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又不是一无所有。
周末天放晴了,秦渊和秦朔北一起搬了家。
说是搬家,会显得排场太大,新房子有基本装修,又除去那些丢掉也不可惜的陈旧家具,找院儿里脸熟的邻居开车帮忙运一趟,他俩要带走的东西分两次就能全部拿完。
这些日子两人相安无事,再加上开学了也忙,基本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比较之前来说,氛围算是理想的。
可秦渊越琢磨心里越不舒服。
秦朔北那句“你不知道”简直就成了钉在他心里的一根钉子,没全攮进去,也不至于多疼,但就是在那儿冒着头儿,时不时想起来都要勾着他、挂着他,不让他安生。
他总觉得这句话里有什么他体会不到的隐晦含义,不单单是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小崽子想找茬,而是出于一种压抑许久的、试图向他表达过多次却又不得其法的诉说。
他竟然还口了。这对习惯于他那种驯服态度的秦渊来说,就像养了一条连叫都不怎么叫的狗,忽然有一天发现它还会咬人。
多年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秦渊本能的感到一种地位上的威胁。
秦朔北这是到了叛逆期了。他深沉的想,赶明儿是不是得买本家庭教育方面的书科普一下,如何正确引导青少年度过青春期,不给家里的大人添麻烦。
他想得挺长远,站在窗明几净的新家里,眼神都放空了。没留意身后秦朔北把帮忙搬家的邻居送走之后,到他身边来。
“哥。”
他坐在蒙着塑料布的新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又往四下里张望,“得买张新的床。”
秦渊回头,顺着光源看了看秦朔北房间里从旧家里搬来的床,又回头看看那旁边堆放着杂物的他的卧室,厕所,和尚未清扫完毕的厨房。
灯光从斜对角照进他们所在的客厅,能看见地板上浮着的一层细小灰尘。新屋子难免有些装修材料的味道,散了几天已经不那么刺鼻了,可新的东西总是很好闻。
所以他心情也跟着稍微明快起来,跟秦朔北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冲了,他甚至罕见的在眼角挂了点笑意,削弱了那些过于精致的五官带来的距离感,不明显,但因此感觉清淡又柔和,能一下子被人接受。“嗯。”
秦朔北觉得自己也有点儿想跟着笑笑了。“那我这两天睡沙发吧。”
“不用。”
下一秒秦渊却又切换成了平时的风格,扬起下巴遥遥一指,“你还回你那儿睡去,我不想睡你那硬板床。凑合一星期得了。”
说着他又看了眼时间,嘴里啧了一声,干了一下午体力活儿还没歇过来又要去打工,懒得跟秦朔北说话,拎起丢在立柜上的钱包钥匙就要出门,门从身后关上了才发现,新楼的楼梯间顶灯还没投入使用,这会儿太阳落山了,他那个该死的夜盲症让他看不清踩在楼梯上的脚,一只手抓紧扶手,心想是回去拿手电筒,还是这样不畏艰险的摸黑走下楼。
两层楼呢。
正做着思想斗争,他上方的屋门开了,一束白色的光在半空中晃了晃,最后落在他脚下,覆盖范围差不多到了几步之外,很亮,还能透过扶手照到下一层。
他有点错愕的扭头看。
秦朔北拿着手电筒站在门口,看样子不打算动。
“我给你照着,走吧。”他说,“九点半的时候我去楼下等你。”
“……”
秦渊又走了两步,才说,“谢谢。”
这次换秦朔北不予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走下楼,时不时变换手腕的角度为他照着脚下的台阶。
他终于轻轻笑了,连带着刚才没敢笑出来的一起。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得让秦朔北将遗忘的方式也一并遗忘了,他总是梦到相同的内容,许多次。
在人的大脑中有梦活动的年纪,负责他治疗的心理医生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把这种现象归类于创伤性应激反应障碍。
他只是做梦,循环往复这个并无伤害的过程,因为这个梦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没有选择诉说。
毕竟他是个心里特别藏得住事儿的人。
他常梦见一棵白色的树。他尝试着把梦的内容记录下来,在很小的时候就做着这件事,持之以恒。那是怎样的一棵树呢,白色的,原本应该出现繁茂枝叶的位置,被白色的羽毛所替代。它们在风里摇动,场景充满着除了梦境不会再有的不真实感。而秦朔北站在很遥远的地方,与这棵树对望,好像它有一双眼睛。他们中间隔着一万里的风。
他不知道梦里的自己想干什么,或许在等待着谁,或许不是,分析一件的事的动机是人的本能;他也不知道那棵树象征什么,反映了他内心怎样的恐惧和渴望,他有目的性的隐瞒了医生,和身边的人,就像那棵树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的早熟很难形容,自作主张的萌发在同龄人理当无忧无虑的年纪,比如他那时候就懂得“占有”。
想要彻底占有一样东西,就是把它变成自己的秘密。
比他大三岁的哥哥,不喜欢他。
不肯给他好脸色,不愿跟他多说话,可又会在善良的母亲面前佯作听命,拉着他的手,去哪儿都带着他。
当十四岁的秦朔北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异性的事实,他的思想在混乱中举证,以出乎意料的冷静解释出了某些冲动,然后一切重归沉寂。
这是他的秘密。
他站在楼道门口,掐算着时间。
空气又干又冷,他抬头呵了一口气,看见夜空中逶迤浮动着的暗云。
比预想的迟了一分多钟,秦渊骑车的身影从陈旧的灯光中淡入一个轮廓,缓缓接近。
他骑得不快,风吹得眼睛眯起来,在钝重的刹车上过后,下车从他身边走进楼道。
“你不冷啊。”
秦朔北听见他咳嗽了一声,走在他前面用手电筒照着路。秦渊刚刚走入黑暗时有些犹豫,秦朔北就在他正后方,所以条件反射的伸了一下手——撑在他腰上,不是推,更像扶着,怕他站不稳的那么一个防护的姿势。“小心。”
他们的脚步声在某个瞬间合二为一了,整齐地触碰着阴冷的墙壁。
“不冷。”秦朔北把手电筒的光调至最亮。
秦渊半天才接上下一句话,“作业写完了么。”
“写完了。”
他一板一眼地回答,“房间里的东西能摆的都摆放好了,厨房的天然气和出水管有点问题,明天白天我回来早的话,去物业找个维修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