,那是我的授意。难道彭司令连我也要囚起来?” 裘致远抑扬顿挫,像是诗歌朗诵一般地,拖慢语速,带着挖苦讽刺的腔调。
“老裘,维护下属是好事,可护短,实在不明智啊!如此这般,你究竟,是为了你自己,还是真的只是为了面子?”
彭雪涛并不介意和裘致远近距离接触,相反,倒更像极其乐意,拍着裘致远的肩,顺手这么一抚,从背脊上爬下去的,不单单是手指,还有毛骨悚然的别扭。
低低地附耳过去,彭雪涛只说了四个字。
“东崖海战”,彭雪涛说的只是这四个字。
裘致远彻底被震惊了。
东崖海战,那一场惨烈的败退断后的战役,公国最后的国防军力损失大半,只不过是因为提前泄露了防御部署。
不,内战最后阶段的节节败退,从厉江北一路退来,没有一次不是因为军事机密被泄,而东崖海战,不过是最明显最狼狈最惨烈最沉重的一仗。
“东崖海战前夜,郑飞彤曾经出海,面见过顾三和另外一位兴农党高官,并且,当时的海域里还出现过东氏军舰和湄国军舰得踪迹。”简单的几句话,和宗政呈的申饬令吻合上了,也让裘致远不得不彻底放弃就这样带走郑飞彤。
“他没说?”裘致远问得有些落井下石。
“等着老裘你来问哪。”彭雪涛的滑溜,自然很难抓得到犄角。
“军警部出来的人,不会连彭司令自己都不清楚,刑讯有没有效果吧?”裘致远一副惊讶的样子。
“那倒未必然。”彭雪涛的笑极其古怪。
“彭司令怎么不给我介绍介绍,郑飞彤都熬了什么刑?需要我怎么给加分量?”
江山独秀。
军警部的新刑罚,裘致远并不熟悉。
不过,不熟悉并不代表意识不到杀伤力。
尽管皮无损,可不代表内里也无损。
仅凭郑飞彤如此萎靡的精神状态,裘致远就已经明了这江山独秀背后的痛苦。
“军警部果然文雅。” 裘致远仿佛是受刺激了,并没有想出什么特别的招数,一声冷哼,决定了郑飞彤接下来的命运。
第八章 铁骨诸葛
裘致远才抽了一鞭,就发现郑飞彤根本不是装死,仿佛轻蔑一切的容颜,是支持部住昏死过去后的不甘。
那一鞭子下去,如同抽打着屠宰场的死猪一般,没有一点反应。
江山独秀,江山独秀!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刑?
连着几鞭子,郑飞彤的衬衣轻易就泛起了点点血花。
郑飞彤的苏醒绝对是军警本色、资深特务的风范,没有眼神迷离,没有半昏不醒,没有半睁未睁的眼睛,没有循序渐进的过渡,猛然直射过来的眼神,几乎把裘致远吓一跳,那样清澈幽深,如同深海一样的颜色,透着凛冽的寒气。
额上层层渗出的,是冷汗,沿着湿漉漉的头发凝在发尖上,渐渐成珠,再伴随着不自觉地颤抖掉落在衣襟上,和鲜艳的血色洇在一起,染出深深浅浅的变化,在那件崭新的衬衣上,衬出绚烂的斑驳。
郑飞彤依然没有力气自己哪怕是动上一动,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裘致远挥过去的鞭子,哀伤的眼神之中,不断闪过交错着狠厉的绝望。
两个人,谁都清楚,这一场鞭子,和当初在官邸内地下室里的那一次不同。
那一巴掌,扇得没有丝毫留情之处,用的力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郑飞彤不自觉地又将眼神调到裘致远的腰上,那样的用力,那块脆弱的人造骨……
再抬起头,郑飞彤少了许多的戾气。
欠他的,注定是欠他的。
就像裘致远欠叶非云一样,是注定的。
裘致远仿佛更暴躁了,青筋跳起,直接走过去,提起郑飞彤的领子,恶狠狠地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这‘活阎王’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吗?知道?恐怕你是不知道的,你那时还只知道跟在陈司令身后……呵,不是打仗凶猛,而是手段残忍……”
松开郑飞彤的领子,仿佛是太累了,裘致远松松腰,吁口气,才又俯过去,动作缓慢而小心,显然是腰间那个支撑着脊椎的金属骨架,并不如原配那么灵活好使。
郑飞彤睁大一只没有受伤的眼睛,看着裘致远的脸不断放大、变形,最终失去所有焦距,只看得见左瞳中闪烁着的狠辣,以及残忍。
“上一个敢用这种眼神看我的男人,你知道下场如何吗?”裘致远不再笑,眼底晃动着郑飞彤的倒影,却晃荡得模糊一片,唯一可见的,除了那从没见过的残暴,还是残暴。
怎么会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团长的下场?当时不过是官高一级的师长裘致远,不仅让十多个底层士兵□,最后还用……
那一次震撼的手段之后,裘致远军中,再无人敢吃一顿泥鳅,哪怕是驻扎在荒郊野外,饿到极致,只有那些野生的活物可以捕捉,也没有人在蜈蚣、蝎子、泥鳅甚至毛虫之间选择泥鳅。
而绝了整个军队泥鳅之念的开端,不过是一个□的眼神和一句“雄□”。
郑飞彤怎么会不知道?就是那一场惨厉的惩罚,让几乎所有人,知道了裘致远对叶非云的用心,不是遮遮掩掩的,裘致远从来都这样坦荡,爱得坦荡,憎得也坦荡。
“为什么,你就不能想想,你哥哥为什么宁愿承受那样的酷刑,最后的一个表情却依然是个笑容?”裘致远低低的话语下面掩藏着亟待爆发的愤怒,无需点燃,就自己轰炸开来,“我裘致远虽不量窄,可也不能算宽厚,三种人,我是万万容不得的,飞彤,你居然占了两样!”
接过彭雪涛递过来的东西,裘致远看了一眼,手、眼都顿了一下,慢慢直起身,回头去看已经贴到身后的彭雪涛。
彭雪涛仿佛预料到了裘致远的反应,只是歪嘴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搭了裘致远的肩膀,往外走了两步,才说:“东氏殖民时期留下来的玩意,军警部进行过改良,不过是要他招供的缓释剂,放松他的神经反应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