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这么多年龙椅,皇帝也知道他不是这块料,可谁让他是嫡子,就算景王才是真的皇长子,最后还是由他继承了皇位。有时候他也会想,造化弄人,他不想做皇帝,却不得不做。
“皇上,不用担心,太子殿下已经率御林军前去守城,只要城不破,城外禁军很快就会赶来。”
老太监微弯着腰,强迫自己镇定,安慰当今皇帝道。他没有说的是,御林军还不到万人,而攻城叛军却足足有三万。
“幸好,还有琰儿……”
皇帝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下略定,老实说他这个儿子在治理朝政上有时候比自己这个老子还要合格。这次评判以后,就把这位置传给太子吧。
天降破晓,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弱了下去,皇帝有些坐不住了——“小喜子,随朕到外面看看去吧!”
两人登上高高的宫墙,以为会看到如同人间炼狱的一幕,却见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破败的城门像是一条分界线,城外无数尸体密密麻麻堆积如山,城内攻入的叛军却被御林军层层包围,哪怕双方死伤无数,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在此刻出城。
“这,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差点不顾形象揉眼睛,好在没有老眼昏花,那一条“黑水河”仍旧在冒泡,如同幽冥之水,无情地索取着无数人的生命。
这一场叛乱,无数叛军“莫名其妙”死亡,剩下的闻风丧胆,不敢靠近护城河五里之内,李炜带着剩下的三千多人仓皇逃跑。
“你做了什么?”
李炜血红着双眼,看向仍旧挺拔如松的少年,恨不得冲上去把人掐死。
“不过是一瓶幽冥水,当初我和师傅无意中弄出来的,还以为永远也不会用到。”
苏末淡淡地道,死了那么多人,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这些叛军不死,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不过,他也不用担心晚上会做噩梦睡不着,因为李炜也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
“哈哈哈,只是你一个人,就坏了所有的计划——苏末,你以为我真的舍不得杀你么?”
长剑铮铮,寒芒毕露,李炜气急败坏,手抖的厉害,在苏末白皙颈项划出一道血痕。
“何必这么麻烦?”
苏末站着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躲开的意思,早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死的觉悟。虽然,这样会对不起很多人……
“你好——”李炜恨恨,他还没有败,父王和其他三万禁军只要胜了,他们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世子,王爷他——在长明山兵败,已经和李静安他们率剩下的人退向了西南。”
巧的很,一个部下慌张地进来回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李炜一剑刺死。断气的时候,双眼圆睁,死不瞑目——他没有死在御林军的手里,却是被自己的主子杀死。
“成王败寇,最后我居然是栽在你的手里。”李炜颓然坐下,任由脸上喷溅的血液淌下,此时的他早已不复贵公子风范,“不过,江山美人我总算得了一样,有你一起,哪怕是死也值了。”
“世子,咱们也退吧!”
几个忠心部下眼看大势已去,纷纷劝道,连王爷都退了,他们再坚持下去也是无谓。
“呵呵,我既为李家子孙,又岂能苟且偷生?”
李炜惨然一笑,也不在乎这话连他老子也算了进去,与其以后过着东躲西藏老鼠一样的日子,还不如保留最后的尊严。
他转而看向苏末,目光温柔,缓缓地道:“你放心,那位异人说了,只要我死了,你身上的蛊虫便会啃噬心脉,只是会有些疼……”
说完,李炜不待苏末有什么反应,举起长剑,一下子刺穿了心脏。
他终究还是怕看到苏末怨恨的眼神,也不忍看少年临死时候需要忍受的痛苦。
主将已死,剩余的人作鸟兽散,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没有人顾得上苏末。
静静地坐着等死,苏末还有余暇回顾平生,便把所有与他相关的人细细地想了一遍,最对不起的就是爹娘——让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他的不孝。
然后是常昊,就算自己不在了,师傅也能把他的腿治好,或许过个几年,他还能娶妻生子……
不自觉将手放在颈间雪兰佩上,还是不甘心啊,他本来以为还有很长的时间,甚至没有真正的说“爱”……
一盏茶后,苏末仍旧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看了一眼血泊中的李炜,古代有生不能同寝,死则同穴的说法,他厌恶这个人至深,绝不想和他死在一处。
想到此,苏末站起来缓缓向皇城内走去,如果上苍眷顾,希望还能再见到常昊一面。
太子果然按照之前的计划,在皇城里放了可以克制幽冥水的幽冥石,现在只要把大量幽冥石投入护城河中,毒就能解了。
他有种预感,常昊很快就会出现……
幽冥水的气息还没有散去,越接近皇城,死的人越多,苏末麻木地在尸山中行走,杀入非他所愿,但这些人确实是因为自己而死。
究竟是功是过,也没什么所谓,因为他很快也会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写这章的时候,其实想到了欧阳锋的毒…
第76章 造化弄人
夜里的风真凉啊,吹透了衣服,一直钻入骨缝里,苏末觉得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下降,都说黎明之前的黑暗最难熬,如今他才体验到这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他恐怕等不了,见到常昊最后一面了——
霜寒节后的第四天晨曦,常昊坐着轮椅出现在护城河边,白玉拱桥上,一个人影摇摇欲坠,还没有等他到近前,便已经昏了过去。
“小末——”
淡漠神色不见,他满脸惊慌地喊道,少年精致的面容蒙上一层青黑色,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常昊本是从尸山血海中行来,却唯有这一丝红让他触目惊心。
苏末昏过去之前,看到了常昊惊惧交加的面孔,他想说:“对不起,不能和你走到最后。”嘴巴张了张,却已经无法发声,能够看到常昊最后一眼,他这一生也算圆满。
“扑通——”
常昊从轮椅上重重地跌了下来,却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用手撑地向前几步,终于将苏末抱在怀里。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悲痛欲绝的表情,一切表情都沉淀了下去,变成一片苍茫。
没有了苏末,他以后的生活要怎么继续下去?
