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路过许多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似喜似悲,像是提线的木偶。他们张着嘴在说话,说些什么许平有些分辨不清。
他跑得很累,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他不能停。
地面上零零碎碎地散着许多碎玻璃,远处的夜空像是被火染成了不自然的红。
他看到前面的人群惊慌地向他跑来,从他身边穿过,又向他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他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拨开人群向前走去。
在离广场几百米的地方,道路被铁丝网和路障封住了,仅留下一个出入口,旁边停着三五辆警车,还有不少巡逻的武‘警。
许平向着入口走去。
“哎哎,你干什么?!”穿着绿色警‘服的人把他拦了下来。
“我要进去。”
对方上下打量他一番:“这儿不让进!”
“我朋友在里面!”
对方嗤笑:“你爹妈在里面也不能进!”
许平看着对方。
“看什么看?!聋啦?!没听见我说话?!”
“我朋友受伤了,我得去救他!”
“我不管你朋友是谁,上面有命令,只能出不能进!走走走!”
“他要死了!”许平大吼。
对方愣一下,然后大怒:“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叫你走!”
许平瞪了他一会儿,猛地向入口冲去。
他被人拦住,狠狠地推倒在地。
“找死啊你?!”
许平从地上爬起来,又一次向入口冲去,他被踹中肚子,整个人翻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一阵阵干呕,好半天直不起腰来。
他听到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冲上来抱住了他。
“哥哥!”
他看到弟弟的拳头握得很紧,连手臂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他牢牢地抓住弟弟的手臂。
刚才的骚动惊扰到了其他的武‘警,好几个人向这里聚集起来。
带头的人走近对许正喝道:“干什么?!”
许正的眼睛瞪得很大,眉头皱得很紧。
许平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挡在中间,把弟弟推开两步道:“不关他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来找我的。”
许正毫不退缩地瞪着对面的人。
对方也一脸不爽地看着他,眯着眼问:“你他妈瞪什么瞪?!”
后面的人拍了他一下,好久他才不忿地移开目光。
“跟你说了几遍,不能进就是不能进!你还硬闯!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他重重一把攘开许平:“别挡路!一边儿待着去!”
许平被推得狠狠栽倒在地。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许正看着哥哥慢慢摔倒在地,好半天没爬起来。他看着对方侧着脸满不在乎地跟旁边的人说话。他的瞳孔一下子放得很大,他慢慢地走上前,越走越快,对方用侧光看到他,转过脸来,张开口刚想喝问,许正猛地扑倒对方,压在地上抡起右拳就打,一拳重过一拳,拳拳见肉,很快就沾上了对方的血。
场面一下子变得很混乱,三五个警‘察愣了一下,马上冲上来拉住许正,抱胳膊的抱胳膊,拉大腿的拉大腿,许正拼命地反抗。被揍的警’察得了空隙,马上冲过来反击。
几个人在地上打成一团。
许平冲上去想要拉开弟弟。他抱着弟弟的腰大喊:“小正,别打了,住手!”
他听到有人怒喊:“操‘你妈,你们还不过来帮忙!”
许平被一棍子打在背上,他栽倒在地。
眼前的世界好像突然破碎了,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和喝骂的声音。
他不停地在地上翻滚,躲避着落在身上的拳脚,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疼。
连时间也混乱了。
最后的一幕,他看到弟弟紧紧地抱着他,把他保护在身下。
他听到警棍落在弟弟背上,发出沉重的击鼓一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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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三十二。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北岛
“吱啦——”一声,铁制的折叠椅被拉开。
旧木桌上放了一支钢笔、一叠记录用稿纸和一盏台灯。
穿着绿色警服的中年男人突然打了个喷嚏,从裤兜里掏出灰色的方格手帕,大力地擤着鼻涕。
“梆梆梆”,有人敲门。
“进来。”
“王队,茶。”
“放桌上吧。”
审讯室的木门被合上了。
男人把手帕揉了揉,塞回裤兜里。
四周的墙被刷成惨淡的白色,男人背后印着黑色的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在椅子上坐下,调整了台灯的方向。
许平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睛。
“姓名。”
“……许平。”
“哪个平?”
“平安的平。”
“年龄。”
“18。”
“工作单位。”
许平沉默。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学生。”
“哪个学校?”
“铁道一中。”
“班级。”
“高三•(三)班。”
“你们快要高考了吧?”
“……嗯。”
“你跟我儿子同岁,他也是今年高考。”
许平低着头没说话。
“好了,老实交代吧。”王勇放下钢笔,“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儿,你和你弟弟为什么把执行任务的警察给打了?”
“……我弟弟什么都不知道。”
王勇冷笑:“什么都不知道还把人往死里打?!你弟弟够凶的啊!”
