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知道秦渊不是突然对他对他改变了态度,他只是怕黑。
到了家门口,秦渊站在后面看秦朔北开门。
男孩儿正在蹿个儿的年纪,身高一日日逼近他,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法越过秦朔北的肩膀看见他掏出钥匙的手了。
他毫无预兆的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秦朔北刚到这个家里来的时候,他瘦得让人不敢用手摸,好像任何力度的接触都会让他疼痛。
那时候的自己也不是没有过怜悯,笨手笨脚的给他洗澡,看他憋着眼里泫然欲滴的泪水,有过最真实的心疼,像个小大人一样哄他。
别哭了。
现在他扶着他在黑暗里走,对他说,小心。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对因果的追究。
第七章
隔了一天,在秦朔北他们班每周的例会上,班主任宣布这周五要开家长会。
“希望大家把老师的意思传达到,家长务必都要到场,不能到的亲自给我打电话说明情况。”
老师在讲台上说话的时候,秦朔北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把圆珠笔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灵活而不耐地转动。
同桌唐影大难临头似的趴倒在桌上,“完蛋……月考成绩要曝光了……”
秦朔北不说话,但眉头也拧在一块儿,显然也没法做到完全置身事外的轻松。
今年已经没有妈妈来参加家长会了。
笔从他的手指上滑落下来,敲打在桌面上发出突兀的一声。老师看了这边一眼,大家就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齐刷刷低下头,争分夺秒地演绎着学习的刻苦。
“重申一遍,因为要交代的事情有些是需要家长在平时配合你们去做的,所以请大家重视起来,不要随便找个亲戚糊弄老师,没什么意思。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回答毫无诚意的拖长了音,而秦朔北连动都没动,旁边的唐影对他家的事情多少有几分了解,此时也生怕说错话了,“哎你没事儿吧。”
秦朔北那黝黑的眸子里常年沉淀的阴郁,随着他松开嘴角的动作散去了些许,“没事。”
“你这个情况……”平时吵吵闹闹的朋友也难得正经的提出了建议,“找你哥来吧,现在也就他能算得上你监护人,人家还成年了的……”
秦朔北只顾点头的模样有点心不在焉,唐影最后也不耐烦了,在桌子下面踢他一脚。
“跟你说话呢。”
秦朔北这才回过神来,一团和气的朝他笑,“知道了。”
能不能说服秦渊为他出席家长会依然是个问题。
一直到下午他都在琢磨这个事儿,课间去学校内的小卖店买了最便宜的菠萝包,又捎了瓶牛奶,插上吸管一边走一边喝。
秦渊给他的零花钱其实够他吃一顿像样的饭,然而秦朔北不是那种有多少花多少、缺心少肺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家的情况,知道精打细算,也可以说是用节俭的方式为这个家出一份力。
他走得不快,姑且当做晚自习前的活动,接下来他将面对整整两个小时题海战术的折磨,有时他被压得喘不过气,也会想想正处于高三阶段的秦渊,比起两场考试的分量,后者自然更胜一筹,而秦渊不光要备考,操心家里的琐事,打工赚钱,维持生计——秦朔北想象不到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不仅仅是歉疚。
窝藏在他心底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冲动再一次翻涌复现,他保持着面孔上一贯的冷静,同时用牙齿死死的咬住了含在嘴里的吸管,咬得嘎吱作响。
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见。
就在这时,秦渊和王一泓正从校门口经过。
秦渊那个铁瓷的哥们儿秦朔北是眼熟的,经常见他跟秦渊一块儿躲在杂物间里抽烟;此时秦渊一手懒懒地推着自行车,时不时抬头接一句对方的话,就从秦朔北不远处的走道经过,一转头的工夫,俩人的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交错了。
这是个有点尴尬的对视。但秦朔北不知怎么了,之前所有飘忽的思绪都在一刹那间归了位,他什么都不用说,而是以比语言更平和的姿态,跟秦渊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秦渊先是怔忡,就像忽然意识到这是某种示好,他需要用同样的招呼回应,所以也点了点头。
旁边的王一泓还有点诧异。
——他们看上去特别的兄友弟恭,真实得不存在一丝隔阂与矛盾,冰释前嫌,让人欣慰。
走过去的时候秦渊也很纳闷儿。
但从那一天开始,他确实觉得秦朔北没那么讨厌了。
秦渊自认为恨秦朔北的原因特别浅显,因为那是杀父仇人的儿子,他恨得顺理成章,通俗易懂,并且至今没有对此质疑过。
也可能是由于母亲的行为让大部分人感到不解,他的思路才是正常的,合乎情理的。
当然,秦朔北这孩子也确实不讨人喜欢。阴沉,寡言,不露声色,有时面对他,又卑微得让人反感——尽管事实上,秦朔北为人并不过分,举止也算谦和有礼,在学校里甚至很受一些女生的欢迎,但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对秦渊来说。
他们俩的立场就注定了这种扭曲的关系。而且就算眼下有了缓和的迹象,彼此的身份还是不会改变。
相互抵触却又不得不共同生活的兄弟。
想到这里的时候秦渊很突兀的意识到了一个细节。
会不会秦朔北其实不讨厌他?
听上去不太科学。毕竟遭受着那样的冷眼和排斥,再没心眼儿的人都能感觉得出来,别说是秦朔北这种遭受过创伤的敏感特质,秦渊直怀疑是不是自己有时候无心的一句话都能被拿去揣测千万种含义,他不知道,因为秦朔北从来不说。
这种隐忍常常让秦渊单方面的发火,于是连这一点也被他囊括进了讨厌的理由中。
把这些想法理顺了,秦渊才觉得心里疏通不少,便将那个让他觉得很诡异的招呼抛在了脑后,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来。
最近天气转暖,工作的店铺生意变好,每天都很忙,除了看店、收银、还有清点和运送货物这样的体力活,他每晚都累得回家倒头就睡,高三的后半段,老师也完全采用了放养政策,并不在乎谁作业没写。
再熬过两个月。
他点烟的时候手都酸痛得举不起来,唯有这样说服自己。
他对未来没有什么快乐的展望,只知道日复一日机械而顽强的活下去,不知道要往哪走,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脚步从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