经历了一个黑暗毫无希望的五年,他还有勇气承受更多么?以前至少知道苏末还活着,便已经足够。如今,却是要永远的失去了,这个想法让他恐慌,却又毫无办法。
“主子,苏公子好像还有呼吸——”
身后的暗卫沉声提醒,他有武功在身,听力比平常人灵敏许多,苏公子呼吸非常微弱,已经接近于无。
只是一句话,却犹如把常昊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他颤颤地试探苏末鼻息,生怕老天再给他开一个大大的玩笑。
“让我看看——”
沈清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常昊只觉得这声音犹如天籁,有沈神医在,就多一份希望。
沈清河紧赶慢赶地回到京城,刚好遇到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当他看到黝黑的护城河水,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苏末还是用了幽冥水——
他越诊断脸色越沉,苏末中了蛊毒,然后又吸入了大量幽冥毒气,现在二者在他体内争斗,一旦任何一方占了上风,苏末都只有死路一条。
“先把他带回去再说吧!”
饶是沈清河见识过无数疑难杂症,现在也只想叹气,这一个弄不好,自己徒弟的命就给治没了。
再看看轮椅上的常昊,这两个人还真是命途多舛,一个腿还没治好,这另一个又命在旦夕。
“沈神医,求你救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常昊已经恢复了平静,或者说,是表面上的平静,此时的他就犹如一座活火山,底下暗流涌动,随时有可能会爆发。
“我自然会尽力,只是——”
剩下的话,沈清河没有说,他怕说出来眼前强自镇定的青年身上那一层厚厚的堡垒会崩塌。
苏末是他的徒弟,自己爱他的心,不比任何人少。
这场逆谋□□,死了太多人,整个京城冥纸纷飞,哭声震天,无数百姓家破人亡。那些死去的兵士里,有他们的爹亲,兄长,也有儿子,丈夫……
桃花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弟,前几天他还穿着冬神服饰,鲜活地站在花车上为百姓赐福,如今却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几乎没有了生气。
“都是因为我,是为了救我,小弟才——”
她哽咽不成声,一手揪着自己胸口,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是因为我们,二姐才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常昊冷淡地道,如果不是要了要挟他和苏末,桃花也不会被抓,这件事归根结底,桃花是无辜的。只是,理智上这么想,情感上忍不住想怪责她,如果不是为了救她,苏末也不会自投罗网。
“你和他——”
桃花猛然抬头,想要问责的话在舌尖停滞,最终没有出口。事到如今,追究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常昊和小弟若是那样的关系,这时候最伤心的恐怕是他,她又何必在伤口上撒盐。
“没错,就是二姐想的那样。无论苏末是死是活,你永远都是我们的二姐,苏末不会怪你——”
常昊有些出神,苏末不会怪桃花,那么他也不能对面前这个女人有怨恨……
桃花只是专注地看着床上的苏末,没有再说一句话,她此刻唯一的想法,无非是愿弟弟早日好起来。
沈清河看看桃花,又看看常昊,摇头叹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同时消减两边的毒,等两边消减的差不多了,再把蛊虫引出来——”
“您有话就说吧。”
常昊何等精明,看沈清河的神色就知道他还有后话,且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不过还有什么比现在的状况更糟呢?
“就算幽冥水的毒性大大减弱,到时候还是会腐蚀人体经络,就算最后苏末体内的毒完全解了,恐怕也会陷入长久的昏睡,到时候能不能醒来还很难说。”
沈清河索性一次说完,眼眶早已经红了,就算见识过再多病人的生死,可这次终究不一样。
“没关系,只要小末还活着就好,无论多久我都等他。”
常昊异常平静地道,对苏末,他最多的就是耐心,最擅长的就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