“是真的!”许平焦急地喊道,“他是个傻子!智障!他连小学都没上过!不信你可以去我家附近问,邻居都知道!他就是来找我的,他除了个子大,其实什么都不懂!”
“你弟弟叫什么?”
“许正。正义的正。”
“嗯。”
“你们有什么都来问我,我弟弟他跟人有沟通障碍,除了家里人,跟外人连话都不会说。”
王勇抬头看了他一眼,揉了揉鼻子。
“我们已经知道了。”
许平猛地抬头:“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怎么知道的?!”他的手铐刮在椅柱上叮当乱响,“你们审问过他了?!他是个傻子!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是不是又打他了?!是不是?!”他不顾一切地大吼起来。
“啪”一声,王勇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把茶杯杯盖都震翻在地。
“坐下!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想吼就吼,想骂就骂?!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给我坐下!”
许平大口喘气,垂着头慢慢跌坐回椅子上。
“什么叫做我们又打他了?!人民警‘察会打人民吗?!”他拿指节重重地敲击着桌子,“党和国家是怎么教育你们的?!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我们办事是有规章有制度的,是从人民的角度出发,为人民服务的!绝对不会随便打人!”
许平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
“求求你,我想见我弟弟一面,他之前伤得很厉害,我想看他好不好。”
王勇从地上捡起杯盖,放在桌上。
“你还是没搞清楚问题!”他厉声道,“你知道自己犯了罪吗?你和你弟弟把我们执行任务的同志打得躺在医院现在还没出来!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许平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老实交代,你昨天半夜为什么会出现在广场?!”
“我交代了是不是就可以见我弟弟了?”
王勇被气笑了:“你这个小同志是怎么回事?!你弟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这里是公安局,是有制度的地方,谁都不能越过制度办事!”
“我弟弟只有15岁,他脑子不好,从小就因为这个被人欺负。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饿了,累了,身上难受,连疼也叫不出来。王警官,不,王队长,我什么都交代,求求你,你让我见见我弟弟。不关他的事,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王勇沉默一会儿道:“我们会安排人照看他,你先交代问题。昨天半夜你为什么要进广场?”
“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
许平沉默良久。
“……原来从我们学校毕业的一个学长。”
“叫什么名字?”
“……黄帆。”
王勇愣了一下。
“黄帆?X大的那个黄帆?”
“我不知道有没有同名同姓的人,不过他确实是X大的。”
王勇搁下钢笔,从脚边的黑色公文包里翻了翻,抽出一张印在纸上的照片问:“是不是这个人?”
许平看了看,疲倦地点一下头。
王勇把照片放在桌上,想了想,问:“你为什么去见他?“
“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想见我一面。”
“他为什么突然想见你?”
“我不知道,他好像受伤了。”
“……他跟你说他受伤了?”
“没有,但是他听起来情况很不好。”
“你们约在哪里见面?”
“……我们没有约,但是他说他在广场。”
“没有约你跑过去干什么?”
“他说他想见我,然后电话就断了。”
王勇上下审视着他:“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要见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许平沉默好一阵:“……朋友。”
王勇笑笑:“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普通朋友。”他顿一顿道,“以前他还在铁道一中的时候我们都在学生会,他是主席,我是干事,他挺照顾我的。”
王勇拿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你们在电话里还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聊,他一直咳嗽,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还突然跟我讲了他小时候的理想,我觉得他像是……”
“像是什么?”
“……没什么。”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基本上就这些了。”
王勇斜倚在椅子上慢慢摸了摸下巴。
“你父母呢?”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爸在外地。”
王勇站起来,撕下一页稿纸,把笔推到许平面前。
“这里。写下你爸爸的工作单位和联络电话。”
“许平!”身材瘦小的年轻警’察隔着铁窗喊道。
许平正抱膝坐在角落的地上,他抬起头,慢慢地扶墙站了起来。
“我就是许平。”
对方一边打开铁门上的锁,一边道:“出来!王队要见你!”
在监牢里其他人的目光下,许平慢慢地走了出去。
铁门“嗑哒”一声在他背后锁上了。
“这边儿。”押送他的警察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穿过长长的走廊,转左下楼梯。
“哟,小沈!”迎面撞上一个大盖帽。
“刘警官。”小警‘察立正站好。
“哪儿去啊?”
“王队要审这个小子,让我去提人。”
“他犯的什么事儿?”
“大前天晚上把咱们出任务的人打了的就是这小子和他弟弟。”
大盖帽上下打量他一番。
“啊对了,小沈。你老婆刚刚给你送换洗衣服来了,现在正坐在我们办公室喝茶呢。”
“是吗?!哎呀,麻烦您了,刘警官。”身后的人高兴地道,“这两天忙得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根本没空回家。”