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州的身体向前探了探,他屁股离开脚后跟,伸手去摸宋清冉的脸颊,一遍又一遍,一下又一下。从额头摸到颧骨,再到鼻梁下颔和喉结,像是要确定他的存在,确认他真的在自己眼前。
然后去亲吻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嘴唇在宋清冉眼睛、睫毛上流连了很久。
那些吻,像雨滴一样,一下接一下地落下来。宋清冉闭上眼睛,手搂住了李世州的脖子,仰起头,做出迎合的动作,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酒精味。
“原来真的。”李世州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他是真的在这里,不是错觉。
宋清冉的手指确确实实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在缓缓揉摸,还会用真实的声音问他,“胳膊疼吗?”
~李世州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宋清冉责怪地看着他,“都出了血。”
李世州抬起头,猛地一下子便亲吻在了宋清冉的唇上。那里柔软的让他深陷进去,忘掉痛苦与灭顶的绝望。
这个吻不带任何的情欲,却同样蕴涵着深切的感情,湿漉漉的,凉凉的。他想要探出舌头,去跟眼前这个真实的人,去更深更缠绵地接触。
但是他想起来他没刷牙,便扭过头。
“小州,你跟我搬去我家住吧,这里太冷了。”宋清冉把他额头上的冷汗擦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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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蚂蚁。也不会产生,因为没有蚂蚁而引出的诸多负面连锁反应。
40
李世州他不想走,但是同样无法拒绝宋清冉的任何话。他的肋骨在胸膛皮肤之下,根根清晰分明,嶙峋得像是一棵灰褐色的衰败的树枝。
~宋清冉权当他默认,“你都有什么要拿的?生活用品不用拿,我那里很多。”他自顾自地说,李世州一直垂着头,死气沉沉。
宋清冉又把衣柜门打开,随便拿了件毛衣出来扔在床上,还有棉裤牛仔裤。李世州抬起头,猝不及防地被宋清冉套上了毛衣,领子在鼻梁上卡住,衣服没被完全穿进去,露在外面的只有他一双黑色的眼睛。
“你自己穿。”宋清冉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饼干。饼干受了潮,他用纸包了包就要扔进垃圾桶,却被李世州拉住手,一动不让他动,手像钳子一样。
“我妈那有的是,她最喜欢烤这些东西,吃都吃不完。你放在这招蚂蚁吗?”宋清冉没理,果断扔掉,没有防备地一回头,却跟李世州难过的表情对上。
宋清冉弯弯腰,跟李世州平视,拢了拢他的额发,缓缓说,“不用留,你去我家住,所有饼干都是你的。”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又用调侃的语气说,“我都是你的,你留饼干干嘛?”
~李世州眼神无措地看着他。
宋清冉叹了口气,去帮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垃圾都扔掉,窗户打开,冷冽的风吹进来,卷携着雪花,强硬地带走屋里的郁气。
我是你的。
李世州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这句话。
他是我的。
折腾完一圈之后,宋清冉又问,“你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李世州想了想,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了。
宋清冉带着他下楼,吴启的车还停在外面等着他,正趴在方向盘上打盹,像只睡着了的波斯猫。宋清冉敲了敲玻璃,吴启醒过来,懒洋洋地抬头看他,给他开门,额头上被方向盘硌出红色的印记。
“这么快。”吴启打了个呵欠,把车打着火,“我还以为你们好久不见了,得打一炮再出来。”
宋清冉不接茬,问他,“我妈上回给我邮的饼干你车里还有吗?”
“早就吃光啦。”吴启斜他一眼说,“你给我的当天我就吃光了,第二天立刻胖了三斤。”说着,他通过后视镜偷偷看了一眼后座的两人。
李世州的样子看起来阴郁沉闷,英俊的眉目间带着浓重的阴沉,从一块干燥的木头变成了一块潮湿的木头。
宋清冉则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个人身体紧贴着身体,手臂靠着手臂。没多大一会,李世州突然躺到了宋清冉的腿上,执拗地闭上眼睛。宋清冉低头看他,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爱意。
吴启又忍不住想,我是不是该搬出去了,但是实在无处可去。他是那种过完今天不想明天的活法,潇洒归潇洒,赌球玩牌一掷千金,穷的时候却也只能吃馒头配咸菜,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从不去想以后。
~被他爹打断的那条腿在隐隐作痛,对他来说冬天实在难捱。
可是又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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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先生们又回来了。
41
昏昏沉沉间,李世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李世州觉得很冷,在浑身颤抖,牙齿咯咯打着架。睡梦中,他的身体突然间被拉入了泥沼,里面冷极了,就只有他自己。那些泥水捆缚着他的四肢,堵住了他的口鼻,挣脱不开,呼吸不得。很重很重的水泥将他越拖越深,血液几乎冻僵停流,胸口像压了巨石,那种感觉太过绝望了。
很快,他开始窒息,开始意识模糊,零零散散的画面浮现了出来,一帧接一帧,一幕接一幕,飞快翻动着。
一开始,有他的一双父母站在泥沼边,齐齐微笑着伸出手——就像小时候他们牵着他的手打悠悠,后来又只剩下他父亲一个人,身体也在一点点粒子化,一点点虚无,最终消失湮涅。
~
他仓皇大叫。他用尽全身力气伸手,向着外面,向着光。但是没用,他只能在黑暗中越陷越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深灰色的泥沼吞没自己,腐蚀他的皮肉,抽筋拔骨的疼,手臂露出森森白骨,肌肉纤维牵扯着蠕动的青色血管。
——他从睡梦中惊醒,一脸惊恐地坐起身。
宋清冉最近觉睡不实,便立刻被他吵醒。他旋开床头灯,揉着太阳穴,看向李世州,“你做噩梦了吗?”
~
李世州转过头,兀然抱住了他,死死地,像是抱住最后一块浮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手上力度越来越紧。宋清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退了点吗?”
仍然烫着。
宋清冉看了一眼时间,拍拍他的手,转身下床拿药,又出去倒水给他。李世州把药吞下,没多大一会又捂住嘴,迅速冲进厕所,将药和水吐了出来,连带着之前吃过的一点粥饭,直到呕出深绿色的胆汁。
“你让我进去!”宋清冉在厕所外面用力地敲门。
李世州刚刚回手将门反锁上了,他吐得脸色苍白,坐在马桶前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然后又吐了一次。
他手指死死地抓住马桶盖,指腹发白发青,眼睛里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他眼眶发红,吐到没东西可吐,便扶着马桶盖子干呕。
宋清冉敲门的力度更大,不停地旋着门把手,又大声说,“让我进去!”
李世州却没动,他缓了一阵,把厕所冲了,站了起来,又对着镜子洗脸漱口,才缓缓把门锁打开。
宋清冉立刻开门冲了进来,他看着李世州毫无血色的脸,指着他的脸,怒气冲冲地说,“我告诉你!以后不许锁门!”
这突如起来的愤怒吓了李世州一跳,他收着下巴,抬着眼睛,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宋清冉,
“听见了吗!”宋清冉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说,“没有第二次!”
最近的作息不规律让他神经衰弱,便无法像平日里那样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刚刚站在门外,一门之隔的地方,李世州痛苦的声音被这安静的夜放大了无数倍,他就像是要把命呕出来了。焦急与愤怒便一股脑地蹿到了头顶。
“嗯……”李世州矗在那里,点了点头,无助地像个孩子,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被水洗得发皱发白。
~
宋清冉平复了下来,又有些后悔吓到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又去拉李世州的手,好声好气地说,“回去睡觉吧。”
李世州回到床上,裹着被,还在发抖。
这样下去不行,宋清冉对他说,“今天太晚了,明早我找私人医生来,你吃不下去药,迟早要烧出肺炎。”
李世州对医生这两个字没什么反应,却仍然执拗地摇头抗拒,“不用,我挺挺就过去了。哥……我现在命贱的很,捱也能捱过去。”
就像是草,没有人管它,风吹过雨打过,也能照样一年又一年地活着,自己陪着自己,重复着枯荣。也没人去关系一颗草的死活。
而宋清冉是在告诉他自己的决定,不是想要跟他商量,完全不理会他的拒绝,近乎傲慢地说,“跟我在一起,就没人能说你命贱,连你自己也不行。”
“我觉得是我命硬。”李世州喃喃呓语,显于思寻,“在我身边的人是不是都会……”
“不会。”宋清冉说,“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想听。”
李世州立刻闭嘴。
而这时,宋清冉对李世州的怜惜,却在心里很缓慢地流淌。
李世州才二十岁,便再没有依靠了,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他而已,理所当然地对他需索。这种浓烈的,与无助和希望生根缠绕在一起的深情,让宋清冉沉坠。
如同在悬崖边攀援,随时可能滑坠。太危险,太容易失控。
但是宋清冉看着李世州蜷缩着,手紧紧抓着他的样子,眼中却不自觉染上了情意。当他决定承受着那些依赖与切慕的时候,就该知道这种感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他心甘情愿地跟李世州一起往前走。
第二天私人医生来,为李世州做了检查。但是除了宋清冉之外,李世州很难对别人的话产生反应,他封闭着自己,是失了灵魂与思维的躯壳,形容嶙峋。
医生与宋清冉相熟,便找机会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我怀疑他有精神疾患,要不要检查一下看看?”
宋清冉也想过这个可能,便点头同意。
最后检查结果出来,显示李世州有抑郁的情况出现,还伴随着焦虑与轻微的幻觉。
李世州在卧室里面吊水,宋清冉把报告塞进柜子里面,坐在他的身边。
这些天下来,李世州的精神和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就是仍然吃饭吃得很少,呆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再不然就是一天都跟着他,他去厨房,李世州也跟着去厨房,他去阳台抽烟,偶尔温一点点酒,李世州也跟着去阳台,什么都不做。
“小州。”宋清冉向他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我去你家找你,你跟我说了什么?”
李世州反应的时间很长,他偏着头,在认真地想宋清冉的问题,但是不记得了。~
他露出沮丧的表情,难过地说,“……我忘了。”
“没关系,”宋清冉说。
——他那时说了“又”。 ~
他说,哥,你又来看我了。
还一边一边地叫他,最后开心地说,“原来是真的。”
宋清冉记得很清楚。
可那分明是那段时间内,他第一次去李世州家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